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Sima遗址出土的一个43万年前的头骨上,发现了两处可致命的颅骨骨折伤痕。这里被认为可能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人类丧葬遗迹。(图片来源: Van Leeuwen, E.J.C. et al. 2017)
据环球科学(撰文:布里奇特·亚历克斯翻译:罗广桢审校:张二七吴非):对死亡的认知以及对死者的悼念是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区别之一。在智人出现前,其他人类分支就已经发展出了某些丧葬习俗。
对死亡的认知以及对死者的悼念是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区别之一。在智人出现前,其他人类分支就已经发展出了某些丧葬习俗。在西班牙曾发现了一处有43万年历史的遗址,起初,这里独特的构造让研究者怀疑这是古人类的墓穴。然而,随着更多细节被发现,考古学家意识到,事实可能不止如此。
在西班牙北部的一座山洞内,距离洞口约400米处,散布着大量古人类遗骸。经过考古人员的进一步挖掘和清点,在这处遗址发现了至少28具,破碎成近七千块碎片的古人类骸骨,与之一同发现的,还有熊的化石、泥巴以及一把约15厘米长的水滴形手斧。
DNA分析显示,这些人生活在约43万年前,他们可能是智人的表亲——早期的尼安德特人。
这些骸骨出土于西班牙的Sima遗址,这处遗址的形成原因一直是考古学上的悬案。一些研究者认为是食肉动物、泥石流或坍塌事故等自然过程将遗体搬运到了这里。但另一些人认为,尸体是被人为安置于此的,他们怀疑这一发现是人类丧葬仪式的最早证据。
各个历史时期发展出了多种多样的丧葬风俗,生者将死者土葬、火葬、制成木乃伊或用金银珠宝陪葬,同时通过哭泣、舞蹈、盛宴、禁食以及建立祠堂等方式纪念死者。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考古学家玛丽·斯蒂纳(Mary Stiner)说,这些仪式“实际上就是为了铭记逝者,愿他们与生者同在。”
对死者的关怀使智人区别于其他动物。但在演化历程中,我们的祖先是从何时开始悼念逝者的呢?
丧葬习俗演化的4个步骤
几十年来,英国杜伦大学的考古学家保罗·佩蒂特(Paul Pettitt)一直致力于研究可能的丧葬遗址。根据在西班牙的这一发现,他提出人类或其他动物的丧葬习俗都是从一些较简单的行为逐渐演变而来的。
2018年,佩蒂特基于已有的研究成果提出,丧葬习俗的发展具有“4个步骤”。第一步是意识到死亡会导致某些化学变化。数亿年前,生物就能感知到“死亡的信号”,或者说,能够探测到尸体腐败时释放出的化学物质。现在,这种特性使动物(从昆虫到人类)能够保护自己免受尸体导致的危害。比如,蚂蚁会赶在同伴的尸体腐烂之前,及时将它们吃掉、掩埋或者拖走。
佩蒂特说,第二步是“情绪的引入”。一些具有智慧和社交意识的物种会悼念去世的同伴。比如我们今天能看到,喜鹊等鸦科鸟类会聚集在尸体边发出警报一样的叫声,还有大象会照顾将死的同伴,并且会前往象冢触碰同伴的遗骸。
我们的近亲黑猩猩也会以多种方式表达哀思。灵长类动物学家曾亲眼目睹,当一只野生黑猩猩从树上摔落,受了致命伤后,它的同伴们纷纷大声叫喊、拍打地面、撕扯植被或投掷石块,还有一些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科学报告》(Scientific Reports)杂志在2017年也报道过一个类似案例:一群黑猩猩安静地聚在一只已经死亡的年轻黑猩猩周围,死者的母亲还用草枝清洁了它的牙齿。
2018年的一篇综述对这些丧葬行为进行了总结,文章提出,随着经验的积累和年龄的增长,猿类开始明白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但没有迹象表明它们理解所有的动物(包括它们自己)终将死亡这件事。“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人类却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篇综述论文的作者詹姆斯·安德森(James Anderson)说道,他是日本京都大学的灵长类动物学家,“这或许是我们与猿类的众多认知差异之一。”
佩蒂特也同意这个观点,他认为正是这种意识导致了丧葬习俗演化的第三步:人属(人类和与我们演化关系相近的古人类)独有的埋葬行为。在意识到死亡不可避免后,我们的祖先发展出了各种方式来缓解死亡带来的情感冲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某些特定的地点举办葬礼并安葬死者。而这些行为起初可能只是简单地表现为将尸体直接放入坑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的文化发展出了各种复杂的丧葬风俗,并加入了宗教信仰中对来世的期盼。从大约5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开始,随着陪葬品的出现,我们的祖先进入了丧葬习俗演化的第四步,也是最高级的阶段。举个例子,在俄罗斯出土的一系列旧石器时代的墓葬里发现了两个男孩和一个中年男子的完整骸骨,以及长矛、小雕像以及一根涂满了红色颜料的股骨等陪葬品。这些尸体还配有1.3万余枚猛犸象象牙珠。
弃尸还是室迩人遥?
目前我们仍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丧葬习俗从像动物一样单纯地表达哀思,转变为独有的埋葬行为。比如,据斯蒂纳介绍,有一些古老的埋葬遗迹,它们的年代比俄罗斯出土的旧石器时代的墓穴要更古老,但其成因并不确定。
斯蒂纳指的是在亚洲西南部、非洲东北部及欧洲地区的一些岩洞中发现的三十多具骸骨。这些遗址的年龄从4万年到12万年不等,而且其中的尸骸只是被简单放置于狩猎-采集者短期居住地下方的浅坑中,周围没有发现任何陪葬品。
古人类为何采用这种埋葬方式我们还不得而知。或许是为了保证房间的卫生,让尸体在人的视觉和嗅觉范围之外慢慢腐烂。
在2017年发表于《生物学理论》(Biological Theory)的一篇文章中,斯蒂纳提出,尸体被埋葬于常用来充当露营地的岩洞中,这意味着生者想要保持与死者的联系。这些“显然是他们会定期返回的地点,”她说,在家居空间中挖掘墓穴是“人们试图弥合今生与来世的尝试。”
同样重要的是,虽然大部分遗迹中的尸骨都属于尼安德特人,但一些墓穴遗迹中也发现了智人的遗骸。(没有遗址同时出土了两种人类的遗骸。)这表明两个人类分支对于死者和死亡的关注可能是各自独立演化的。或者是在更早之前,在他们共同的祖先中就已演化形成了。
然而,在发现这些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的墓葬之前,发现的其他人类遗骸大多是散落且风化的骨骼,常常是这里一块股骨,那里一块颚骨,这些可能是尸体被食肉动物分食后偶然保存下来的。
不过,也有两个引人注目的例外——前文提到的西班牙Sima遗址,以及南非升星洞内的Dinaledi遗址。这两处遗址出土的骸骨的人种和年代均不相同:在Sima遗址发现的是43万年前尼安德特人的一支,但在Dinaledi遗址出土的15具骸骨(距今约23~33万年)属于纳莱迪人,该人种首次发现于2015年。
然而,时间及人种差异如此巨大的两处遗址却有着非常相似的特征:骨骼都散布在几乎无法进入的地下洞穴中,其深度约30米。两处遗址的唯一入口都是一个约12米深的垂直滑槽,要从地面到达该滑槽的起始处,还必须在崎岖不平的暗黑通道中前进数百米。
尽管许多人类分支会居住在洞穴内,但他们一般都呆在有自然光射入的洞穴口附近。人类学家迈拉·莱尔德(Myra Laird)在描述Dinaledi遗址的环境时表示:“在距离洞穴出口如此远的地方,能找到如此丰富的人类化石,确实非常奇怪。”
遗址悬案
Sima和Dinaledi遗址的发掘工作分别由独立的团队负责,但对于遗址的成因,他们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活着的人类把尸体运到了这里。虽然一些研究者认为这些洞穴在当时并不是很难进入,但地质学家在分析了现场情况后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同时,他们还否定了例如涌水、山体滑坡、食肉动物体内携带等自然原因或活人偶然被困在洞穴等猜想。
在2015-2016年公布的Sima遗址骸骨的法医鉴定结果中,通过CT扫描,法医辨认出8人生前曾受到攻击、出现致命的颅骨骨折。其中一具尸骸的头骨明显被同一钝物击中了两次,这表明致命打击发生在正面冲突中。
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格林斯伯勒分校的人类学家查尔斯·埃格兰(Charles Egeland,他并未参与两处遗址的发掘工作)说,Sima遗址和Dinaledi遗址的研究团队都“公开了许多这是人为埋葬遗迹的证据。”但是,他和同事特拉维斯·皮克林(Travis Pickering)整理数据时发现,这些骨头并不能拼成完整的尸体。“看来他们的尸体并不完整,”埃格兰说。
于是埃格兰和皮克林启动了他们自己的研究。根据在其他遗址中观察到的模式,他们确定了骸骨的哪些部分最有可能在例如特意埋葬或被食肉动物捕食等不同情况下得以保存。两位研究人员发现,动物捕食的残骸和其他自然堆积的遗体所形成的遗迹中常常缺少踝骨和腕骨等骨骼。
而上文提到的两处遗址中骸骨的保存情况与这种自然堆积的模式最接近。这项研究发表于2018年,埃格兰解释道,这项研究仍然无法排除人为埋葬的可能性,“但这确实提醒我也有其他可能的解释存在。”
Sima遗址的考古人员认为,只凭缺少特定的骨头就否定人为成因还为时过早。自1980年代以来,这里的挖掘工作一直在进行,并且研究人员现在仍能发现新的人类遗骸。随着进一步的挖掘,我们或许还能找到更多关于Sima和Dinaledi遗址的线索。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或许不太可能找到丧葬习俗的证据。
在发表于《生物学理论》的一篇论文中,斯蒂纳比较了欧亚大陆上晚期的尼安德特人及智人在住所下方建造的坟墓与黑暗而荒凉的Sima遗址和Dinaledi遗址进行了比较。他指出,在Sima遗址中发现的包括头骨骨折在内的一系列证据表明,死者可能是被是被凶手杀害,或因其他事故死亡后弃尸而被弃尸在那里的。
“这些遗迹里只有躯壳,”斯蒂纳说,“没有生者对逝者的爱。”
原文链接:https://www.discovermagazine.com/planet-earth/when-did-ancient-humans-begin-to-understand-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