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去世:不要为自己的柔软抱歉

日期:12-29
奥兹爱与黑暗的故事我的米海尔

原标题: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去世:不要为自己的柔软抱歉

2018年12月28日,据以色列《国土报》消息,作家阿摩司·奥兹因癌症于家中去世,享年79岁。她的女儿在个人推特上证实了这则消息,并且声称,父亲去世时“在睡眠和平静中被爱他的人所包围”,同时感谢所有热爱奥兹的人。

阿摩司·奥兹于1939年出生于耶路撒冷,原名为Amos Klausner,父母为来自巴勒斯坦的移民。他的父亲可以掌握多达17种语言,但在家中只培养奥兹说希伯来语,以此增强其文化认同。长大后从事写作的奥兹也就此成为以色列的代表性作家。奥兹12岁时,他患有忧郁症的母亲自杀,这件事情极大地触动了奥兹,他的自传性作品《爱与黑暗的故事》曾描述过这些家庭生活。同名电影于2015年由娜塔莉·波特曼自导自演。14岁时,奥兹成为工党犹太复国者,离开家庭,被赫尔达家族收养,并将姓名改为“OZ”,意为“勇气”。尽管如此,阿摩司·奥兹在对待民族问题上一直持温和立场,主张爱与宽容,用相互理解的方式达成以色列问题的和解。

奥兹早年从事记者工作,在1965年出版了第一本作品后,奥兹便与Keter出版社签订合同,在获得固定薪酬后开始专业从事文学创作。在一生中,阿摩司·奥兹共留下了20本小说,最近的一部作品为创作于2014年的《犹大》。他其余的主要作品包括《一样的海》,《我的米海尔》,《忽至森林深处》等等。在中国作家中,奥兹也很有影响力,中国作家莫言曾经奥兹称为自己的老师,阎连科曾在推荐语中说道,“奥兹先生用那支倾注了太多他自己的心灵和情感的笔,以其琐碎、质朴的诗意和中东音乐般的韵味,向我们一次次,一个个地展现、描摹了以色列那块灾难深重却又文化悠久的土地上的各色各式的家庭”。

2016年,书评周刊曾经对阿摩司·奥兹进行过专访,我们今天将这篇采访文章分享给大家。

这篇文章并非典型意义上的人物稿,它更多地像是一个记者细致入微的采访手记,也是一名喜爱奥兹的读者的坦诚讲述。它让我们看到奥兹柔软、亲切的另一面,也让我们更加明白:为何他的作品无论在谈什么,谈的都是爱。

奥兹说,“不要为你自己的柔软感到抱歉”。显然,作者在写作这篇文章时,是柔软的:

“对我来说,这回以一个文化记者的身份去报道他,太难了。从十九岁开始,我就读奥兹的书。而今过去九年,《我的米海尔》、《一样的海》、《地下室里的黑豹》、《咏叹生死》……奥兹的小说一本接着一本读过来。那时候,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借那本最有名的长篇自传体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翻得太多,掉了封面,内页也掉了好多,已经不好意思归还,就没再归还

(赔了十倍价钱)

在你从对世界开始有完整认知的开端,你找到了这个作家,他基本影响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生命的热情,脆弱,勇气和温柔,在他的身上,我全都找到了。所以这一次,想以这样一个坦诚的方式,告诉亲爱的读者,这是一个难得的好作家。他让人持续好奇和探索,关于生命中那些人性黑暗与光明的密码。

这一次,我不是旁观者,我是持续头脑发昏的参与者。时代奔突向前,潮流速朽,经典永存。在和奥兹先生喝咖啡时,我和他说起,自己对速朽之物的恐惧,对持续做书评工作的智性焦虑,这个77岁的男人温情地拍拍我的手,‘速朽之物如潮水,我们要的是天上的恒星。希望你们为之信仰的书评工作,成为那颗恒星。’”

阿摩司·奥兹(Amos Oz),1939年生于耶路撒冷,是当今以色列文坛的最杰出作家,也是最富有国际影响的希伯来语作家。迄今已发表12部长篇小说,多部中短篇小说集,杂文、随笔集和儿童文学作品,代表作品有《爱与黑暗的故事》、《我的米海尔》、《一样的海》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30多种文字,曾获法国“费米娜奖”,德国“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国家文学奖”等文学大奖,同时被认为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有一粒砂糖的爱,人心就不再是荒芜的沙漠:

与奥兹先生喝咖啡

“我是一个幸运的男人”,77岁的阿摩司·奥兹先生对我说。我数了一下,他一共说了十次。

我在咖啡厅等待他,五分钟后,他快步走来,“抱歉,刚才的采访时间有点长,有没有让你不耐烦?”奥兹露出小狗一样的眼神,穿一件蓝色的衬衫,还是温柔缓慢的英语腔调。

“没关系啊,不过奥兹先生,我很好奇是什么采访让你那么疲惫?”我反而有点歉意。

“哦,亲爱的,你不会想知道的,男人对男人的谈话,总是有点无聊。我更喜欢和女士聊天,你们才是缪斯。你要喝什么咖啡?我来给你点。”

《爱与黑暗的故事》,

作者:[以色列] 阿摩司·奥兹,

译者:钟志清,

版本:译林出版社,2014年3月。

他是当今以色列文坛最杰出、多年来诺贝尔文学奖呼声颇高的希伯来语作家。九年前,其长篇自传体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进入中国,让太多的中国读者神魂颠倒。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大学,也是神魂颠倒的人之一。

看过奥兹作品的人,会知道他是以怎样充满隐喻和想象的诗性语言,呈现出对犹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现实的关注。听过他讲座的人,会知道他又是一位怎样亲切、幽默而温和的男人。

无论谈什么,谈的都是爱

九年前,奥兹第一次来中国,当时是为了《爱与黑暗的故事》,九年后,他第二次来华,因为新的短篇小说集《乡村生活图景》在中国首发,也因为他当选了“21大学生国际文学盛典”的2016国际文学人物,他来接受这个奖项。

从上周二开始,奥兹的中国之行,每天的行程都满满当当,专访、群访、讲座、授奖、发布会……他每天早上八点就开始投入“工作”,接受媒体一波又一波的采访,回答着大同小异的问题,一直保持微笑。

他几年前刚换过膝盖,很多时候只能坐轮椅出行。面对中国读者的热情和媒体的追击,他从来不说“不”,即使问题有冒犯之意,他也会用“奥兹式”的幽默来温柔地化解。

作为一个以色列的犹太作家,同时也是一个呼吁“在'应许之地’上让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比邻而居”的社会活动家,奥兹在各种活动现场,被问过最多的问题,不外乎两种:他如何看待写作与阅读,他如何看待以色列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冲突。

《我的米海尔》,

作者:[以色列] 阿摩司·奥兹,

译者:钟志清,

版本:译林出版社,1998年8月。

奥兹会顺着媒体的意思,谈文学、谈艺术,谈巴以冲突,谈叙利亚问题,甚至谈恐怖主义,但最后大家发现,“他谈论的都是爱”。

上周五的专访末尾,我问他,“奥兹先生,我觉得你所有的作品,都是同一个主题,就是’爱与黑暗的故事’,你总是谈论爱,会不会让别人觉得你很软弱?”

奥兹直视我的眼睛,“你觉得呢?我软弱吗?”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说不好,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拥抱?”

奥兹此次来中国,是他第二次来华。他的新短篇小说集《乡村生活图景》近期在中国首发。

周五晚上,我接到奥兹先生致电,“我一直记得那个拥抱,明天上午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喝咖啡?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我的写作,全部都在谈论爱。”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奥兹先生坐在我面前,对端咖啡过来的服务生小姐微笑,还不忘说一句“你今天真好看”,接着给我倒咖啡,之后笑着一遍遍提醒我,咖啡要凉掉了。

“奥兹先生,我好像在做梦,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亲爱的,我记得你昨天说,我的书是你的枕边书,我才是那个幸运的人。而且要知道,中国朋友给了我’国际文学人物’的奖,我挺高兴的,但所有人都在祝贺我,却没有人过来抱我。可昨天我们拥抱了彼此,天哪,这才是我来中国的最好的礼物。”

听到这种回答,难免让人脸红心跳。但奥兹已经习惯了,他会巧妙地把政治冲突、种族矛盾当做家庭内部“兄弟姐妹打架”的问题,他也会把任何关于阅读的问题,理解成“爱与性”。比如他说,“人究竟要爱还是要性?’枕边书”是爱,’床伴’是性,前者比后者可重要多了。”

“不要为你自己的柔软感到抱歉”

在中文的阅读世界里,阿摩司·奥兹为我们全面打开了通向以色列人世界的心灵密码,我们看到了以色列人的生存图景和生命体验,他们在精神和宗教世界里的苦闷和安宁,他们寻找心灵家园和文化故乡的乡愁。

比如《爱与黑暗的故事》,它是犹太民族的群像。这部近600 页的长篇小说主要背景置于耶路撒冷,展示出一个犹太家族的百余年历史与民族叙事:从“我”的祖辈和父辈流亡欧洲的动荡人生、移居巴勒斯坦地区后的艰辛生计,到英国托管时期耶路撒冷的生活习俗、以色列建国初期面临的各种挑战、大屠杀幸存者和移民的遭际、犹太复国主义先驱者和拓荒者的奋斗历程,虽然火山近在咫尺,人们依然坠入爱河,感觉嫉妒、梦想迁升、传着闲话……

《一样的海》,

作者:[以色列] 阿摩司·奥兹,

译者:惠兰,

版本:译林出版社,2012年6月。

他的每部小说都在讲述爱——这种在今天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越来越稀缺的东西,是如何被我们每个人渴望。但是对爱的追寻,却因为文化的、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人种的种种原因,而变得艰难和复杂。

“现在的世界有点看不懂,人们已经越来越不懂得如何展现爱,却把性放在了嘴边。人们轻易地和陌生人上床,却从来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奥兹轻轻地蹙眉。

在他的阅读记忆中,一百年前,无论是欧洲还是中国,人们对于表达爱意,是非常自由和开放的。人们互相示爱、送花、写情诗,女人经常沉醉在爱河中,像鲜花一样娇艳。那是一个对表达爱意非常宽容、但对性观念非常严格的年代。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奇怪。我的很多学生,男男女女,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发展出性关系,却从不开口说爱。可能对他们来说,说’我爱你’是太严肃了。但上床?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种运动方式。”

“但如果总把爱放在嘴边,别人嘲笑你,怎么办呢?”我很困惑。

《地下室里的黑豹》,

作者:[以色列] 阿摩司·奥兹,

译者:钟志清,

版本:译林出版社,2012年6月。

“不要为你自己的柔软感到抱歉。很多人小时候,父母总是教育他们,要理性,要强壮,要成为一个战士,最后,你成为了这样一个人,但在你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片空地。在那里,你柔顺而多愁善感。生活艰难,一个人可以显得特别像一个战士,但同时,也能是一个爱哭泣的人。当你需要得到工作晋升,或者现实生活某些必须争取的利益时,你会变得理性而冷静,但当你一个人独处时,也许看一场电影,你就泣不成声了。不要为你的眼泪感到抱歉。”

我有点承受不了,想起一些个人成长经历,又问,“你是一个经常哭泣的人吗?”

“当然,我经常会流眼泪。”奥兹拍拍我的肩膀,“我小时候,爸爸对我说,’男孩不哭’,可是我不以为然。我长得不高,也不强壮,别的男孩老欺负我,我就会哭。如果我是以色列或者中国的领导人,我要颁布的第一个法律,就是'允许每一个公民可以时不常地展现自己的脆弱’。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利哭泣,有权利不快乐,他们不必每天为了生活、因为某些关于思想或者生活的束缚,而承担起佯装快乐的义务。”

“最后留下的,是被爱的渴望”

看我慢慢放松下来,奥兹开始和我讲他的偶像——他的爷爷亚历山大,活到97岁,一辈子都是个快乐的男人。“我的爷爷,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在哪方面都不想争第一。但他对什么是宽容与慈悲,有透彻的领悟力。那么多女人喜欢他,他也喜欢那么多女人。他对女性有着无限的耐心和美德,这是一种真诚的爱,没有流于庸俗的肉体层面。直到生命最后一年,他都面色红润,生气勃勃,笑起来能迷倒女人”,奥兹说他特别希望自己能成为爷爷一样的男人,“当然,有时候他爱的女人太多了,这也是个麻烦的问题,我奶奶施罗密特可是不简单”,奥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很好奇,怎样的女人在奥兹眼中是最有魅力的?“我爷爷常说,这个世界男人太多了,他们大部分只知道性,不明白爱,但他两者都喜欢。至于我呢,吸引我的女性,她只需要有宽容而慈悲的品质。”

阿摩司·奥兹

好了,过去了一个小时,奥兹还是在温柔地谈论女性。我冷不丁地问,“你那么喜爱女性,你是个女权主义者吗?”

“我是啊,但我可不是’女权斗士’哦。我不赞同那些和军队打仗一样的女权分子。”他突然面色凝重起来,“我想,女权思想的根源,可能来源于人性中对平等的追求。但性别的平等,按照我的理解,是指男女都能平等地追求多样性。”

“我永远不会对一个女人说,你必须要打扮得像个男人,生活得像个男人,像男人一样去战斗……那太可怕了。女权斗士认为,男女生而百分百平等,是社会结构造成了偏差。但我想说,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男女平等,是男女都有权利去自我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如果一个女人,想穿高跟鞋和裙子,想涂口红,就让她自由;如果她喜欢中性打扮甚至像个男人,也没关系。那些女权斗士的姑娘,她们没有理解自己,她们不是女权主义者,而是法西斯。我只能说,太遗憾了。”

话题有点沉重,奥兹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亲爱的,我不想让你不高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据说在《圣经》里,上帝先创造了男人,是因为后悔,觉得没造好,应该有个更好的人,所以才又创造了女人。所以,生而为之女性,是荣耀之事。”

《咏叹生死》,

作者:(以)阿摩司·奥兹,

译者:钟志清,

版本: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1月。

说到这里,奥兹突然坐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袋咖啡专用的砂糖,打开它,从中选出一粒砂糖,让我摊开手心,把这粒砂糖放在我的手掌上。

迎上我困惑的表情,奥兹又吐了一下舌头,“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给你一粒砂糖?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知道吗?我已经在沙漠小镇阿拉德生活了三十年。自从上一次火山爆发后,沙漠似乎成为了永恒,日光之下无新鲜事。没有人烟,没有高楼,就这样沧海桑田。如同人的一生,财富来来去去,名誉和成功成为过眼云烟,最后留下什么?沙漠说,最后只留下人们被爱的渴望。”

“人总是在渴求更多的爱,没有一个人,总统、士兵或者国王,没有一个人得到的爱是足够多的,每个人都在渴望更多的爱。每一份爱,如同沙漠里的沙粒,如同眼前这包砂糖中的一颗,它足够渺小,又至关重要,我们要珍惜它,不要丢弃它。人与人的每一次拥抱,都如同一粒砂糖一般的爱,是给予彼此的馈赠。如果没有这粒砂糖,人就会过着一种沙漠般的生活,人心就会如同荒芜的沙漠。”

导语作者:宫子

采写:柏琳

编辑:风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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