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近十年之后，法国左派总算扬眉吐气了。当地时间7月7日下午6点半，当我收到第一份提前发给媒体的法国国民议会选举第二轮投票结果预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泛左派的新人民阵线将会是新一届法国议会中最大的势力，领先于总统马克龙领导的中间派联盟以及马琳娜·勒庞的极右翼国民联盟。
这是选前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所有民调全部都指向国民联盟将是议会第一大党，各个民调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国民联盟到底能拿下多少席位而已。即便是最乐观的评论家，在选前也只敢说左派势力会紧跟在国民联盟之后。
但是，在7月的第一个周日左派联盟却出人意料地拿下了国民议会最多的席位。根据法国内政部的最终点票结果，左派的新人民阵线取得182席，马克龙的“在一起”联盟取得163席。极右翼的国民联盟及其盟友只取得143席，屈居第三。
造成民调集体失准的主要原因，就是法国主流党派“共和国阵线”的成功组建以及法国选民极高的投票热情。
牺牲自己，成全彼此
6月30日国民议会选举第一轮投票结束之后，左派和中间派的各个党派就全部行动了起来。根据法国选举法规定，在第一轮投票中得票率超过12.5%注册选民数量的候选人即可进入第二轮投票。
因为第一轮投票超高的投票率，法国全国在第一轮投票之后有306个选区都有三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投票。这是现代法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情况。要知道，2022年的议会选举第一轮投票之后，法国全国只有8个选区有三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
而此后两天里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惊叹——为了组成“共和国阵线”抵御极右翼候选人，全法国共有224名进入第二轮投票的候选人宣布退选。其中不乏非常极端的例子。
在北部省第10选区，法国内政部长热拉尔德·达尔马宁在第一轮投票中得票第一，但是极右翼候选人紧跟其后，只差几百票。而这一选区的左派候选人不光来自左派联盟中极左的不屈法国党，更是此次议会选举中唯一一名变性人候选人。
达尔马宁在马克龙阵营中是出了名的强硬右派。作为内政部长，其在打击游行示威、驱赶移民以及许多社会议题上和右派乃至极右其实没多大区别。他在政治生涯初期也多有恐同以及针对跨性别人士的恶意发言。但是，为了保护他在第二轮投票中成功过关，这位左派的跨性别候选人选择了退选，并号召自己的支持者加入反对极右翼的阵线。左派作出的牺牲可见一斑。
这一点在马克龙阵营内部也是一样。阵营内部偏右的地平线党由前总理爱德华·菲利普领导，一贯看不上左派阵营中极左翼的不屈法国。在6月30日当晚，菲利普也专门发言，表示极左的不屈法国和极右翼的国民阵线对于法国来说都是威胁。即便态度强硬如此，他在此后也默许了其党内的候选人在部分选区退选，为左派候选人保驾护航。
先投票，再度假
不过，归根结底，这次左派的意外胜利，还是人民的胜利。毕竟每个人的灵魂都是自由的，要是法国人真的个个都支持极右翼政党，那么其他政治人物不管再怎么说，再怎么进行政治运作，都是白搭。
根据法国内政部在7月8日清晨发布的最终结果，本次选举的投票率为66.63%，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投票率最高的一次议会选举。
本来，一到7月法国人就纷纷进入放假模式了。上周末其实就是法国部分学校开始放暑假的日子。而根据法国舆论研究所Ifop的民调，有10%的法国民众为了此次投票专门更改了自己的假期安排，在投票结束之后再开始度假。在18岁到24岁的年轻群体中，这个比例更是达到19%。
当法国人为了做某件事而宁愿更改假期安排时，那他们就真的是认真了。
此次左派的选民动员尤其成功，这一点也为左派成功逆袭奠定了基础。左派在此次选举中真正做到了派系的全面整合。如同社会党第一书记奥利维耶·福尔说的，所有愿意加入到这一反对极右翼的左派运动中来的人，不论出处，都欢迎。
就连此前一直被视为极左中的极左的新反资本主义党领袖菲利普·普图（PhilippePoutou）都被成功感召，加入了这一泛左派大联合。新人民阵线也由此有了一个有趣的口号——“从奥朗德到普图”
奥朗德是出身社会党的法国前总统，以路线温和闻名，任上还推动了退休改革等被传统左派抵制的政策。因此，“从奥朗德到普图”事实上也表示新人民阵线囊括了从中左到极左的法国左派几乎所有主要势力，真正地激发了法国左派的潜力。
就连福尔自己都在为普图拉票的视频中表示“要是之前有人告诉我，我会有朝一日为菲利普拉票，那我肯定不信，估计菲利普也不信。”
谁当总理？麻烦刚开始
但是，这次极右翼的国民联盟绝对不能说是遭受失败。2017年时，国民联盟在议会内只有8个议员，短短的7年之后，这个数字就火箭般地蹿升到一百多。由于左派和中间派都为多个政党组成的联盟，单个政党的席位其实都没有国民联盟多。国民联盟将是新一届法国议会里席位最多的单个政党。
因此，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放松的时候。选前几天，笔者与马琳娜·勒庞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勒庞就对笔者坦率表示，就算周日国民联盟没有拿下议会绝对多数，国民联盟掌权的日子在未来还是一定会到来的。她也已经准备好了在2027年再次竞选总统。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支撑国民联盟支持率一路上升的那些问题依旧存在于法国社会——移民问题、中下层民众收入问题、伊斯兰教问题等等——要是新一任政府无法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国民联盟的支持者只会越来越多。两年之后如何？七年之后又如何呢？
这就说到法国接下来要面临的最大问题了——谁来执政？
新一届议会里面，三股力量几乎是势均力敌。而且这三股力量互相都看不顺眼，联合执政的组阁难度很大。
属于马克龙阵营的前总理爱德华·菲利普就在选后表示：“这次解散议会的本意是要厘清现在的政治形势，结果却反而让情况更扑朔迷离了。”
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已向马克龙请辞，然后将完成自己看守内阁的职责。至于新总理会是谁，那就真的要考验法国政客们的智慧了。左派已经宣布将在8日举行全体会议，讨论自己内部推举的总理人选。但是这个总理能否获得议会支持，还得看这个彻彻底底的悬浮议会到底能不能达成一个多数共识。
要是谁都没法组阁，那么法国就将学习邻国意大利的榜样，建立一个专家政府，由政治素人出任总理，保证国家最基本的运转。但真要是落到和以政治动荡闻名的意大利同样的境地，怎么说都不是好消息。
并且，如果接下来法国陷入数周乃至数月的政治僵局甚至混乱，最终受益的还会是极右翼势力。所以，挑战可以说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法国面临的挑战还很多。
久违的胜利，这一晚属于他们
这个周日的晚上，笔者最深的感触还是为法国左派感到高兴。
自从2015年的大区选举以来，法国的左派可以说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面对来势汹汹的马克龙阵营以及此后的极右翼势力，左派一次次被迫退让。要么就是退选，要么就是捏着鼻子投票给右派的候选人。社会党甚至一度到了要泡沫化的边缘。
将近10年之后，法国左派终于赢得了一次久违的胜利。
虽然左派距离议会的绝对多数还比较遥远。虽然极右翼的威胁还在。但是今夜的巴黎，是压抑了许久的左派选民的集体狂欢。共和国广场上的年轻人，从下午开始聚集，一直欢歌到半夜。他们期待这场胜利已经期待了太久了。
明日法国就将面对新的混乱，但是今夜是属于他们的。
（徐晓飞，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现居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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