向往的生活
我为综艺做后期:那些年我立的人设
2016年,综艺大爆发的时候,赵林林入了这一行,专做后期剪辑。他学电影出身,试图用电影讲故事的方法构建综艺节目的“人设”;他的团队尝试给综艺画面添加动画来辅助人物叙事,让综艺变得更加精致。当然,他也看到这个行业从烈火烹油繁花似锦,逐渐变成在政策与资本双重制约下的精巧舞蹈。
《人物》请赵林林谈了谈他眼中的综艺后期制作,他如何看待“人设”打造,中国艺人“艺能感”的缺失,以及如何看待粉丝越来越大的权力,行业的未来。
以下是赵林林的口述。
口述|赵林林
采访、撰文|翟锦
编辑|槐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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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综艺,大家都很关注“人设”问题,就从人设谈起吧。后期要做的,就是把艺人在这个节目中的人设强化,突出他的作用和功能。为了节目好看,人物塑造和剪辑故事线都得自然。前期在剧本阶段会有预设,但我们作为后期,主要是根据录制素材来编织故事线和人物线。《中餐厅》里,秦海璐立起了“财务总监人设”,因为她确实精打细算,店员借钱要收据,买菜要货比三家。我们会挑相关素材集中剪,让观众有深刻印象。同时,也把她其他方面削弱,比如她厨艺也很好,但中餐厅的厨艺担当是林大厨,那秦海璐的这一块厨艺就削弱或者干脆不怎么呈现,否则整个片子就太散了,没法让观众有一个直观印象。她性格比较直接,敢讲敢怼,第一期还因“秦海璐情商”上了热搜,因为她生活中确实“刀子嘴豆腐心”,在餐厅经营方面坚持自己的原则,她性格的豪爽直接也通过节目慢慢把人设立出来。黄晓明引起了争议,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拗“霸道总裁人设”并不是我们最初的设想。节目里他是店长,我们要强化店长身份,店长是做决定的人,黄晓明经常会表现出“听我的,我一个人说了算,包在我身上没问题”的态度,很自然,我们想把他剪成有执行力的、有威严的店长,所以就把他讲的相关的话剪得集中一点。第一集播出,公司收集舆情的同事说,当晚豆瓣鹅组就被“屠版”了,网上出现了很多“明学”的讨论。其实我们也挺纳闷的。后来我们抓到“明学”这个点,做第二期的时候就用上了,给黄晓明的讲话做特殊的包装,“明言明语”,跟网友隔空互动。网友看后觉得这后期与时俱进,很懂他们。到第三集,黄晓明送冰箱,舆论达到了高潮点,“明学”就从豆瓣鹅组出圈了。那之后,我们没有再刻意强化,因为那时候对于艺人来说形势有些不可控了。为了保护艺人,之后就弱化了这部分。
黄晓明的“霸道总裁人设”图源综艺《中餐厅》
我们后来反思,“明学”出圈,不是节目本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戳中了社会情绪的点。很多网友会有共鸣——我们老板也是这样的,要一个礼拜干的活,你三天必须干完,不能讲理由,你就是得这样。我们看的所有节目,综艺,电视剧,电影,全都是夸大化的人生,因为真实的人生是乏味的,我们需要把现实艺术化夸大,观众才能看进去。所以,在后期剪辑里,把人设强化、动作集中合并处理是很基本的操作。像《向往的生活》里董子健“勤劳”的人设,就是我们把他在不同时间干的活全拼在一起,话是偷的,天光是调的,第一集为了加快节奏,下午宋丹丹来的电话给剪到了早上,乾坤大挪移,这是很常见的,特别是观察类节目,因为每天做事情很重复,看久了观众容易疲,我们希望有趣的部分早点进来。如果前期嘉宾特别尴尬,我们作为后期就很头疼,得硬加戏。还是得前期内容足够好,我们后期才能有足够的素材。这也能回答我们为什么喜欢何炅老师——因为他的反应很好用,任何场合他都是最捧场的那位。笑话不好笑,嘉宾梗太老,何老师都是第一时间去接话给反应。嘉宾讲自己的故事,何老师总是最先动容的。他拥有把一段日常内容升华高度的能力,又超级有综艺感,国内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何老师。综艺节目里有何老师就稳住了基本盘。他在《我家那闺女》里,讲吴昕遭受的网络暴力;在《令人心动的offer》里讲龙丹妮的求职故事,让人看到了一个遭万千粉丝恨的经纪女魔头年少追寻梦的一面。还有《向往的生活》里谭松韵来的那期,何老师和黄磊老师义愤填膺,帮她澄清了一些传言。这也是《向往》有人情味的地方,艺人觉得始终有那么一个人,是在护着自己的。何老师在国内的地位相当于韩综里的MC刘在石(韩国国民MC,主持综艺有《无限挑战》《Running Man》等),他们是一个level。这样的人在节目里,能时刻保持清醒,确保不偏离主线,就像一个执行总导演,可以cue流程,节目组很省心。其实前期内容的问题可以在嘉宾配置上解决,比如嘉宾是徐峥、李诞这种,好玩,不用硬拗。像大华(刘宪华)在的时候,他教女嘉宾劈柴都能劈半集,有他在,我们是做减法。大华走了之后,我们后期剪辑难度有所加大。国内有艺能感的艺人不多。所谓“艺能感”,是可以主动加戏,加戏不是抢戏,就是节目到了这个点,能出来玩一下。像陈赫,很主动,不会让节目场子冷掉。王嘉尔和宋茜在韩国做过练习生,不断参加通告节目,锻炼出来的综艺感比同期国内艺人就好很多。我看到有期《跑男》,王嘉尔一个人串了两场大戏,去叫人起床都能带来很多节目组设计不到的东西。我们国内现在制作水平不差,制约国内综艺节目发展的,最大的问题还是艺人。
王嘉尔花式叫醒兄弟团图源《奔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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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爸爸去哪儿》火了。东亚国家的爸爸很少跟子女亲密互动,这个话题很戳人,再加上萌娃,很打动女性观众。这个节目一开始投入钱很少,艺人的价格也不高,拿来试试,结果火了。它能火,也有一种时代必然性。真人秀出来之前,国内比较流行的都是棚内节目,按照台本流程,哪个嘉宾上场,讲什么话,有什么梗,主持人怎么接,都规定好了。《快乐大本营》、《非诚勿扰》都是这种。这类节目,对人物的内心,没有多余的空间描摹。像《非诚勿扰》,那会儿还没微博热搜,靠着猎奇的嘉宾发言博取热度。看到后来,大家已经有点疲了,需要新的东西出来。欧美的真人秀比日韩早,日韩比中国早,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国内就一股脑地拿舶来品试水,最后发现韩国综艺最容易在中国复制。因为韩国跟中国的家庭观念、基本构架很像,基本上韩国火的节目拿到中国来不会差太多。日本综艺蛮无厘头,但从中国人的普遍观念来讲,大家看东西还是要有一定的意义,不是说纯搞笑,否则会疲,觉得没有任何营养。《爸爸去哪儿》火起来,很快是《跑男》。2015年、2016年左右,节目组招商,光冠名都能招5个亿、6个亿。大大小小的制作公司都进入行业,大批网综也冒出来了,很多原先电视台里的导演制片人都从台里辞职,投奔市场。综艺节目制作周期短,一季节目制作长则一年,短则三四个月,相比较电影电视剧,投资周期短,回报率高。于是热钱纷纷涌入,资本方不懂行业,光觉得赚钱,就投资,融A轮B轮。乱象就出来了。当时看项目一看模式,二看团队能搭的艺人,经常有那种空壳公司,找艺人入股,让别人冲着艺人来投钱。
图源综艺《爸爸去哪儿》
艺人的价格也开始涨。他们本来演影视剧就挺高的,又被几个平台竞争起来,你五百万来找,他给八百万,那边给一千万,好,视频网站更有钱,给一千五百万,来不来?当时有个女明星接节目,2个亿的节目敢要1个亿,且按分钟收费。但那会儿很多人就是靠她上PPT,做好几个亿的项目。供求关系变了,艺人的权力也开始膨胀。以前电视台强势,艺人团队不会提前看片,但后来,有些艺人以合作关系加入,或是出资合作,就会在签合同的时候要求提前看片,要根据我的想法来修改。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很少,让艺人团队介入到剪辑触及到导演的底线,一般情况是不会同意的。常规操作就是播出前两天给艺人宣发团队看看,一般的意见也就是这个镜头不要,那句话删掉,脸修瘦一点。大家达成妥协。2017年,综艺行业上升的势头放缓,到2018年,死了蛮多公司,又赶上查税,今年更难了。资本不是傻子,发现不赚钱,就走了。现在电视台招商很困难,节目收视也被网络平台冲击得很厉害。考量节目的时候,又回归正常了一些,大家会看模式,接着看制作团队,慢慢又要了解节目内容。以前广告植入都很粗暴,就一个口播,现在需要节目里做植入,客户也在变化,越来越精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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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是学电影的,在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念硕士。课只有一年半,没课了,就找实习。我喜欢剪东西,那会综艺节目也多,比别人多积累了一些经验,算是有一个吃饭的东西。在各个综艺里实习了七八个月,我就回学校写论文了,写的是武打戏的电影剪辑节奏,想了很多,有了一些系统的方法论。虽然综艺和电影不是一个体系,但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综艺的剪辑比较偏类型片,慢综艺像剧情片,有些段落是轻喜剧,有些段落是追逐戏,恋爱节目则像爱情片。综艺和电影在这些方面是相通的。 2015年7月,我毕业,相当于是自由剪辑师,有个小团队。2016年1月加入了蓝天下集团,成立了大千影业,当时集团已经有了艺人经纪、模式研发、前期团队、宣传团队,我们作为一家后期公司,大家相互合作,又彼此独立,除了集团内的项目,也会接其他平台的工作。在综艺行业最火热的时候,我入了行,《向往的生活》是我们创业第一年接的项目,也是国内第一档慢综艺,后来有了《中餐厅》、《亲爱的客栈》、《青春旅社》,都属于慢综艺。从《我家那小子》开始,慢综艺中又开始衍生出观察类节目,《心动的信号》,《令人心动的offer》都是观察类的,《令人心动的offer》又算一个新的戏份类型,职场观察类。真人秀越来越细分。刚做综艺节目的时候,我学电影的,觉得他们整个包装特别粗糙,一档节目投资上亿,不差钱,后期水准不应该跟电影差别那么大,节目的门面不能差。我就是想让综艺更精致,向影视剧看齐。公司的几个主力包装人员,都是电影学院出来的。《向往的生活》,我觉得它的节奏和表达很像我喜欢的日本导演是枝裕和,那我以前拉片,一些BGM的使用、段落的设置,可以运用到综艺中去。
《向往的生活》中的黄磊与王中磊图源《向往的生活》
我记得有场戏,在初剪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弃掉了,我又拿了回去。那个场景是王中磊和黄磊在饭桌上聊天,他们是几十年的朋友。炉灶升着炊烟,黄磊边拿蒲扇扇火边说,他当年是全民的偶像,长发,清瘦,唱着歌,忧郁的眼神,就是男神。他接着又说,人生快归快,他更喜欢今天这个样子,稳定,处事不惊,守着自己的家庭厨房,为自己而活。那个感觉,又有之前的似水流年,又有当下的感慨。这个段落我觉得很像电影《如父如子》里的那种聊天,有一些温情。还有一次戚薇来,讲起祖母做的咸鱼。我想起侯孝贤在《童年往事》里怀念他的姥姥,那是一个特别长的长镜头,祖孙两人,走在路上,姥姥带他去摘芭乐,洗干净了,给他吃。是很朴实的情感,这些情绪是相通的。我们当时还剪了《萌仔萌萌宅》,张歆艺和袁弘带小孩。张歆艺说,有个小孩一直哭,躲在那边不想让大人知道,她看到很心疼。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村口把鞋丢了,不敢回家,一直哭。奶奶来村口接她,抱着她说,不要哭,她一直都记着那个画面。我就让我们的包装人员做了一个动画,就是奶奶抱着她的场景,很打动人。运用综艺节目里的动画包装来强化人物内心,加强节目可看性,是我们团队擅长的表达方式。像《向往的生活》里面一些小动画,让人觉得平淡生活里面,有那么一点点的趣味。动画在我们剪的综艺里承担的功能很重,一是慢综艺是偏治愈系的,看的女性比较多,那女性会喜欢这种萌的、可爱的东西,看片觉得无聊的时候,突然有个好看的动画,更有趣。二是观察类节目很多是一次性录制,可能你内心特别雀跃,但没表现出来,情绪表达含蓄一些,比如说王俊凯,我们给他做了个小螃蟹,就是要传达他的情感。观影能够培养一种敏感。我上学那会儿一周看十几部电影,也会看睡着,但某些段落还是在脑海里,突然会想起来。我经常跟我的同事们说,一定要多阅片,多看东西,有一些积累,然后你会知道什么是段落里最重要的,那就要拿出来,做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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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后期,最难剪的是人多的综艺,素材量大,还要顾及粉丝。好多节目喜欢用流量艺人,不是因为他特别大牌或者特别有知名度,而是因为粉丝量大,且都是年轻人。而赞助商需要年轻态的受众。也因此粉丝话语权越来越大。粉丝会按时间,看偶像出现了几分几秒,多少个镜头,是单人、特写还是关系镜头,都会计算得很清楚。我们剪《创造营2019》的时候,101个小哥哥,每个人粉丝群体都在争,谁的镜头多,谁的少。镜头多了,人家说你剪得好,镜头少的,就说你是在“防爆”,防止他曝光,不给他镜头,是不想让他出圈。剪辑这种选秀节目,后期团队真是太难了。
图源《创造营2019》
我们还是根据故事线剪辑,只是在这中间,努力平衡艺人和粉丝的需求。碰到粉丝向的节目,像镜头分配、戏的比例,我都会控制。很多团综节目,顶流的那些人要有画面和镜头,即使他这一集没有抢眼表现,但要保证他的镜头量,保证他有一定的戏份,不能一集下来只有一两个镜头。尽可能让每个人都有戏,避免让某个团成员没存在感。这种节目一般内容会很长,因为不能大幅度删减,是一个粉丝向的节目,粉丝希望看到偶像尽可能多的内容。肯定是要迎合一些粉丝的需求的,要不请流量干嘛?就是要让他们带量。比如《中餐厅》,王俊凯本身是流量,我们在后期会多剪一些他的戏,可能他的某些段落跟本集主线关联不大,但也会剪进正片,毕竟粉丝基数大,都在巴望着多看些自己偶像的表现,这样节目在网上的热度和好评度都会高一些。我们也会在一些段落用一些王俊凯的歌做BGM,粉丝们会觉得你给我们家idol打歌,会对节目组有好感,是种良性互动。《高能少年团》的有一期节目,王俊凯的粉丝撕节目恶意剪辑,那是一期模拟消防员救火的情节,节目剪辑的是王俊凯在最后环节没有关闭水枪,致使消防水枪乱窜,但粉丝比对会员版的完整视频镜头,发现当时没关水枪的是其他人。粉丝很气愤,开始讨要说法,王俊凯工作室也发了微博,后来节目组和后期团队都道歉了,那是其它后期团队做的,但这个错误其实就是没注意到,这也让我们更加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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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综艺节目活得好,动不动收视率破1,破2,现在破0.8都难,看电视的人少了,大家都去了网络平台,又被短视频稀释很多,观众选择太多,所以内容团队压力越来越大。一档节目想在最短时间内吸引尽可能多的观众,而不是做细分观众。平台也希望有尽可能多的热搜,要全民火爆。整体比较功利。韩国经常有一些新节目,你会觉得,为什么要做这种新节目?又没多少人看。作为内容创作者,他们会不断尝试新的东西。韩国“综艺之神”罗英石产量特别高,除了常规的《三时三餐》、花样系列,还推出《懂也没用的神秘杂学辞典》、《林中小屋》这些新类型的尝试,他们制作成本低,艺人费用也不高,又有电视台做支撑,但中国的综艺节目很难做到。艺人费用可能占了总费用的六七成,收视数据KPI就在这儿,可能多一个热搜我这个月能多加几千块钱;收视率排第一我能拿多少奖金……内容团队压力大,制作人的压力也很大,赞助商投了两个亿,播放量要达到几十个亿才行,上亿的广告需要这个KPI,又有领导要应对,又有制作团队要养……要考虑很多事情,很不容易。这种时候就能看出节目组是不是善良。前几年常见的是组CP,做人物关系,但可能把两个没有任何CP感觉的人硬拉在一起,粉丝也会比较反感。还有很多节目人物冲突的设置也是为了容易上热搜,但你说观众到底买不买账,我觉得不会,也就是给八卦号提供些素材。
《花少》第二季中的尴尬一幕图源《花少》
每个导演组的想法不一样。像《花少》第二季,网上撕得很厉害,宁静、许晴,她们确实是那种不掩饰的人,郑爽又挺小女生,所以大家彼此看不惯是很正常的,这很真人秀。但这些冲突是能够和解的,嘉宾的关系、状态,有时也需要导演组调整,嘉宾吵了两三天还没和好,节目组就出来劝一下。观众看个节目天天看吵架,多糟心啊,有那么一两期,满足点窥私欲,就成了。综艺像电影,有冲突会好看,但人为制造冲突就容易出问题,像赵薇黄晓明,是欢喜冤家,秦海璐跟黄晓明在经营理念上不合,这些冲突天然存在。《女儿们的恋爱》里,郑爽遭到冷暴力,也是棚内导演很顺其自然地设置了这个话题,父亲很心疼,又切中大众,“哦,原来你明星也会遭受冷暴力?”这不是能事先预料到的,是录制时自然出现的问题。像《我家那闺女》,探讨单身女性话题,对于父母来说,肯定希望女儿赶紧嫁出去,但是节目前期被批评得比较厉害,又请了易立竞过来掰一下,表示女性不一定非要结婚才能幸福。我觉得每个观众,尤其女性,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看着吴昕、何雯娜一个人孤零零做各种事情,会觉得女明星也没比我幸福多少,会觉得大家都在努力追求美好的幸福的生活,会在很多地方产生共鸣。节目里的冲突,是这档节目能戳中大众的地方。至于要不要把冲突拎出来放大,看节目想传达什么。像安宰贤、具惠善的《新婚日记》不就是两人撒狗粮吗?冲突都被剪掉了,如果真的没冲突,为什么会离婚?但节目组选择只给你看各种甜。《向往的生活》也有小冲突,但我们要传达的是“向往的生活”,里面会有小吐槽,但不会把它放大成矛盾,至少不是第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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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做节目,风险特别大。亲子类节目像《爸爸去哪儿》没法在电视台播了。我觉得节目传达的东西是好的,但是当后来一窝蜂地做这种同类型节目,有些度没把握好。综艺节目随机性很大,像嘻哈节目。选秀节目也是,2005年超女那时候一条短信一条短信地投票不允许了,《创造101》要买腾讯会员卡才可以投票,《创造营2019》更隐蔽,通过买蒙牛投票。不能说选秀,不能PK,不能在节目里谈偶像、粉丝,也开始卡年龄,18岁以下不能参加节目,也不能奇装异服,不能染头发,不能纹身,不能戴耳钉……突然多出来很多限制,也加大了我们的工作量。节目也都纷纷改名,比如把《奔跑吧兄弟》改成了《奔跑吧》、《偶像练习生》改成了《青春有你》。有些东西不是明文规定的,大家有时候是在底下揣测。一旦节目没有准时播出,要给广告商赔很多钱,这个风险没人敢承担。现在观察类综艺有一些瓶颈,日复一日,很多东西是重复的,加上夫妻类观察真人秀,这几年被消耗得很多,合适的艺人都找不到了。我们国内就是一旦哪个类型的节目火了,几个平台就一窝蜂做同类型的节目,这对于创作者来讲消耗很大,观众注意力会被分散,节目成本也会增加,谁都不是赢家。以前是劣币驱逐良币,我只要有艺人,拿个PPT就能攒到项目,赚到钱。节目多,对后期需求量大,很多团队没做过大型节目,组个草台班子就能干。但现在,节目少了,大节目只会找能保证品质的大公司。行业的专业水平会越来越高。韩国对这个行业很尊重,因为他们觉得电视从业人员,是输出价值观的人,是对这个社会有益的人。罗英石从KBS去tvN(KBS是韩国三大广播公司之一,尺度最严;tvN是CJEM旗下的有线电视台综合娱乐频道,相对宽松),是想获得更自由的表达。而国内这几年因为需求量大,人员鱼龙混杂,但我觉得,这些东西你是要给别人看的,可能给自己看,给自己的孩子、家人看,那你到底想给他们看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想尽可能挑有价值的东西来做,这样单位时间内成就感高一点。
图源《令人心动的offer》
我做娱乐节目,心里有一种矛盾。以前学传播学,知道“娱乐至死”,那现在我们给大家看的各种东西都是让你停止思考,看了就笑笑,忘却周遭的不如意。如果没有综艺,大家的很多注意力没办法转移。《令人心动的offer》第五期,嘉宾去乡村做法律援助,村里都是留守儿童留守老人,说到援助,他们就哭诉,儿媳妇不接我电话,不给孩子抚养费,儿子不孝顺,该给我钱没给我……中国当下很多很现实的境况,看了让人反思。那我觉得这个项目是很有益的,它有对现实的一些关照,抛开纯娱乐的综艺,给观众一些新的思考。综艺不一定展开这些议题,但可能会提及,让你知道,我们现在还有好多地方是需要提升的。我不排斥娱乐,我只是觉得当你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有些担当的。
(责编:ki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