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减肥队中 我在生死边缘试探

日期:10-26
减肥绝食生死胖子

原标题:百万减肥队中,我在生死边缘试探

凌晨五点,在手机闹铃响之前,我已经醒了。

寝室里一片漆黑,室友还在熟睡。静谧的空气里,磨牙声和鼾声此起彼伏。就着轻微的噪音,我迅速翻身下床,穿衣时尽量放缓动作,生怕惊醒任何人。

十五分钟后,我穿戴整齐,焦灼地靠墙坐在食堂门前的楼梯口,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那扇卷闸门。

彼时正值初秋,寒意虽然仅止步于皮肤表层,可我还是忍不住打了哆嗦。抬头往天上看,朝阳尚未破夜而出,只看到铺天盖地的一片墨色,浓重得难以化开。

我正兀自出神,“哗——”卷闸门的门片急速颤动。我转头看去——食堂已经开门了。我连忙抱起书本起身,往那边快步走去。

整个食堂大厅还浸在黑茫茫的夜色中,只有最右侧的两个打饭窗口亮着灯,几个笼屉依次堆放在窗口的木桌上,上边儿笼着一层白纱布,有袅袅热气从纱布里漫出。

打饭阿姨从厨房门走了出来,见我站在窗口前,有些诧异地拧着脖子看向墙上的钟——此时正堪堪指向五点半。她将手里的一屉馒头放到桌上,转头问我:“这么早,你要点儿啥?”

“九个大包子两份八宝粥。”我将饭卡递了过去,停顿了几秒,又故作随意地添了句,“这些是我给其他几个室友带的。”

这句话其实多余。但潜意识里,我总忧心会有人察觉到我的怪异。即便知道自己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却还是忍不住掰出蹩脚的谎言。

打饭阿姨并没说什么——原本也没必要说什么,她麻利地用塑料袋装好包子和粥,刷过饭卡,将东西一齐递给了我。

我接了过来,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急急走了出去。

未到六点,教学楼依旧大门紧闭。我避开亮着光的食堂门口,在宿舍楼的拐角找了个暗处蹲下。之后,像毒瘾发作的瘾君子,迫不及待地打开食品袋,就着冷风,快速把袋里的食物往嘴里塞。

这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理智,只是机械地不停吃,尽管在吃下第五个肉包的时候,肚皮早鼓胀得厉害,可不管吞下多少东西,神经里的饥饿感似乎永远无法填满。

高三这年,我因某些原因患上暴食症。彼时暴食症的概念尚未普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清楚地知道,我不正常——很不正常。

异常旺盛的食欲让我活成了暗渠中的老鼠。我瞒着所有人,却欲盖弥彰。因为与身体里暴食因子同时疯长的,还有我的体重。

短短数月里,我整整胖了四十斤,从一个弱柳扶风的软妹子,胖成了一个弱柳扶风的胖妹子。

从我成为胖子的那一刻,在别人眼里,我内在外在的特质全都变得模糊。唯一令人瞩目的,只有一身脂肪。

让所有经历过歧视的胖子来说,他们能吐露一大堆剌喉的委屈,但由于我是个暴躁的胖子,浑身总散发着“你敢说我胖我就跟你拼命”的王者气场,加之同学都算友好,所以倒没怎么被嘲笑戏弄过。

但只要逢年过节,我就难逃被公开处刑的悲壮命运,也由此360°全方位地深切感受到“我胖”这件事实。

从我变胖的第一年起,我打心底抵触每一个需要见亲戚的日子。在那几天,各路亲戚欢聚一堂,当谈资匮乏时,他们就会围绕我胖这个话题展开热切讨论。

委婉些的,会对我说,“诶,你这个身体拽实哟!”直白一些的,会一脸关心道,“你也太肥了吧!女娃娃家的,长愣个肥没人喜欢的。”而小孩们对我的嘲笑更是不加掩饰,我的两个表妹最喜欢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强行拉着我跟她们站在一起,然后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显然,在身材高挑的她们面前,我被完全碾压,像个女版武大郎。

最让我不得安宁的,是在饭桌上的时候。我伸筷子,他们会说,“这么能吃,难怪这么胖啊”,我缩回手,他们又说,“你咋个不吃,减肥啊?”

那时我才逐渐意识到,大概只有变瘦,我才有出路。

于是,我下了个决定:我要减肥。

为了找到减肥捷径和学习经验,我加入了“减肥吧”,成为数百万减肥大军的一员。

贴吧里汇集了各个年龄段、各个职业的减肥盟友,他们的减肥方法也各不相同,或温和或极端。但不管什么方法,只要瘦了,就会被奉为楷模,引来一大批拥趸者。

按照贴吧里的分享贴,我开始了我的减肥之路。

最初,我斥1000多块钱巨资,买了几瓶电视购物上火爆的燃脂泡沫剂。广告上说:“只要每天将它涂在身上,一个月就能瘦下十斤。”

怀着对变瘦的巨大憧憬,我每天定时定量,往身上涂泡沫剂。也多亏了我的坚持不懈,一个月后,我的体重不仅纹丝不动,还收获了一身过敏皮肤。

后来,我摒弃懒惰思想,决定用大量运动来减肥。

我开始采用减肥盟友告诉我的办法,用一次性保鲜膜把身体裹住,然后跳各种流行的减肥操——据说这样是为了更好地燃烧脂肪。我对此深信不疑,每天把自己裹成木乃伊,再跳2000个绳和做四十分钟减肥操。

几天后,当我严重脱水到脑子里的水都脱出来了,我意识到,这个智障方法的脱水作用远远优于它的减脂作用。

两次惨败后,我努力从历史经验中吸取教训,最后豁然开朗——激进的方法都不可取,看来还是得采用健康的、温和的方式才行。

从那天起,我开始少食多餐,不吃高热量食物,并配合每天跑步。最初的一个月,看着体重秤上没什么差别的数字,我尚能心平气和地继续坚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体重仍无明显下降,我开始感到沮丧和浮躁。

两个月后,我看着自己肚子上的一滩肥肉,暗骂道:去他娘的健康,老子就是要瘦,要快速地瘦!

于是,我开始走上作死之路,把自己当成小白鼠,试遍了风靡网络的各种速效减肥法。

我买了几种含有西布曲明的减肥药,吃到口干舌燥、头晕眼花都不肯停,直到出现心脏狂跳、双手震颤的情况。由于惜命,我不得不停药。停了减肥药,我又采用了“黄瓜鸡蛋法”,每天以微薄的热量支撑着日常活动,直到因低血糖差点晕倒才作罢。

“黑咖啡法”我也试过,每天不吃饭,狂灌黑咖啡,最后除了胃病什么也没落下。

在数百万的减肥大军里,每天都有人说:“不瘦就死”、“胖子是没有未来的”。变瘦的想法如附骨之疽,钻进了我的骨肉里,日夜折磨着我。

我不敢再买好看的衣服裙子,怕被人说我丑人多作怪;走在路上也永远低着头,拒绝跟人有目光接触;在公众场合,我恨不得缩成一坨,降低存在感;就连在寒风刺骨的冬天,我也不敢穿得太厚,害怕自己穿多了会看起来像一只直立行走的猪。

饶是我多番努力,身体里的肥胖因子却像根深蒂固一般,难以消除。

减肥日记|作者供图

减肥日记 | 作者供图

大一那年的暑假,我干了一件最疯狂的事——绝食。

如果非要给我这一失智的行为找个合理的源头,得追溯到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时候。

作为新生入学的第一天,我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进校园。从前门走到我所分配的宿舍楼需要二十几分钟,一路上除了拉着迎新横幅的各个社团,还有不少卖床单被褥的。我拉着行李箱从中艰难穿行,尽量缩着身体,怕挤到别人。

当我汗流浃背地走到那条路尽头时,嘈杂中,一道男声蓦然响起:“学妹,要不要换手机啊?华为新出的智能机,5.5寸超大屏幕,内存也大,绝对不卡。”

我抹了抹额角的汗,转过头——离我三米远的地方,两张小桌、一把电信展销大伞、一条印着广告的横幅组成的略显简陋的手机摊位,有两男一女坐在桌前,直勾勾地瞅着我。

其中一名男生见我转头,眼里顿时有了光彩:“学妹,来看看嘛,买手机的话还送礼物噢。”说完,他冲我笑了笑,白净的脸上轻轻浅浅地缀了酒窝,与硬朗的五官相映成趣。

不知怎的,他那两个酒窝像是黑洞一般,霎时将我所有的目光全都吸了进去。

我有点移不开脚了。

从那之后,我借着看手机的由头,又鼓起勇气去了这个摊位几次。有时给他们买饮料,有时买饭送过去,一来二去,跟那名学长也混了个半熟。

真正让我喜欢上他的,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四川夏季总是雨水丰沛,那天,我正路过他们摊位闲聊了两句。暴雨不期而至,阻断了我返回宿舍的路。

我正一筹莫展,学长立刻将自己的雨伞递给我,“你拿去吧,要是淋湿了会感冒的。”他语气温润,看我时目光虔诚且炽热。说完后,他脱下外套顶在头上,瞬间消失在暴雨中。

自那以后,我更坚定了追他的决心。尽管入校时新买了手机,但为了他的业绩着想,我还是毅然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下了他们所卖的手机,并主动给他们做起了宣传。

除此之外,我风雨无阻地给他们买饭送饭,虽然那段时间我穷得吃馒头咸菜,却也乐在其中。

后来的某天,跟他一起卖手机的学姐许是看不过眼了,到宿舍找到我,跟我坦言——他们其实私下问过他是否对我有意思,他却嗤笑着说:“疯了吧?谁会喜欢一个胖子啊?我只要不说破不拒绝就能每天有免费午餐吃,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呗,反正是她自愿的。”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把他当男神,他却把我当送外卖的。

不是不伤心。

那一刻,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肥肉,恨不得拿刀切掉,剁碎,最后冲进下水道。

大一暑假,我独自在家。一个寻常周末,我浏览贴吧时,刷到了一篇极为火爆的帖子:一个盟友在一个月内瘦下了28斤!这一个月内,她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只喝水,撑不下去时才喝点果汁。

就这样,她从一个胖子成功瘦回了女神。

我将那篇帖子收藏起来,反复浏览揣摩,最终咬牙,下了决定——绝食。

听说我要绝食减肥,好几个盟友鼓励我——放心啦,绝食听起来可怕,其实狠下心撑过前一周就好。第一二天会很难熬,到了第三天就几乎感觉不到饿了,只是会没力气,躺着别动就行。只要撑过这一个月,你的整个人生就会美好起来。

于是,我扔掉家里所有食物,将纸巾、手机、充电器、遥控器、水壶水杯等物品提前放到床边,安置妥当一切,尽量避免之后会有耗费体力的日常活动。

然后,我躺在床上,打开电视,以复播的《情深深雨蒙蒙》作为我绝食的开端。

前两天,我还有心思看剧,只是猛烈的饥饿感阵阵袭来,我饿得手脚发软,胃里似火烧似冰冻,喉咙像开了道口子,直往里灌风。

到第三天,我已经很难将注意力放在依萍和书桓身上。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每根神经都痛得要命,只觉天旋地转。就连起床上厕所这件事,我都要花上十几分钟完成,瘫回床上时,我已耗尽所有体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

第六天早上七点多,我朦朦胧胧中意识到——我要死了。几分钟后,一股窒息的濒死感将我裹住,我几乎没有喘息之力。混沌中,我只觉得我的头好轻,身体却好重,有两股力量在撕扯着我。

“去他妈的减肥,老子是主角,老子不能死。”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我强撑着慢慢爬下床,瘫在地上,花了近半小时穿好衣服,再极缓慢地站起来——我很怕动作一大,我就当场去世了。

从家到楼下最近的商店,约一百米。“我必须要马上吃东西。”我足足挪了四十几分钟,每挪一步都冷汗直冒,心脏狂跳。

后来据那家商店的老板回忆,我那天在他店里买了满满一大袋食物,然后瘫坐在他门口的台阶上。等我吃完所有东西站起来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你吃得那叫一个撑啊,那腰上像盘了个人。”他说。

缓过气之后,我揣着死而复生的喜悦回了家,上秤一看,顿时哭出声——绝食五天,我瘦了八斤;吃完这顿,我胖回九斤。

但我很快就释怀了,我没执着地把自己饿死,也算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减肥,就随缘吧。在生死面前,这点儿脂肪真算不了什么大事。

在我终于恢复自信,不再因体重而辗转反侧,放松了那根时时计算卡路里的神经,学会体味食物本真的味道,饮食逐渐变得健康。

某天,我才惊觉:不知从哪天起,我已经瘦了。

责任编辑:闫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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