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90后妈妈“给栏杆织毛衣”呼吁社会关注产后抑郁
近日,“90后妈妈产后抑郁给栏杆织毛衣”登上微博热搜,产后抑郁的话题再度引起热议。
1990年出生的毛晚,26岁生下第一个孩子。为全心照顾孩子辞去工作,之后感觉“生活失去重心”,逐渐陷入抑郁。被抑郁情绪困住的那段日子,她重新捡起被自己“雪藏”的毛线编织兴趣,一针一线,走出抑郁情绪的阴霾。
为呼吁公众关注产后抑郁,让更多人了解这一精神疾病,最近,她和20多位妈妈用三个月时间,用彩色线团给上海浦东锦绣坊整条街的栏杆织上了毛衣。毛晚希望用这种方法,让社会对产后抑郁多一点了解,对产后妈妈多一些关怀。
毛晚和其他妈妈给栏杆织的毛衣。受访者供图。
借鉴国外形式呼吁社会关注产后抑郁
新京报:“给栏杆织毛衣”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毛晚:我从小就比较喜欢做手工。上班后开始接触毛线编织,没事的时候勾勾毛线。生宝宝后,开始用大量时间做毛线编织,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因为经常做手工,会浏览很多国内外的手工网站。我发现国外网站有很多毛线编织的主题活动,在小区或公园等公共场所,用毛线做些装饰,来呼吁社会关注抑郁症、儿童心理健康等,我就很想把这种活动形式“搬”到国内。
我之前考虑过上海的甜爱路和自己家门口的公交车站,但场地都不太适合。我们和上海锦绣坊物业算是一拍即合,当时物业管理人员很想在他们的小街上做一点创意,我又很想做创意但找不到地方。去年10月前后,我们就把这件事情做起来了。
新京报:有多少人参与?
毛晚:最少20人,都是全国各地在家带孩子的妈妈们。我们之前就在一个编织群,经常会交流经验,听说这件事后大家都特别支持,热情高涨。我先把工作量分下去,她们做好之后寄到上海,我再缝合。那三个月时间,妈妈们除了睡觉,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在编织。
其实上个月月底,锦绣坊的栏杆毛线编织已经拆掉了,因为风吹日晒毛线的颜色有点褪色,小玩偶也有破损。实在没想到突然被推上了热点,很多网友专门跑过去看,但扑了个空,我也感觉挺抱歉的,我们努力加油再把它做上。
生孩子后辞职感觉“生活失去方向”
新京报:什么原因促使你重新捡起编织的兴趣?当时你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毛晚:2015年生下第一个宝宝后,身体出现各种不适。当时为了全心全意照顾宝宝,把工作也辞掉了。之前我是游戏公司文案策划,业余时间还会做一些活动的外场主持,空闲时和朋友出去玩、聊天,是一种很轻松的生活状态。失去工作之后生活没有重心,也没有方向,天天围着一个哭闹的孩子,特别烦躁,生活一团乱麻,与之前生活对比落差很大。
我开始很焦虑,很压抑,好像胸口有一块大石头,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每天没有精神,有时候突然感觉生活无望,一团糟,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有时甚至不想活了。
后来开始整夜失眠。失眠的时候,我把之前的爱好——毛线编织又拾起来了,情绪开始平稳,就慢慢走出来了。
新京报: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感吗?
毛晚:宝宝刚生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这个孩子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看着他,又小又黑又丑,就这小东西还能哭爱闹,喂奶就像一场战役,再接着遇到缺奶。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才能体会,太难受了。
后来他慢慢长大,和我有了情感的互动,比如逗他的时候他会笑,会咿咿呀呀学语,会走路了,在日常生活交流中产生感情,开始接纳他。
新京报:有没有预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因为生孩子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毛晚:没有,在这之前我都没有留意过抑郁症这个词,只是听说过。我没有想过产后会抑郁,我是一个情绪特别开朗的人。
毛晚和其他妈妈给栏杆织的毛衣。受访者供图。
宝妈群“80%的妈妈都有情绪不平稳状态”
新京报:怎么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产后抑郁?
毛晚:我们有一个宝妈群,在里面交流孩子的情况。我在群里和大家交流最近的状态,有一个宝妈提醒我要注意,可能是轻度抑郁。
新京报:和你有同样症状的妈妈多吗?
毛晚:很多。交流后发现产后抑郁的群体还是蛮大的,并不只是我自己出现这种情况,群里近80%的产后妈妈都有情绪不平稳的状态。
大家的症状也大同小异,主要来自产后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痛苦。很多妈妈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老公不怎么帮忙,各种压力之下抑郁情绪更加严重,发展到不可控的局面。我经常看到妈妈网或其他网站有很多匿名留言,写着“感觉生活很没有趣,我真的不想活了”,看到这些留言很难受。
新京报:有没有试图向家人或是心理咨询机构寻求帮助?
毛晚:没有找心理机构,我当时不承认自己是抑郁症,我觉得我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我不可能得抑郁,这个跟我没有关系,就很抵触。我跟家人说过我的感受,他们都非常体谅、照顾我,这要特别感谢他们。
新京报:现在你有了第二个宝宝,生完二胎后有没有再出现抑郁情绪?
毛晚:没有。一胎是在老家生的,完全按照老家的传统方法坐月子,当时是9月,天气还很热,不能开窗户、不能吹风,也不能开空调,吃的东西也非常清淡,小米粥加鸡蛋,不让吃菜不让吃盐,那一个月很难受。
所以第二胎我们选择了去月子中心,得到更科学的照顾,那段时间整个心情很舒畅。他们有儿科医生、产科医生,每天都会询问今天心情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医生会积极疏导。再加上我之前的经验,就刻意避开不好的事情,慢慢接纳了自己。
我特别想向妇联或有关部门呼吁,对我们这些三四线城市特别是小乡村的一些准妈妈、准爸爸以及准公婆进行一些培训,摒弃那些不好的传统方法,用最科学的方法坐月子,我觉得这样很大程度上能减少产后抑郁的发生。
产后抑郁不是“矫情”希望社会多些理解
新京报:你认为现在公众对产后抑郁的认识是什么水平?
毛晚:这次上微博热搜之后,有很多网友留言。不少宝妈回复说自己就是这种情况,一直没有得到重视,还有很多宝爸反馈说,原来真有产后抑郁这么回事。还有一些妈妈分享现在的情况,说自己很难受,也是一种求救信息。
通过这次事情,我觉得大家对抑郁症的认识还不够,希望社会能普遍关注产后抑郁的话题。比如有网友给我留言说,“我妈当时生了8个孩子都没有抑郁,怎么现在生一个宝宝还抑郁了,真是闲得没事干”。
产后抑郁并不是“矫情”,也不是闲出来的,就像身体抵抗力下降出现感冒和发烧一样,产后抑郁也是一种病,一种精神上的病。也希望社会特别是用人单位能够对产后妈妈群体多一些关怀,最重要的还是家庭对产后妈妈的理解和照顾。
新京报:对那些还在抑郁情绪中的妈妈,你有什么建议吗?
毛晚:找到一个生活的重心。生活重心不只是孩子,还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事,集中精力去做,把消极情绪冲淡。
另外,很多妈妈像我最开始一样心里很抵触抑郁这个词,觉得很丢人,别人看不起我,我怎么会得这种病,不愿意正视自己,我觉得这样不好。如果真有这种情况,最好还是去医院听听医生的建议,严重的话要接受治疗。
毛晚和其他妈妈给栏杆织的毛衣。受访者供图。
追问1
如何判断是否产后抑郁?
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三科主任李献云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我国针对产后抑郁障碍有明确的诊断标准,与抑郁诊断标准类似,唯一的区别在于产后抑郁只发生在产后或围产期。
李献云指出,受激素水平变化影响,产后、青春期、更年期都是容易出现抑郁的高发期。导致抑郁的因素复杂,因人而异,以产后抑郁障碍为例,有些妈妈可能因为哺乳问题,或是照看孩子睡眠不足,有些妈妈因为家庭内部关系出现矛盾,比如在照料孩子的家务分工上与丈夫、家人产生分歧,出现产后抑郁是多因素叠加导致的。
李献云表示,如果产妇只是轻微抑郁情绪,比如尽管情绪有些低落但不影响生活,也不会出现自杀等极端的想法,抑郁情绪只持续一两天,就恢复如常,这时候可以判断是轻微抑郁情绪。如果这种情绪持续时间长,影响较大,甚至产生自杀的念头,这就提示可能不是单纯的情绪波动,对这部分患者要先进行评估,确诊是产后抑郁的话,给予抗抑郁的药物治疗或是心理治疗。
追问2
产后抑郁如何有效治疗?
“与其他精神科疾病类似,很多患者认为这是丢人的事,或是认为自己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不愿意承认。”在李献云的接诊经验中,因为社会歧视和精神疾病的污名化,像毛晚一样羞于承认自己产后抑郁障碍的人不在少数。她认为,完全消除社会对精神病患的歧视很难,但希望随着社会对产后抑郁的了解越来越多,至少不出现更多的歧视。
“不管是谁,人总会在某个阶段得某一种病,得什么病不可怕。产后抑郁也罢,都是有办法治疗的,早一点治疗就可以早一点找到方法。”李献云提醒,产妇要学会觉察自己的变化,如果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痛苦,要早一点去找专业人员看病,积极就诊。家属也要鼓励产妇早一点看病就诊。另外,鼓励她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多做运动,从当前的状态中转移出来,而不是整天围着孩子转。
从更高的层面看,精神科医生数量不足的问题也有待解决。国家卫健委近日披露,截至2018年年底医师数量达360.7万,但精神科、康复、儿科、急诊等专业的医师数量相对较少,存在学科短板。
李献云指出,政府在医院布局方面已经有所打算,比如要求三级医院都应设心理科,但真正经过专业培训的精神科医生数量非常不够,与实际需求有差距,“依然路漫漫,还需要继续努力。”
新京报记者许雯编辑陈思校对陆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