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这个青年人，是如何把身上的奴性一滴一滴挤出去的？
这次推荐的是契诃夫的几个短篇小说，分别是《胖子与瘦子》《普里希别耶夫中士》和《一个文官的死》。三篇小说在某种意义上，说的是一回事：人之奴性的展示，或说人之尊严的丧失。也许当我们想到契诃夫，多少会觉得老套，甚至腻烦，但他真的过时了吗？
撰文|张进
今天要为你推荐的，是契诃夫的几个短篇，分别是《胖子与瘦子》《普里希别耶夫中士》和《一个文官的死》。
不知有多少人对契诃夫这个一百多年前就已离世的作家保有兴趣。如果我自己选最感亲近的几位作家，契诃夫一定在列。这种亲近不仅仅来自契诃夫的非常贴近读者、有时看起来貌似有些随意的叙述口吻，更多的是因为他讲的故事本身。这些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俄国，却和发生在你身边的故事一样：因奴性丧失尊严的人、试图冲破婚姻而出轨的人、为争夺房产不惜杀死婴儿的人……当然还有那些对美好生活一直抱有希望的普通人。
《契诃夫短篇小说选》，作者：（俄）安东·契诃夫，译者：汝龙，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
契诃夫喜欢普通人，也喜欢写普通人，马车夫、农村姑娘、酗酒老头、最低等的文官……这些人是契诃夫笔下的常客，他也用他的作品，维护着普通人的尊严。我想，这正是契诃夫让人感到亲切的原因，也是他的作品可以长久流传的原因。
契诃夫非常理解“自由”对一名作家的重要性，也非常理解“自由”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在1889年的一封信里，契诃夫对他的朋友苏沃林说：“您写写他吧，写写这个青年人是如何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滴一滴地挤出去的，他又是如何在一个美妙的早晨突然醒来并感觉到，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已然不是奴隶的血，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的血。”这段话里的“青年人”，就是契诃夫。
和他这一思想相契合的，就是今天要推荐的三篇小说。我们来了解一下这几个小故事。
《胖子与瘦子》讲的是两个儿时的朋友在火车站偶然相遇。两人非常高兴。相认之后，瘦子便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现状，以及两人小时候的趣闻，一口一个“朋友”。他告诉胖子自己结了婚、当了科长，私下做烟盒补贴家用。而当他知道胖子已经是三等文官的时候，“突然脸色变白，呆若木鸡”，再开口时，“朋友”变成了“大人”：“我，大人……很愉快！您，可以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现在忽然间，青云直上，做了这么大的官，您老！嘻嘻。”让人脊椎发凉的是，不仅瘦子，他的儿子也受到他的影响。他原本躲在父亲背后，当知道胖子的职权后，他“挺直身体，做出立正的姿势，把制服的纽扣全都扣上”了。而高高在上的胖子，却觉得自己儿时朋友态度的转变让人恶心得要吐。对于这样的故事，我们不熟悉吗？
《普里希别耶夫中士》是个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故事。普里希别耶夫是个退役的军需中士，热衷于管理村子的所有事务。“他处处都管，嚷啊叫的，吵吵闹闹，老是要人家守规矩。”“他暗地里监视娘们儿，生怕出什么事”，“跑遍全村各户人家，吩咐大家不许唱歌，不许点灯”，他也不允许老百姓成群结伙。他做这一切的理由是：法律上有哪一条写着可以做这样的事？！稍有法律意识的人都理解这种思维的荒唐可笑之处，但难道现在就没有普里希别耶夫这样的人吗？他们的思维完全体制化，他们也因此失去了身为人的最基础的“尊严”。
最荒诞的，是《一个文官的死》。庶务官（也就是在机关单位处理杂项事务的人）切尔维亚科夫，在剧院看戏，忽然打了个喷嚏。当他擦完脸四下看的时候，他心慌了。他看到坐在前面的一个小老头正用手套擦自己的秃顶和脖子，不幸的是，这个小老头是文职将军。尽管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别处的官员，庶务官还是吓坏了，认为应该赔罪；于是开始了他的赔罪之旅。他先是当场说了对不起，将军也说了“没关系”，但他仍然觉得将军“眼睛里有一道凶光”，于是第二天他亲自到将军家里解释，将军觉得这件事简直是笑话。再一次，庶务官去了将军家中，将军被他无来由的道歉弄得心烦，大喊一句：“滚出去！”庶务官吓愣了，回家后，“往沙发上一躺”——死了。
荒诞，可笑，也真实。我们知道，在太多的地方，权力不仅可以随意剥夺人的尊严，甚至可以剥夺人的生命。
最后分享一段契诃夫19岁时写给弟弟米沙的一段话：
“你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承认自己的渺小？在上帝面前，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在人群中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作者|张进
编辑|余雅琴
校对|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