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申报全国文保筹建遗址公园北京唤醒“上宅”
新京报讯(记者景啸尘)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曾说,“西有周口店龙骨山,东有上宅,东西文化遥相辉映,珠联璧合,填补了北京史的空白。”
然而,北京人都知道周口店,却少有人知道“上宅”。这个上世纪八十年代著名的考古发现,几十年后在市民群体中出现了记忆断层。最新的消息显示,上宅文化遗址已正式申报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并筹建上宅考古遗址公园。显然,在一段时间的沉寂后,“上宅”将有望成为一个文化热词,新京报乡村频道则于近期探访了位于平谷的上宅文化陈列馆,重温这段来自北京远古先民的璀璨历史。
上宅文化陈列馆。新京报记者景啸尘摄
北京独具特色的新石器文化
天气转热,平谷的金海湖又迎来旅游旺季,游客尽情享受湖光山色,很多人却忽略了这里还有一处特别值得去的地方——上宅文化陈列馆,那是我国第一座以考古学文化命名的专题陈列馆。
1984年,北京市进行全市第二次文物普查,平谷组的考古队员在上宅村附近调查时,发现有砖厂在取土。遗址之上,陶片、石器俯拾皆是。于是,在当地政府和文物部门的支持下,考古队员制止了施工,进行了小规模的考古试掘,确定这是一处重要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1985年至1988年,进行了连续发掘,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1987年,占地面积8500平方米的上宅文化陈列馆破土动工,就位于金海湖景区老门的对面,外型依照平谷先民居住的半地穴式马架子窝棚设计,展厅为两层,楼梯设在中央,旋转而上,整个布局构成太极图式。陈列馆的前言是侯仁之先生撰写的:“以上宅为代表的新石器文化与陈列在周口店龙骨山的旧石器文化,东西辉映,生动地体现了首都北京的历史文化源远流长。”
“上宅遗址发现前,北京明确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只有距今约1万年的门头沟东胡林人,和距今约5000年前的昌平雪山遗址,两者之间数千年的人类活动轨迹和文化面貌是空白”,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郭京宁告诉新京报记者,“上宅文化是北京地区独具特色的一种新石器文化。遗址出土的木炭标本,经碳十四年代测定及树轮校正后,可知它年代处于距今约七千五百至六千年之间的新石器时代。因此,它的发现和确定,填补了北京新石器时代历史的年代缺环和空白。”
上宅遗址中发现的陶器。王海春摄
神秘的“火种罐”
在上宅遗址中发现,当时人类居住在半地穴式窝棚中,郭京宁说,“上宅文化具体来说可以分为三期,第一期是北埝头文化,距今约7500年。通常所说的上宅文化,是指第二期,距今约7000年左右。第三期比较近,距今约5500年左右。这三期都属于上宅文化遗址。半地穴式建筑最早发现于北埝头遗址。上宅文化时期也是这种建筑形式,也可以说是上宅文化时期的建筑继承了北埝头文化时期的建筑形式。这种建筑形式适用于华北地区史前时期的自然环境,也符合当时人们的建筑水平,能够满足当时古人的定居需要。”
陈列馆展示:当时人类居住在半地穴式窝棚中,有驯化的狗,喂养着野猪、室内保存火种。王海春摄
这其实就是当年北京先民们的“标准间”了,如此居住环境,已经是人们经过漫长生活实践后最杰出的创造。经考古发现,室内可大致分为火塘区、储物区、工作区、生活区,每间屋可供4人睡卧,遗址中各个屋子没有大小之分,表明当时的社会仍是一个原始的平等社会。
当年的考古发掘中,最惊喜的发现,是在每个房址的地面中部附近,都挖出了一两个埋在地下的深腹罐。最中央的位置,表明了这个陶罐在整个建筑中的核心地位。这个神秘的陶罐是做什么用的?通过进一步探究,考古队在罐内发现了木炭渣和灰烬土,在周围的地上又发现了很多木炭渣,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深腹罐就是当时的“火种罐”。
保存火种,对先民来说太重要了,毕竟房屋直接挖在生土之上,属于半地穴式建筑,冬天尤其湿冷,而深腹罐埋在地下,罐口略高于地面,腹内带有炭火,可以烘干和烘热地表,算是远古的暖气,平常还是烧煮食物保存火种的灶膛。深腹罐的发现,帮我们还原了新石器时代人类的最真实用火场景。
石磨盘与石磨棒。王海春摄
原始农业看上宅
陈列馆中展示了很多考古发现,印证了先民在人类农业的“懵懂期”所付出的智慧与汗水。北埝头、上宅两处遗址出土了2000余件大型石器和细石器,以磨制为主,究竟是打制石器还是磨制石器,也是区分新旧石器时代的重要标志。在人类文明蹒跚学步的“童年期”,每一次小小的突破,都要付出漫长的时间。
上宅考古中,发现了可以翻土和盖屋的石铲和锄状石器,还有石磨盘与石磨棒,也有石斧、石凿、石片、镞等,更重要的是,还在磨盘和磨棒上发现了残留的淀粉粒,根据成分分析,其中既有栽培的粟和黍,也有采集的橡果。
郭京宁介绍说,“从上宅遗址出土的石铲、石锄等用于深翻耕地的工具和鉴定出的粟类植物的种子推断,当时已出现原始农业。但砍砸器、细石叶等遗物表明,采集经济仍占一定比重”。
这为我们展现了一组先民辛苦耕作的远古剪影:他们艰难地用石头打磨出各种工具,用石铲和石锄翻土,栽种耐旱的粟和黍,微薄的收获不足以果腹,同时还要四处采集果实,用篝火烧制出的陶器来保存食物,间或用石斧石镞狩猎,粮食用石磨盘与石磨棒研磨去皮,然后在深腹罐保存的火种烧煮。这场景固然艰苦,却已经是一种飞跃,新石器时代的北京人不用再像祖先那样颠沛流离,相对更稳定的农业生产,让他们在刀耕火种中长久地定居在今天的平谷大地上。
有趣的是,在石器的发掘中,研究员在一把骨柄石刀上还发现了一种远古“黑科技”——胶水。骨柄石刀,刀刃部分由页石打磨而成,再把动物骨头从中间劈成两片夹起刀刃形成刀柄,这是一种复合工具,算是当年的一种技术飞跃,而刀和骨的结合处发现的黏合剂残留,则刷新了人们对远古人类使用工具的认知。当然,远古的黏合剂肯定不是化学合成的,经过研究,人们倾向于这是一种动物胶。
上宅遗址中挖掘出大量陶器。王海春摄
烧火做饭“上宅人”用陶器
石斧石磨盘用于生产,但在生活中用石器就太不方便了,即便是现在,用机器制作一个石头碗也是件费劲的事,因此,陶器就在上宅文化中闪亮登场了。
陶器的发掘,对新石器时期考古具有重大意义。因为陶器的诞生,不仅是因为要当作容器,而是炊器,粟和黍等农作物要经过烧煮才能食用,这意味着先民的食物结构终于发生重大变化,从靠捕猎与采摘获取的肉类与野果,到食用自己生产出的谷物,这是攫取时代到生产时代的划时代变化。也正因为如此,在北京的史前考古中,无论是在门头沟的东胡林文明,还是平谷的上宅文化,对陶器的研究都是重中之重。
上宅与北埝头遗址中,挖掘出大量生活用具,都是陶器。陶色以红褐为主,陶质分夹砂和泥质两大类,主要有深腹罐、钵、碗、杯、勺、器盖。上宅遗址的文化遗存可分为3期,第1期年代约距今7500年,陶器的种类少,主要是含滑石的夹砂厚胎大口深腹罐,器表呈黄褐色。第2期年代约距今7000年到6500年,为上宅遗存的典型代表,可分为早段和晚段两个阶段。早段陶器烧成温度较低,陶质粗糙;陶器上的纹饰主要是抹压条纹、刮条纹、“之”字纹和篦点纹,较模糊粗糙;器形以深腹罐、钵为主。晚段泥质陶增多,并出现了细泥陶,烧成温度增高,纹饰种类增多,出现了方格形纹、“回”字形纹、波折纹,还有几何形纹饰;出现了一些新器形,如鼓腹罐、舟形器、陶钵、碗等。
石猴。王海春摄
石猴陶猪鸟首像上宅原来这么“萌”
除了生产生活用品,陶制与石制的“工艺品”则是上宅文化最璀璨的部分,其中更有不少谜团至今难解。郭京宁说,“上宅古人的生活区、石器陶器制造区至今都没发现,这些形制丰富的石器、陶器,具体的制造流程是什么,还未可知”。
陶球与石球发现了很多,其中一些石球被认为狩猎用的,而更多的陶球与石球则被认为是最原始的计数工具。同时,遗址还出土了空心陶球、陶羊头、陶熊头、陶塑猪头、石羊、石龟和石猴等。其中的陶塑猪头,造型瘦长獠牙前伸,形象生动,造型的精致程度远超同时期国内的其他新时期遗址发现。更有趣的是一件黑色滑石材质石猴,长仅有3厘米多一点,眼耳鼻嘴俱全,甚至还有眉毛,奇怪的是身体却雕成了蝉的形状,这也是我国迄今发现最古老、最传神的石雕之一。
陶猪。王海春摄
在陈列馆参观时,一件小小的“石海马”雕件颇让参观者费解。北京平谷远离大海,刀耕火种的先民是如何把海马惟妙惟肖地雕刻出来呢?是想象?是后人对雕塑形制的误解?是先民中有人是自海边迁徙而来?记者查阅资料发现,70年前曾在北京南郊发现过一种在淡水生活的海马,唯一的标本至今仍保存在北京动物所,此后再也没发现过。数千年前的北京先民,或许真的对一种淡水海马司空见惯?实际上,距今8000年到1万年的门头沟东胡林文化遗址中,发现的古人类骸骨手上佩戴着沿海才会生长的紫游螺贝壳,其源头也一直没有准确解释。
传说中的淡水海马。王海春摄
郭京宁说,“石制海马雕像的问题,一直存在争议,有一部分人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淡水海马,但也有人认为,它可能只是形似,实际上到底是什么,还不知道。其实上宅遗址中类似的情况不少,比如发掘中发现的熊头,到底是形似,还是说它就是熊头,也有争议”。
上宅文化遗址上发现的这些陶塑石塑,一下子把我国雕塑史提前了1000年。但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今天的人们,还没有完全了解。研究认为,从石猴到陶塑猪头,应该都有原始祭祀功用。遗址中出土了一种别致的鸟首形陶器,被专家认为或是“图腾崇拜”祭祀的器物,而这种图腾当是一种鸟。不过,郭京宁说,“在上宅考古中,祭祀、墓葬区等遗迹至今没有发现。因此,对于上宅古人的聚落形态研究、手工业链条研究、墓葬习俗研究、与周边地区原始文化的关系等问题,都是今后应当工作的方向”。
鸟首形陶器。王海春摄
申报全国文保筹建遗址公园
环境考古专业委员会创始人周昆叔曾表示,“上宅遗址所在的平谷盆地是中国环境考古策源地。”
然而,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考古大发现之后,“上宅”随着岁月流逝,有些沉寂,年轻一些的北京人甚至都不知“上宅文化”为何物。好在,这一尴尬现状即将发生改变,一系列举措将唤醒沉寂的“上宅文化”。
在今天,如何才能重新唤醒上宅文化,让这些古代的璀璨文明,发挥更重要的意义,甚至融入到现代生活?郭京宁说,“首先应加强保护,保护好上宅遗址是工作的基础;其次是加强研究,发挥专家学者的作用,把上宅文化充分研究透;三是充分利用,将文物保护和当地发展相结合;四是作好宣传,讲好文物背后的故事,让陈列的文物活起来。如果做好以上保护工作,现代文明一定能从古老的上宅文化汲取营养,古老文明因此发扬光大。”
平谷区文旅局工会主席张东伟告诉新京报记者,平谷区已于2019年1月31日将《上宅文化遗址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申报材料》上报北京市文物局。同时,平谷区会同北京市文物局,对上宅遗址本体及周边进行精细勘探,确定了遗址的准确范围,并针对泃河、洳河及其相关支流区域,穿插一些重要地点,开展史前至夏商周时期考古调查。调查人员走访村落40余处,共发现旧石器遗存26处、新石器遗存3处、其他历史遗存3处,这项工作仍在进行中。同时,结合北京城市总体规划,平谷正在布局上宅“库、展、研、修”一体化,开始筹建上宅文化博物馆和上宅考古遗址公园,目前区文化和旅游局已就《上宅遗址文物保护规划》和《上宅考古遗址公园规划》等开展编制工作。
上宅遗址出土的陶塑猪头、小石猴和鸟首形器等艺术品,是上宅文化独特的艺术符号,这些艺术符号将得到进一步的研究与开发。专家的观点是,上宅文化遗址考古与保护,应该与本市区域内其他考古遗址相结合,整体推进,梳理出清晰的历史文化发展脉络,助力北京全国文化中心建设,同时要注意把上宅文化的开发保护和当地民俗文化旅游产业发展相结合,让古老的文化遗存真正“活”起来,为百姓谋福。
文明不是无根之木,千年万年传承自有源头。上古没有文字,先民在北京土地上刀耕火种的故事,只能靠今日的遗址与粗砺的石器陶器无声讲述。不能遗忘上宅,它让我们看到文明从何处来;重新发现上宅,历史与当下的交融中,文化往更光明处去。
新京报记者景啸尘编辑张牵校对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