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视科学的“反智主义” 为何在美国泛滥?

日期:06-01
特朗普新冠肺炎美国

原标题:蔑视科学的“反智主义”,为何在美国泛滥?

[环球时报驻美国、德国特约记者梁燕侯健羽陈圣源青木环球时报特约记者丁雨晴]全球已有600多万人确诊感染新冠肺炎,而美国在确诊和死亡人数上遥遥领先。有人总结说,在反智主义和民粹主义情绪冲击下,科学理性的声音被淹没,拥有世界先进医疗资源的美国因此成为疫情中的“失败国家”。回看过去这段时间,美国各地反“居家令”、反疫苗、传播“比尔·盖茨要消灭人类”的阴谋论等一系列现象,刷新了外界对美国社会的认知。很多人困惑: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美国,反智主义何以如此盛行?其实,反智主义在美国流行已久,且有着明显的美国特性。更重要的是,在很多分析人士看来,眼下美国有一个“反智政府”在推波助澜。

蔑视科学的“反智主义政府”

“44%的美国共和党人相信一个据说源自脸书的说法——微软公司创始人比尔·盖茨打算通过大规模的新冠疫苗接种,将一种用于追踪的数字身份芯片植入人们体内。”英国舆观调查公司近日公布的一项民调称。

在新冠疫情中,比尔·盖茨成为反智主义运动的目标。他过往的言论被翻出,并被指控为“新冠病毒创造者”“人口清除计划者”等。有分析机构统计称,2月至4月,将比尔·盖茨与病毒混为一谈的阴谋论在电视和社交媒体上被提及120万次。在美国社交平台上,可以看到数以万计的民众号召拒绝接种比尔·盖茨资助研发的疫苗。

某种程度上,比尔·盖茨频频公开与美国共和党政府“唱反调”,批评美国的防疫措施,这使其成为右翼保守势力和反疫苗群体的“眼中钉”。但这不只是共和党的问题。美国《芝加哥论坛报》5月28日称,民调显示,民主党人中也有19%的人相信有关比尔·盖茨的阴谋论,包括15%主要从自由派媒体获得信息的人。此外,一旦有了疫苗,愿意接种的民主党人只占64%。

比尔·盖茨的遭遇是美国社会泛滥的反智主义的一个缩影。除了他,美国病毒学权威、国家过敏症及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福奇也是反智运动的目标。福奇反对过早复工复产,呼吁谨慎应对新冠疫情,但在某些人看来,他却是新冠肺炎的幕后黑手,在剥夺民众的自由,因此有示威者高呼“炒掉福奇”,更有人声称要杀死他。

新冠病毒传播迅速,“居家令”可以有效降低传染速度,这是全球公认的事实。但在美国,偏偏有不少人不相信科学,甚至不惜对抗地方政府。从今年4月起,美国数十个州陆续发生“反居家令”运动,大批民众上街游行,高呼“要自由,不要封城”“我的身体我做主”等口号。此举引发一些医护人员佩戴口罩与示威者对峙。5月中旬,美国国土安全部、联邦调查局、国家反恐中心发布情资报告,就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新冠病毒与5G网络有关、可能出现暴力破坏活动向全美执法单位示警(图为5G信号塔)。

反智主义既源于一些人的无知和偏见,也往往有政治因素作祟。比如美国中西部多州的“反居家令”行动参与者多是共和党支持者,他们背后是名为“自由工作”和“茶党爱国者”的保守派团体。耐人寻味的是,“反居家令”运动规模最大的几个州,正是民主党人执政的“铁锈地带”,特朗普之所以赢得2016年大选,这几个州功不可没,而在最近的民调中,“铁锈地带”已经悄然倒向民主党人。

实际上,本届美国政府就被认为是一个反智主义政府。“特朗普是反智主义的代表。”德国《焦点》周刊称,美国反智主义背后的推动力量,跟特朗普政府有很大关系。特朗普的口头禅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其反智言论层出不穷。比如特朗普的“注射消毒剂可以治新冠”言论——刚说出十几个小时,纽约市就报告了30例因不当接触消毒药水而入院的病例。在特朗普声称氯喹可治疗新冠肺炎之后,亚利桑那州一对夫妇服用非医用氯喹,导致丈夫死亡,妻子送医。

在特朗普周围,科学怀疑论者也不少,副总统彭斯是一个代表。彭斯曾表示吸烟不会致癌,相信“年轻地球创造论”,即否定进化论,认为地球生命及智慧都是上帝创造的。由于很多人认为彭斯“反科学”,当他被任命为白宫应对新冠疫情工作组负责人后,一些美国科学家公开表示反对。

过去几年,特朗普政府对专业知识的蔑视让美国科学家相当苦恼。《华盛顿月刊》报道称,联邦机构的高级官员流动率高达85%,特朗普迄今仍未就联邦科学机构领导层近一半职位的人选进行任命,而且被特朗普任命的人多半不合格并受到意识形态驱使。2017年6月,美国宣布退出气候变化巴黎协定,白宫曾称气候变化是“骗局”。今年初,波士顿公共广播电台制作了一个名为“科学被消声”的系列访谈节目,谈特朗普政府压制科学家声音的各种做法。

美国密歇根大学历史学者胡安·科尔认为,反科学正在共和党内盛行,由于该党掌控着政府大部分机构,这种蔑视科学的态度影响着社会。“当人们让意识形态压倒理性时,就是在自掘坟墓了。”他警告道。

根深蒂固的“传统”

“每部灾难片都始于一名科学家被忽视。”美国《纪事报》援引得州理工大学气候学家凯瑟琳·海霍伊的话说。文章称,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反智主义是美国的基本特征。“美国人一辈子都在遭受反科学、反专业知识和反政府宣传的影响。对于许多人选择相信此类‘宣传员’而非科学家,我一点都不意外。”美国科学历史学家埃里克·康威表示。

自建国以来,反智主义运动一直是美国社会生活的一部分。民调显示,美国迄今仍有1/3的人不相信进化论,至少100万人相信地球并不是球体,而是平的。在美国,至今还有一些人相信“9·11”事件并非恐怖袭击。2013年,美国公共政策民调基金会的调查显示,有11%的民众相信这起事件是美国政府自导自演的一起阴谋。一些离奇的传言还认为“9·11”事件遇难者没有死,只是被转入地下从事特殊工作。

美国反智主义的“代表作”之一是“反疫苗运动”。1998年,英国医生安德鲁·韦克菲尔德在《柳叶刀》杂志上发表论文,提到12名儿童在注射三联疫苗后出现自闭部分症状。后来的报道显示,韦克菲尔德进行此项实验的资金来自反疫苗人士。这篇论文给反疫苗接种运动注入了动力支持。直到今天,美国社交平台上仍然有大量与反疫苗有关的帖子。由于反疫苗运动势头迅猛,《纽约时报》5月中旬专门刊发文章,标题为:如果有了新冠疫苗,但美国人拒绝接种怎么办?

反智主义带来了严重后果。美国疾控中心的数据显示,在麻疹从美国消失近10年后的2008年,美国因麻疹死亡人数超过了1998年,其中绝大多数因麻疹死亡的儿童都没有接种疫苗。今年2月日,美国业余火箭发明家休斯为证明“地球是平的”,乘坐自制火箭升空,结果坠毁,休斯当场死亡。

一位生活在美国南部的朋友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美国南方一些保守州,宗教文化对人们的思想行为有很大影响。美国非常尊重宗教信仰自由,学校教授的内容也要尽量避免触及宗教敏感话题。其结果是,在某些地方,一些家长组织长年抗议学校教授与教义相矛盾的知识,比如达尔文进化论。

美国人如果不满学校的教学,可以让孩子在家上学。在大部分州,父母只要有高中毕业证,就有资格在家教育孩子,并有资格为孩子选择教材和自行发放高中毕业证。高中毕业后,有很多保守的家庭,宁可送孩子去当地私立的教会开办的学校,也不愿意选择哈佛、耶鲁这些相对世俗化的名校。

《环球时报》记者在美国听到一些盲目听信特朗普政府造谣,认为病毒是从中国传入的仇恨言论。这些人不尊重科学和常识,将内心的仇恨以疫情为借口肆意发泄,攻击亚裔。记者把这些言论截图发给几位美国朋友,他们不约而同地表示,这些人让他们想起学生时代那些校园霸凌者——多数来自底层家庭,没有上大学、知识改变命运的观念。“这些人心里充满仇恨,他们攻击那些和他们不一样和比他们强的人,因为他们没有见识。从小到大我周围这样的人多得很。”记者的一位朋友说。

不过,反智主义以及阴谋论盛行也与美国人骨子里对政府、大公司的不信任有关。《环球时报》记者接触的美国人中,不少人某种程度上相信政府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比如在自来水、空气中投毒,5G信号塔会致癌,大公司利用强制接种疫苗来控制人们健康,从而卖出更多疫苗和药品。这些阴谋论早已流传多年。记者就曾在街上遇到发放调查问卷的年轻人,问记者周围有没有因婴儿时期接种疫苗而出现自闭症的人。

反智主义VS科学创新

“反智主义”并非美国特有,但该词产生于美国,并有很浓的美国特色。美国作家库特·安德森在《幻想世界:美国何以失去理智》一书中称,美国人的祖先从欧洲远赴美洲正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与欧洲社会主流相左,美国人比欧洲人更会信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还谈及上世纪60年代美国社会的巨变,受越战等影响,反理性主义、神秘主义兴起,肯尼迪被暗杀后,怀疑主义进一步蔓延。到了80年代,文化和政治动乱虽然消失,但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论已经进入主流。

就反智主义,美国科普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曾说:“民主意味着我的无知与你的知识同等重要,这种错误观念助长了反智风。”美国社会对个人主义价值观的强调,导致个人信仰神圣化,甚至无视与客观现实的矛盾。而互联网及社交媒体的发达,则让言论自由“大爆发”,加剧了阴谋论文化和其他极端观点的流行。

当下美国社会的保守氛围也在施加影响。有美媒称,作为特朗普票仓的“基石”,福音主义运动宣扬一种排斥批判性思维的反科学文化。就在几年前,一名国会议员称,进化论和“宇宙大爆炸”理论都是“来自地狱的谎言”。当时的美国参议院环境委员会主席甚至将一个雪球带进会议厅,以“证明”气候变化只是一个“恶作剧”。

美国“沙龙”网站5月30日称,反智主义已经成为保守政治很特别的一部分,如今相当多的共和党人认为高等教育“对美国有害”,有学术资历的人被认为不属于“真正的美国”,正如一些保守评论员暗示或相信的,读书会让爱国者变成厌恶上帝、热爱深肤色族群的“全球主义者”。美国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几十年前就说过这样的现象:反智主义者信奉“你越聪明、有知识,你越适合魔鬼的需要”。

当然,反智主义并非只是右翼现象,一些美国左翼人士也在疫苗和转基因生物等领域挑战科学共识。与此同时,尽管蔑视科学是美国反智主义传统的一部分,二战以来美国获得的诺贝尔奖数量却是压倒性的。

美国《名利场》杂志称,美国现在有一位“最科盲的总统”,但从建国起科学创新就是美国的DNA。看看美国的前总统们:托马斯·杰斐逊是一位业余古生物学者,约翰·昆西·亚当斯酷爱天文学,林肯曾申请并获得一项用于将船只拖离沙洲的设备专利,詹姆斯·加菲尔德曾用一种数学方法证明勾股定理,西奥多·罗斯福是一位鸟类学家……

值得注意的是,源自美国的反智主义洪流,近年来也涌向欧洲。在此次疫情中,5G传播病毒的传言使得英国和荷兰多个地区的5G基站遭人为破坏。德国社会问题学者马塞尔·哈森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欧洲的反智主义潮流背后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内部因素,近年来各种危机的爆发让民众不再相信民主、权威,而是倾向平民政治;二是外部因素,主要就是美国。欧洲的社会政治文化受到美国影响很大。如果说美国掀起“大浪”,那欧洲则是“中小浪”;如果说美国反智主义潮已经到达最高政治中央,欧洲则仍处于一种“现象期”。

德国RTL电视台称,“反智主义”在下一代身上能看到迹象,比如他们热衷社交媒体,对阅读的兴趣下降,“知识分子”不再是最大的梦想,如果现在不纠正,未来可能会出现“反智主义一代”。不过,马塞尔·哈森表示,也许不必过于悲观,反智主义是一种周期性现象,社会总是在变革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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