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美国俄亥俄州火车脱轨导致有毒化学品泄漏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但其仍在影响着当地居民的生活。
当地时间2月3日，美国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一列货运列车驶经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镇时因机械故障发生事故，导致约50节车厢脱轨。10节车厢运载有毒化学品，其中5节运载易燃且致癌的氯乙烯。为防出现大规模爆炸，应急人员于6日对这些氯乙烯进行了“受控释放”和燃烧。
即便当地政府机构表示，目前空气和水质量数据均在安全范围内，居民还是心有余悸。当地水域出现许多死鱼尸体，不少居民报告闻到了异味，并出现了头晕恶心等症状。
2月17日晚，新京报记者连线美国埃默里大学罗林斯公共卫生学院环境卫生教授丹纳·巴尔（Dana Barr）。巴尔表示，这些状况很有可能由“受控释放”以及化学物质泄漏导致。居民闻到的很有可能是丙烯酸酯，丙烯酸酯的气味阈值很低，即便在浓度很低的情况下也可以被闻到。
巴尔指出，最令她感到担忧的是，官方机构在清理去除大约90%的化学物质后，仍有部分物质残留在环境中“挥之不去”，建议当地政府对受影响环境进行长期检测，并及时登记该区域范围内出现的疾病案例。
━━━━━
“产生额外后果”的处理方法
新京报：在俄亥俄州火车脱轨事件中，除氯乙烯外，脱轨列车上还装载有乙二醇单丁醚、丙烯酸异辛酯、异丁烯等有毒化学品。在这些化学物质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哪些物质？为什么？
巴尔：在泄漏的化学物质中，氯乙烯和丙烯酸酯类物质是最令人担忧的，氯乙烯是人类致癌物，丙烯酸酯类物质是致畸物，这意味着如果怀孕的女性暴露在这些物质中，会对胎儿造成伤害。目前（当地政府机构）着手处理的也正是这些物质。
新京报：由于存在潜在的爆炸风险，当地官方机构进行了一次“受控释放”，在受控条件下将有害化学品引燃。不过，也有民众对这一处理方式提出质疑。你如何看待当地官方机构的处理方式？
巴尔：“受控释放”指的是控制在某个具体区域内完成这一行为，但没有控制它（因燃烧产生的）排放，这也算是针对类似大规模泄漏的标准做法。
此次的主要问题在于泄漏事件发生在社区中心，当人们看到“受控释放”时，会看到浓烟滚滚，不仅会产生大量对居民产生影响的微粒物质，燃烧也会产生更多的有毒气体。
居民们很担心暴露在“受控释放”产生的物质之下。当地政府正在积极监测排放，他们认为现在附近居民回到家里是安全的。当地政府机构正在做的另一件事是试图控制化学物质的蔓延，在火车脱轨的地方建立边界，防止其进入地下水和其他土壤。但这花费的时间越长，它们就越有可能渗入地下水和土壤，成为一个更加持久的问题。
▲当地时间2023年2月8日，美国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此前载有有毒化学物质氯乙烯的火车脱轨的航拍图片。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俄亥俄州危险化工品专家西尔·卡吉亚诺近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批评当地机构对该起事故的处理方式，称相当于是用化学物质毁了一个小镇。你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巴尔：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评价。我认为，他们（当地机构）在处理这些大规模泄漏的问题上没有多少经验和知识。所以在通常情况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试图控制它，再消除它。考虑到泄漏的规模，“受控释放”似乎是最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但是这种方法本身也会产生问题。我不知道将其形容为“错误处理”是否合适，但我认为这是一种“导致额外后果的”处理办法。
新京报：在一般情况下，处理类似化学品泄漏还有哪些其他方法？
巴尔：其实，整体的清除方法就是先控制再移除。具体而言，该如何控制以及如何移除，则需要根据化学物质的性质以及泄漏的规模再做打算。在此次泄漏事件中，他们用吸附材料阻止化学物质流出被控制的区域，随后将其燃烧。如果泄漏的规模更小，也会更易控制。我不认为除了控制、移除等通用的处理思路外，存在一个适用各种情况的标准方法。
━━━━━
仍有残留物质“挥之不去”
新京报：“受控释放”2天后，当地官员宣布，事故区域及附近居民区空气质量符合安全标准，被疏散居民“可以安全回家”，这一决定也遭到质疑，这么快就让疏散居民回家，是否过于草率？
巴尔：我个人认为当地政府让居民过早回家了。尽管他们没有在空气中测量到大量的化学物质，但是颗粒物的含量仍然很高，这些物质也可能对人体器官系统造成很大伤害。
新京报：目前社交媒体上流传着许多死亡动物的图片，也有当地民众指出会闻到异味，以及感到头晕。导致这些情况的可能原因是什么？
巴尔：这很有可能是“受控释放”以及化学物质泄漏导致的结果。在进行“受控释放”之前，就有很多关于野生动物死亡的报道，例如死鱼，死狗，死鸡。在当地居民逐渐回到家中后，部分人开始出现皮疹，这也可能与他们暴露在化学物质环境中有关。还有居民能闻到一些气味，这很有可能是丙烯酸酯类物质的味道，主要是因为它的气味阈值很低，即便在浓度很低的情况下也可以被闻到。
▲当地时间2023年2月17日，美国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志愿者向居民分发瓶装水。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许多居民担忧仍有残余的化学品留在土壤、空气和水中，可能会对环境和人体健康产生长期影响，不敢回家。如何看待居民的担忧？你认为此次化学品泄漏事件潜在的长期影响有哪些？
巴尔：在类似情况下，最令我担忧的是，官方机构进行的清理工作，会去除大约90%的化学物质，但是仍有部分留在环境中“挥之不去”。我认为，在该地区进行长期检测是非常重要的，也许可以再登记一下该地区出现的健康问题，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们都可以随时了解，而不是等到20年后才注意到有问题出现。
就此次化学泄漏而言，最令人担忧的长期影响显然是癌症问题，因为氯乙烯是人类致癌物，也可能出现影响胎儿发育的问题。目前，我们还不知道这些化学物质的水平是否会推动诱发癌症的阈值。还可能会有些长期影响，例如全身不适、头痛，但这些症状与许多疾病都相似，也很难直接与暴露在化学物质中联系起来。
新京报：最近俄亥俄州有不少雨天，这会对当前环境产生什么影响？
巴尔：雨可能带来好处，也可能带来坏处。雨可以减少颗粒物，使空气更适合吸入、更清洁以及更少污染，但它也可能导致其中一些化学物质被冲入周围地区以及渗入地表水。某种程度上，雨是一把双刃剑，短期使空气更清洁，长期来看可能会对化学物质的扩散产生影响。
━━━━━
泄漏规模未及“切尔诺贝利事件”
新京报：社交媒体上有许多传言，甚至将此次泄漏事件称为“切尔诺贝利2.0”，美国最严重的生态灾难之一。整体而言，你如何看待此次化学物质泄漏事件对环境造成的影响？
巴尔：我不认为这次泄漏事件达到了“切尔诺贝利事件”的规模，但它的确对社区和生态环境都会产生长期影响，甚至也会出现针对“环境正义”问题的争议，当地更富有的居民可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而较为贫穷的居民不得不长期留在该地区，继续承担化学泄漏带来的后果。
长期而言，此次事件会改变当地的生态环境，也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对动物构成危险，继续进行积极的监测是非常必要的，如果该地区出现了一些疾病，就及时采取医疗或临床行动。
新京报：在社交媒体上，许多当地居民质疑美国政府官员和媒体没有对此事给予足够多的关注，你如何看待这种情况？
巴尔：（政客们）明显缺席。另外，这个营收数百万美元的火车运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也没有及时出来就这一事故发言，或试图减轻当地社区的恐惧，这也十分令人忧心，就像是对社区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桩泄漏事件得到了一些报道，但并不是所有媒体都进行了报道。首席执行官没有及时站出来回应并进行赔偿，这都是明显缺位的，这也是导致社区成员产生不信任的原因之一。
▲当地时间2023年2月15日，美国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当地和周边地区的居民排队参加市政厅会议。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鉴于如此多的传言，你觉得当地政府应该如何做才能让当地民众重拾对政府的信心？
巴尔：保持透明度和持续沟通是必要的。如果负责提供大量信息的响应人员出现犹豫，将会引起社区的担心。很显然，人们对于政府、制造商以及赚了许多钱的企业存在不信任。铁路已经恢复运营了，这也引起了人们的担心。当铁路重新开始运营时，他们似乎没有考虑到居民的任何担忧。
我认为，居民应该得到铁路系统部分补偿，他们作为高收入行业，破坏了当地社区的生态，应该对居民或城镇进行补偿，以便进一步清理和后续工作。
新京报：类似化学品泄漏事件发生的频繁吗？铁路运营公司是否做了足够的工作来防止泄漏事件的发生？
巴尔：据我所知，此类事件发生的并不频繁，至少如此大规模的泄漏没有频繁发生。有时候会看到油罐车漏油，但如果不是发生在野生地区中心，或是该地区的生态中心，情况会更容易控制。不过，他们确实需要拿出一个更有条理的计划，来说明在这种情况下该做什么，如何做出初步反应和长期应对。
━━━━━
回归正常生活仍需较长时间
新京报：接下来当地环境机构和政府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巴尔：我认为他们需要将长期的跟进工作落实到位，如果我是这个社区的一员，这是我会极力主张的一点。他们需要持续对环境进行监测，持续与社区进行沟通。现在他们与社区的沟通很割裂，也不够透明。
另外，我认为他们需要通过调查民众情况来评估此次泄漏对人体健康造成的长期影响。他们还需要考虑一些后期的清理工作，当大部分化学物质被清除后，他们将如何处理残留的物质。他们是否考虑挖出被污染的土壤，移至其他地方。他们需要一个长期计划来完成清理工作，仅有短期计划是不够的。
▲当地时间2023年2月17日，美国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当地居民在诺福克南部援助中心排队领取1000美元的支票用作疏散报销费用。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东巴勒斯坦地区的居民期待回归到正常生活，这一过程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巴尔：我不确定事情是否能恢复正常状态。当地居民将经历一些生态变化，（环境）可能会对该地区的鸟类和小动物造成一定伤害，暂时不会看到他们回来栖息生存。即便当地政府和专家都认为化学物质的水平不再构成担忧，但至少在未来短期几个月内，他们可能会闻到残留的气味，有头痛症状。整个过程将经历较长时间，当地政府和铁路系统的长期应对计划将会对社区产生影响。
新京报：你对于仍在当地生活的居民有哪些建议？
巴尔：我认为当地居民应该成立某种联盟，制定计划，向公司、州和国家提出要求，让他们有长期持续的计划，在信息分享上更加透明，在当地进行补偿。无论是继续清理还是在此基础上进行新建设，总之要创造一些对社区环境有利的东西。
我也会提倡在该地区进行研究，观察长期暴露在此环境下的后果和与之相关的健康情况。我们也不想在20年后，突然出现一些未曾预料到的癌症或疾病。如果我是当地的居民，我会要求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