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郊区”为什么成法国骚乱关键词?

日期:07-17
法国移民

[环球时报驻法国、德国特派特约记者尚凯元昭东环球时报记者陈子帅]17岁非裔少年遭警察射杀一事前不久在法国引发大规模骚乱,来自郊区的青年成为此次骚乱的主要参与群体。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青年很多都是移民后代。其实,在过去几十年里,“郊区”和“青年”成为法国数次大规模抗议和骚乱的关键词。法国政府虽然在改善郊区设施等外在方面花了成百上千亿欧元,然而在促进移民融入主流社会的内在方面却行动有限。移民融入问题不只是困扰法国的顽疾,也是让欧洲多国头疼的问题,但它们的措施通常治标不治本。

“法国郊区‘燃烧’了40多年”

法国近期骚乱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就是青年成为各种破坏活动的主要参与者。据法国《世界报》报道,年龄在14岁至20岁之间的数千名抗议者,引发了近代法国最严重的骚乱。法新社援引法国官方的数据称,从6月27日17岁非裔少年死亡到7月9日,超过3700人因参与抗议活动被拘留,其中包括至少1160名未成年人。值得注意的是,参与骚乱的年轻人不少来自郊区。法国《世界报》、美国彭博社、西班牙《国家报》等国际主流媒体,都对法国“郊区”和“郊区青年”进行了详细分析。

【环时深度】“郊区”为什么成法国骚乱关键词?

在过去几十年里,上述两个关键词成为法国数次大规模抗议和骚乱的标签。在这些事件中,受害者通常是来自郊区的青年,而发起和参与示威活动的很多人也是郊区青年,其中的典型案例就是2005年持续3周、波及全法的骚乱。

据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等媒体报道,2005年10月27日,当时17岁的班纳和15岁的特拉奥雷在巴黎郊区克利希苏布瓦参加完足球比赛后回家时,因为受到警察追赶而藏到一个变电站,之后因触电死亡。此次事件在法国引发了轩然大波,各地的抗议活动此起彼伏,最终发展为骚乱。在此期间,全法上万辆汽车被烧毁,233座公共建筑遭到破坏,政府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为平息骚乱,时任法国总统希拉克11月发表讲话时抚慰青年人,称政府知道他们正生活在危机当中,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子民,无一例外。

2005年之后,引发广泛社会影响的就是2017年巴黎郊区22岁黑人青年泰奥,在被警察拘捕时遭到严重性侵等暴力虐待。此事在巴黎郊区引发持续数天的骚乱:大批郊区青年涌到街上纵火焚烧汽车和警车,他们还与防暴警察对抗。此外,2016年,一名24岁的非裔年轻人被警方拘捕后在羁押期间死亡,此事也引发了法国社会的广泛抗议。

“为什么法国郊区‘燃烧’了40多年?”西班牙《国家报》称,法国少数族裔青年抗议政府的事在过去40多年反复发生,很多抗议者都是来自法国前殖民地移民的后裔。第一次暴力事件的爆发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当时郊区去工业化导致大量青年失业。BBC表示,从上世纪80年代到2005年,法国郊区一直零星地出现此类事件,而青年人抗议的主要目标包括市政厅、警察局等。

“漂亮的门面”掩盖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在法国政治语境中,“郊区问题”是一个专门的社会议题,其历史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中叶。当时,法国城市化的推进导致劳动力需求不断增加,而来自法国前殖民地国家的男性开始涌入法国。正逢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法国积极推行福利政策,在郊区兴建了大量高密度的高层住宅作为公共福利住房,大量新增人口被吸纳于此。

此后赴法国工作的移民越来越多,来源也越来越广,其中不少人取得了法国国籍,并通过“家人团聚”签证带去了大量家眷。移民群体在法国安家的同时也带来了自己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并很快形成社群。由于文化和生活习惯冲突,在原本法国政府希望能实现社会融合的廉租房区,有条件的白人和较高收入者陆续搬离。这在事实上导致了郊区在人口构成上逐渐成了移民的聚集地。

上世纪70年代两次石油危机对法国经济造成冲击,再加上全球竞争加剧和法国经济结构变化,一些传统产业大规模裁员,失业率显著上升。到了上世纪80年代,法国失业率一度超过10%,此后也长期保持在8%以上,25岁以下年轻人的失业率达20%以上。郊区移民由于语言、受教育程度等因素,失业现象更为普遍。也就是从那时起,法国开始不时发生和郊区有关的骚乱事件。

形成这种局面并非由于法国当局缺乏应对郊区问题的意愿。相反,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法国历届政府相继出台了应对该问题的城市政策和计划,涉及经济、社会、教育等各个方面,旨在减少贫困社区与其他地区之间的不平等。BBC日前援引法国官方数据称,法国每年在郊区建设方面投入约100亿欧元。

不过,上述政策并未达到预期效果,有条件的人还在持续离开郊区,而补充进来的往往是境遇更差的人群。据《纽约时报》报道,法国郊区的一些居民以及相关专家表示,法国政府的郊区改善项目带来了许多变化,但“变化来得太慢”。2005年骚乱后,法国政府加快对郊区的改造,而巴黎郊区克利希苏布瓦的改建工程至今仍未完成。

“(改造和重建郊区)只是‘漂亮的门面’,掩盖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克利希苏布瓦公民组织Aclefeu的负责人马赫这样说。法国24小时新闻电视台等媒体分析称,贫困和歧视是很多郊区青年参加抗议以及骚乱的重要原因。法国最贫困社区被称为“优先区”,这些社区通常位于郊区。500多万人居住在“优先区”,许多人要么是移民,要么是移民后代。生活在这些社区的儿童,有57%生活在贫困中,而法国总人口的这一比例为21%。郊区青年不太可能在18岁时高中毕业并获得中等教育文凭,失业的可能性是普通人的两倍,毕业后接受工作培训的可能性更小。

郊区青年也更容易遭受歧视,表现在遭警察虐待、就业和住房机会不平等,以及银行拒绝向他们提供信贷等。有人权组织表示,来自经济落后地区的青年是警察重点拦截搜查的对象。克利希苏布瓦多次爆发抗议和骚乱。该地区青年对《纽约时报》表示,在申请工作时被“像对待狗一样对待”。

被孤立或者与主流社会的疏离感是很多郊区青年难以融入法国社会的重要原因。西班牙《国家报》认为,移民后代在经济、社会和政治上受到排斥,这在法国形成了一种集体孤独。尽管在每次暴力事件爆发后,法国政府都努力改善郊区状况,但没有采取有效措施来促进社会和种族融合,“真正危险的不是最近焚烧汽车的青年,而是几十年来愈加严重的孤立和贫困在地域上的集中”。

法国一名阿尔及利亚裔女青年表示,法国的最底层是此前被殖民者的后代,“我们被隔离在这些社区,被污名化。我们从来没有‘优秀到’被认为是法国人”。其实,法国很多郊区的交通设施落后,从一定程度上就反映了这些地区被法国主流社会隔离。2005年骚乱发生后,法国政府在克利希苏布瓦建设有轨电车线路,该线路直到2019年才投入使用。即使有了电车,住在这里的人想要前往12英里(约19.3公里)外的巴黎市中心,仍然需要一个半小时。

也有观点认为,法国青年成为一些抗议和骚乱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和法国的福利制度有关。法国公共行政与政策研究基金会主任莫利尼耶称,法国福利制度“有权利而无义务”的特征,让一些人意识不到获得的公共服务来自他人的税收。“年轻抗议者正在对共和国的象征进行报复,因为国家没有让他们履行任何义务。一些人除了依靠福利制度和不法交易,看不到其他谋生选择。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从福利国家的自由主义泛滥以来,通过工作以支付社会成本不再是一项理所应当的义务。”

问题不只发生在法国

除了法国,欧洲很多国家都因移民或者难民融入产生很多社会问题。据瑞士《一瞥报》报道,2022年至2023年跨年夜德国首都柏林等地的大骚乱,很多参与者是年轻的移民和难民。在柏林被捕的145人中,2/3有移民背景,而且年龄都不大。2015年到2016年跨年夜德国科隆和汉堡等地的集体性侵事件,涉案者很多也是移民或难民。德国警方的数据显示,2022年,德国每14起刑事犯罪中就有一起是由移民犯下的。

“即使不少青年是第二代或第三代移民,他们也很难融入主流社会。”德国柏林社会学者哈森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许多移民家庭收入低,他们的孩子就无法获得平等的教育和工作机会。这些青年就会对社会失望,开始反抗。此外,很多移民或难民不会当地语言,也没有技术,这让他们很难进入劳动力市场。

住在柏林的20岁叙利亚难民法赫德表示,自己是去年辗转从欧洲南部到达德国的。他对留在德国比较满意,每月能获得400多欧元补助。法赫德的住所和医疗是免费的。他认为,融入德国很难,现在他和周围人基本处在难民圈子里,所以现在正努力学习德语,希望明年能上德国的大学,改变人生。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朔认为,移民难以融入欧洲,可以说是一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问题。他说,第一,移民后代的自我身份认知与当地人对他们的身份认知存在巨大差异。第一代移民认为自己是外来者,而他们的后代在当地出生,从小接受所谓自由、平等的价值观教育,自认为是欧洲本地人,但由于肤色、口音、生活习惯和宗教文化等原因,本土白人还是会将他们视为外来者。第二,法国等欧洲国家在政策、法律等层面刻意强调统一的价值观,忽略了各民族之间存在的真实差异。第三,许多移民本身是生活条件相对较差的中下层阶级,他们难以承担较高的教育费用,移民后很容易固化为社会底层。再加上一些欧洲国家城市发展规划的问题,移民聚集的郊区成了经济发展的“低洼地”,这种族群差距和宗教文化矛盾就会被放大。第四,近年来欧洲国家普遍遇到失业加剧等“生存危机”,民粹主义势力便借机把社会民生问题归咎于移民,这也加大了移民融入的难度。

“只要战乱贫穷的根源不除,难民就会不断涌入欧洲”

自2015年以来,难民问题给欧洲各国带来深远影响。欧盟庇护局的报告显示,2022年欧盟成员国共收到约99.6万份庇护申请,比2021年增长50%以上,是自2016年以来庇护申请数量最多的一年。与此同时,欧洲各国之间以及各国政府内部因为移民问题产生诸多分歧。荷兰执政联盟就是因为在移民政策上无法达成共识,才导致首相吕特7月7日宣布他和他领导的联合政府集体辞职。

6月初,欧盟成员国内政部长就改革欧盟难民庇护程序以“特定多数”形式达成协议,27个成员国中有21国表示支持。协议将使庇护申请程序更加严格,同时便利被拒庇护申请者的遣返工作。成员国可选择每年接收一定数量的难民,或以每名难民2万欧元的额度向欧盟缴纳罚款。不过在之后的欧盟夏季峰会上,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并未就此协议达成一致。

王朔认为,即使上述协议正式达成,也难以解决欧洲的难民问题。难民问题源于当年西方对中东和北非等地区的干预,只要战乱贫穷的根源不除,难民就会不断涌入欧洲。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执行所长陈旸认为,欧洲难民问题的根源在于贫富差距,在于地区之间的发展越来越不平衡。欧盟需要调整思路,解决难民问题的方法不在欧洲内部,而在欧洲外面,欧盟需要促进周边地区的发展。

责任编辑:刘德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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