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个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在沙特和以色列之间进行了频繁的穿梭外交。
在媒体预测美国政府正在寻求让沙特与以色列尽快建交后，美国总统拜登很快作出了回应。他7月底在缅因州的一次竞选活动中直接告诉支持者，沙特与以色列可能快要达成建交协议。
2022年7月15日，在沙特阿拉伯吉达，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右）会见来访的美国总统拜登。图/视觉中国
过于乐观的白宫
在沙以建交这一问题上，拜登并非第一位态度过于乐观的美国总统。
2020年10月，在美国斡旋下，苏丹发表声明称同意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但至今，两国仍未正式签署关系正常化协议。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还曾信誓旦旦地表示，沙特将很快成为加入协议的第五个国家，因为美国和沙特的关系非常好。之后的2020年11月，以色列媒体突然报道了一条爆炸性新闻，称总理内塔尼亚胡和时任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总裁科恩乘坐一架私人飞机从特拉维夫前往沙特的红海城市纽姆，秘密参与了沙特王储萨勒曼和美国时任国务卿蓬佩奥的会谈。
沙特政府的一位高级顾问当时也证实，沙以两国领导人已经见面并讨论了关系正常化的条件和伊朗问题，但没有达成实质性协议。沙特官方则只是谨慎表示欢迎以色列与部分阿拉伯国家改善关系，但是强调任何沙以建交的谈判都必须以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达成和平协议为前提。
综合以色列其他部级高官的内部访谈，内塔尼亚胡大概率已经与沙特王储萨勒曼见过面，只是碍于分歧太大，两国最终没能在特朗普下台以前正式建交，让后者错过了扩大中东外交成就的历史机遇。而继任者拜登则彻底否定了特朗普的中东外交路线，既冷落了以色列，也面对沙特大搞意识形态外交，结果是沙特与美国的外交互动直线下降，并与其他大国进一步发展关系。
2023年3月10日，沙特与伊朗在中国斡旋下成功复交。之后沙特不但正式向伊朗总统莱西发出访问利雅得的邀请，而且在5月份重新邀请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参加阿拉伯峰会，相当于先后与被美国制裁的两个中东大国改善并发展了关系，颇让美国尴尬。
今年6月份，就在布林肯紧急访问沙特的当天，伊朗驻沙特大使馆正式开馆。不管是否是沙特伊朗有意为之，这样的时机选择都耐人寻味。虽然沙特知道不能与美国决裂，公开表示沙特仍然离不开与美国的安全合作，但一向敢作敢为的王储萨勒曼也并不愿意被美国牵着鼻子走。
近年来，沙特的全方位外交以稳定周边、大国之间搞均势为主要特点，一切外交政策都以实现本国利益等实用性结果为导向，特别是以符合王储萨勒曼倾尽全力打造的“沙特2030愿景”为目标，果断放弃了诸如豢养叙利亚叛军、对抗也门胡赛武装等，并且加力发展与中国的经贸合作。2022年，中国和沙特之间的双边贸易额已经突破了1160亿美元，同比增长32.9%，沙特成为中国在中东地区首个千亿美元级贸易伙伴，而同年美国和沙特的贸易总额只有550亿美元。
2022年10月，为维持油价稳定，沙特顶着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的压力促成欧佩克（OPEC）每日减产200万桶，2023年4月又再次减产110万桶，既帮助了OPEC+成员俄罗斯，还让美国的通胀压力进一步放大。尚未“正式登基”的王储萨勒曼，已经向美国“展现出高度的战略自决”。
“核计划”
沙特很清楚，在建交这一问题上，不管以色列还是美国都是迫切的。对内塔尼亚胡而言，与沙特建交将是他已经危机四伏、摇摇欲坠的联合政府可能取得的最重大政治胜利，不然内塔尼亚胡面临的来自反对派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美国一方面急于修复因为沙特伊朗复交而濒临崩溃的反伊朗联盟，另一方面要向中东的美国盟友们，特别是阿联酋和科威特等国传达美国仍然握有巨大地区影响力的信号。
沙特其实在今年3月份就已经亮出了关于同以色列建交的部分底牌，主要有三点，分别是：获得更多美国的先进武器设备，比如萨德导弹系统；与美国建立非北约盟友关系，从而与以色列、卡塔尔、约旦等中东国家看齐，拥有更多美制武器的优先购买权；借用美国技术开展铀浓缩并用于建设核电站。沙特最为看重的自然是第三点，但是最让美国和以色列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一点。
沙特在2020年探明的铀矿储量约9万吨，占全球储量的1.4%。守着如此丰富的铀矿，沙特自然是铁了心要实现铀矿的自主开发，并自行建设核电站，以减少对化石能源的依赖。早在2012年沙特就已经和美国开始关于铀浓缩技术转让的接触，但是美国对于同其他国家进行核能合作设置了一个限定条件，即一旦某国接受了美国的核反应堆，这个国家就不能进行浓缩铀的提炼工程，也不能够进行核燃料的处理工作。这自然无法满足沙特的要求，特别是在海上邻国伊朗已经成熟掌握铀浓缩技术并无限接近完成自主核电站建设的前提下，沙特的铀浓缩与核电站计划显得刻不容缓。
在“2030愿景”中，沙特已经对本国的铀矿开发制定了明确方向，即成为核能国家并拥有核能产品和技术的出口能力。沙特已经与国际原子机构探讨多时，为这一转变建立法律框架。如果美国不同意，则沙特可能转向其他大国，这无疑是美国和以色列更加无法接受的。
作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缔约国，沙特在国际法理上不可以研发核武器。但是沙特明确表态，如果伊朗获得核武器，沙特也必须寻求核护卫能力，达到与伊朗的核均衡。今年3月，国际原子能机构在伊朗核设施附近检测到了丰度达84%的浓缩铀“粒子”，距离制造核武器所需的丰度90%的浓缩铀仅一步之遥。伊朗在极限制裁下仍然继续扩大铀浓缩规模，加剧了沙特的核焦虑。
而在美国内部，不进行技术转让、完全由美国承接沙特境内的核电站建设并代为运营的方案也摆上了桌面进行探讨。不过，这与沙特拥有自主核能知识产权的目标不相符，而且即便拜登愿意签署类似协议，能否获得国会通过也具有很大不确定性。比如大多数共和党议员和部分州的民主党参议员都坚持要维护以色列在中东地区的明显“军事技术优势”，由美国代管的沙特核能项目都存在巨大不确定性，更不用说进行全套技术转让，除非以色列的态度有所动摇。
去年6月，以色列能源部长曾明确表示反对沙特的民用核计划，他认为如果沙特建造一个核反应堆，只能在红海附近，因为反应堆需要大量水进行冷却。如果发生灾难或恐怖袭击，同样位于红海沿线的以色列将陷入生态灾难。但是近期以色列国家安全顾问哈内格比却表示，以色列不一定就反对沙特的铀浓缩计划，并给出了埃及和阿联酋也有低浓度核浓缩项目的理由。虽然这不是官方的正式表态，但是以色列可能已经获得了沙特更为详细的核电计划信息。在无法阻止沙特核计划的情况下，自我让步并鼓励美国参与其中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2023年1月30日，以色列总统赫尔佐格（右）在耶路撒冷会见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图/视觉中国
沙特的平衡
过去三个月，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已经两次访问沙特，足见拜登政府对于重建美沙关系的重视。以色列也一直在拉拢沙特，想要为美国构建的反对伊朗联盟托底。
拜登上台以来，包括人权指责、冻结军售、停止对也门战争的支持等，一系列举措都在针对沙特。不过，沙利文近期向沙特兜售的新中东区域一体化概念可能扭转双方关系下滑的局面。沙利文正在努力邀请沙特加入名为“I2U2集团”的铁路基础设施计划。该集团由美国、以色列、阿联酋和印度四国组成，目的是扩大四国在中东和亚洲的贸易、气候变化、能源以及海上安全领域的相关合作，尝试建立一个准同盟关系。四国提出，希望建立一个新的中东铁路网来连接以色列、海湾阿拉伯国家，并通过港口和海上航道与印度相连。
沙特并不反对参与这样的讨论，因为新中东铁路网项目符合沙特“2030愿景”的目标，但是他们也没有要在对以色列关系上作出让步的迹象。内塔尼亚胡领导的以色列政府正在极端右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民族主义和犹太宗教情绪泛滥。在沙特关心的巴勒斯坦问题上，今年以色列对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的各种军事行动已经造成20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超过2022年全年总和。内塔尼亚胡政府在处理巴勒斯坦问题的激进表现，不仅让沙特反感，很多美国民主党议员也表示了不满，甚至有一些议员抵制了以色列总统赫尔佐格7月在美国国会的演讲。
虽然沙特可以为了本国经济利益降低对巴勒斯坦问题的关注，但是在以色列不断升级对巴勒斯坦的军事行动的背景下，沙特没有理由给以色列当权派送上建交大礼，并帮助缓和以色列的国内矛盾。毕竟，成为阿拉伯世界的领导者和实现“2030愿景”，沙特一个都不能放弃。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问题学者）
记者：朱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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