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医院”里的神医妙手:如何用现代科技为传统技艺助力

日期:07-04
文物故宫博物院书画

修复后的倦勤斋一角。旁边的殿宇、头顶的藤萝架、四周的竹篱笆,整张通景画形成一个完整的场景,与小戏台浑然一体。李韵摄/光明图片

修复后的倦勤斋一角。旁边的殿宇、头顶的藤萝架、四周的竹篱笆,整张通景画形成一个完整的场景,与小戏台浑然一体。李韵摄/光明图片

吕团结正在用小电钻打磨青铜器碎片上的茬口。李韵摄/光明图片

吕团结正在用小电钻打磨青铜器碎片上的茬口。李韵摄/光明图片

杨泽华在向徒弟们传授字画修复中“全色”工序的要点。李韵摄/光明图片

杨泽华在向徒弟们传授字画修复中“全色”工序的要点。李韵摄/光明图片

【守望者】

文物医院,是人们对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的昵称。这家医院采用“中西医结合”,为文物祛病延年、拯救生命。故宫博物院自成立以来,经过一代又一代文物修复师的精心治疗,大量国宝重获新生。没有这些神医妙手,我们怎能在展厅里看到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春秋时期的蟠螭纹青铜鉴等国宝的真容?

近日,记者走进故宫文物医院,走近医院里的那些神医妙手。

中西医结合创造奇迹

记者走进文物医院书画修复组时,一位年轻人正在用一张当代书法作品练习修复技艺,科长杨泽华在一旁指导。

杨泽华,国家级非遗项目“古字画装裱修复技艺”的第三代传承人,1985年进入书画修复科,主持修复了大量故宫博物院藏书画文物、中国驻外使馆藏书画文物,以及地方博物馆藏书画文物。

说起自己修复过的古书画,杨泽华感受最深的是倦勤斋的通景画。他认为,这是古书画修复第一次真正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的实践。倦勤斋位于故宫乾隆花园的东北角,建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这张通景画类似于当下的“三维立体绘画”,由屋顶及墙壁的22张单独的画幅拼接而成,形成一个完整的场景。修复前,经过包括实验室等多科室的医生会诊,这张通景画已病入膏肓:每张画都尺幅巨大,且每张画之间的画意都互相连贯;西式画法使得画面颜色层厚重,且年久失去胶性而极易掉色,绢本质地脆化严重……

面对厚厚的“病历”,他们制订了一整套精细的治疗方案。比如,针对容易掉色的矿物颜料,采用了传统的面团除尘方法:用软硬合适的面团在画面上轻轻滚动,将浮尘粘掉。又如,经过测试分析取得颜料的固色用胶比例后,采用了化纤纸、海藻胶加固绢本画心的方法。还有,经检测,通景画背面的托纸是桑皮纸,这是一种已经绝迹的纸张,其制造工艺几乎失传。历尽周折,他们终于在安徽山区找到了一家仍会使用古法制造桑皮纸的造纸厂。

在给文物诊病的过程中,杨泽华和同事们也发现了一些以往从未被关注的细节。工作室的大案子上铺了一张皇后肖像的线描图。线描图就是未上色的草稿,其精细程度无可置疑。它的功用是交给皇帝审阅,批准后就按线描图正式绘制。在杨泽华和同事指点下,记者注意到,整张图是用7张纸拼接而成的,身体部分左右对称共6张,头部单独一张。“宫廷画作中,皇后的服饰和坐姿几乎是一样的,是不是真正绘制时,画师只需要着重于头部就行了?”记者玩笑地问道。没想到杨泽华认真地说:“是的。”想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坐着不动让画师临摹,对皇后也是件辛苦事。这种“换头”的小心机,大概能算作是最早的P图了吧。

当然,对于慈禧太后这样的C位人物,断不可使用这种“伎俩”。记者看到,中年慈禧画像的线描图上,不仅头部的纸张不是拼接的,而且连服装的颜色、饰品细节都用特别的字符标注出来。杨泽华的徒弟时倩举例说,“大”就是红色,“六”是绿色,“兰”或“丰”是蓝色,“此”是紫色。她说,这些符号就像密码,用于画师之间的信息传递,有一些目前已能看懂,有些还未破解,有待进一步研究。

故宫博物院在全国文博机构中,率先以师承制推动古书画装裱与修复技艺发展。目前,文物医院里从事古书画装裱修复技艺的共有23人,其中国家级传承人5人,可谓实力雄厚。记者在书画修复工作室看见了几个年轻的面孔。杨泽华说是自己带的3个徒弟。他强调,除了传授技艺,还要让年轻人把责任和义务刻在心里,自觉地承担起来。

现代科技火眼金睛助力妙手回春

脱下蓝色薄膜手套,露出来的就是一双普通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然而这可不是一双普通的手,因为它创造了不少“脱胎换骨”“起死回生”的奇迹。这双手的主人——吕团结,是文物医院里的青铜修复师。他还有个特别的身份——国家级非遗项目“传统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第五代传承人。

在文物医院金属陶瓷修复组见到吕团结时,他正在用小电钻打磨一块青铜碎片的茬口。电钻大小如长柄汤勺,钻头极细,像牙医用的那种。他戴着口罩和手套,但不是因为疫情防控需要,而是怕自己呼出的气体和手上的汗渍对青铜器形成伤害,尽管这种腐蚀在常人看来几乎为零。

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向记者介绍,正在修复的,是一件国宝级文物——名蟠虺簠。这件周代的青铜器,在新中国成立前被捐赠给故宫博物院时已破碎,经过当年工匠的精心修复,恢复了以往的容颜。时光流逝,囿于当年的科技水平,肉眼看不到的伤口如今出现了问题,他正在进行二次修复。见记者对小电钻有兴趣,他解释,自己是1983年进入故宫做铜器修复的。那时候,青铜修复并没有电动工具,清理茬口都是用锉子,手上的劲要恰到好处,劲小了锉不干净,劲大了又对文物造成伤害,且效率很低。说到此,他的眼角微微上扬:“每件文物的规格尺寸都不一样,过去每修一件都得自己做一套工具,现在不用了,都能买得到,而且每种工具的适用范围也挺宽,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

记者了解到,传统青铜器的修复,工艺复杂、技术含量高,经验运用与技巧性很强。比如,春秋时期的蟠螭纹青铜鉴就是故宫神医创造的奇迹。最初放在故宫青铜修复师眼前的,是一堆近百片的青铜碎片。整形、焊接、补配、做旧……经过一系列“神奇”的操作,这堆碎片竟然起死回生,成为国家一级文物呈现在世人面前。

但是传统的青铜器修复也存在局限,例如:肉眼的观察无法清楚地判断青铜器内部的伤况;青铜器有害锈蚀的检测与去除的彻底性判断等。在文物医院,使用X射线CT技术探伤已成常规操作,这不仅能明确文物具体的损伤情况,而且可以了解到前期修复时有无极小的裂隙。还有激光拉曼光谱仪、XRD和扫描电子显微镜等,可以明确青铜器的具体成分及锈蚀物的详细状态。对此,吕团结深有体会。他脱掉手套,拿出手机,向记者展示了一张给名蟠虺簠“体检”时拍的局部X光片,一段“骨裂”清晰可见。他说,这就是上次修复时留下的裂痕,因为太细小,而且在文物内部,肉眼完全无法发现。这种传统技艺无法解决的瑕疵,有了现代科技的火眼金睛都无处遁形。

指着墙上的“传统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传承谱系”,吕团结介绍:“故宫博物院的传统青铜器修复技艺在全国的同领域内,一直是有一定优势的。这与赵振茂师傅的悉心传授和一代代青铜修复人的刻苦学习钻研是分不开的。”1952年,以京派赵振茂为首的青铜器修复专家进入故宫博物院,开始利用传统工艺修复、复制青铜器文物。几十年来,这些专家修复、复制各类青铜器文物上千件,其中包括著名的马踏飞燕、班簋、莲鹤方壶等。2011年故宫博物院“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被评为我国第一个关于青铜器类的国家级非遗项目。作为传承人,带徒弟也是吕团结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经过4年的学习实践,目前他的两个徒弟已经能够独立承担重要文物的修复工作。不过,向师傅请教、请师傅把关,仍是徒弟们工作中的常态。“就连我们也是这样的。”吕团结说。

传统手艺与现代科技双翼齐飞

其实,在文物医院里,还有一批像杨泽华和吕团结这样的传统技艺传承者。

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赵国英向记者介绍,故宫的文物修复有悠久的历史,修复类别包括建筑、书画、金属、钟表、陶瓷、木器、漆器、镶嵌、纺织品等,并拥有“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北京故宫)”“古字画装裱修复技艺”“古书画临摹复制技艺”“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古代钟表修复技艺”“宫廷传统囊匣制作技艺”6项国家级非遗项目,还有“传统漆器修复技艺”“传统木器制作及修复技艺”“传统百宝镶嵌制作与修复技艺”3项北京市级非遗。

故宫博物院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就开始注重传统技艺人才队伍的培养。比如,1954年吴仲超院长刚刚履新,就通过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连续从全国各地大批调进各类传统手工技艺顶尖人才,对他们进行妥善安置,让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培养传承人。经过数十年的工作、培养,故宫博物院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整齐的传统手工技艺的传承梯队。

比如,“古字画装裱修复技艺”除了杨泽华,徐建华、单嘉玖、张旭光、周海宽也是传承人;“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除了吕团结,还有王有亮、恽小刚;“古书画临摹复制技艺”的郭文林、祖莪,以及“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北京故宫)”的李永革、“古代钟表修复技艺”的王津等,也都是各自项目的传承人。正是这些文物医院中的神医妙手,为故宫博物院及国内很多兄弟博物馆修复了大批国宝级文物。

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何利用现代科技为传统技艺助力,又成了故宫博物院主动思考和探索的课题。赵国英表示,在文物科技保护方面,故宫拥有目前全国体量最大、体系最为完备的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团队,在文物预防性保护、文物无损分析与价值挖掘、文物保护与修复、文物数字化保护等方面,均有良好的人员、设备等条件,具备较好的研究基础。

走出文物医院,几个年轻人小声说笑着迎面走来。定睛,不就是修复工作室里那些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的徒弟们嘛。脱去白大褂的他们,时尚靓丽、活力四射。这些年轻的面孔,既传统又现代,他们左手掌握传统技艺,右手触摸现代科技,传统与现代在他们身上自然链接。他们就是未来的神医妙手,他们代表着神医妙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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