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总人口数连续11年下降。
4月15日,日本政府公布数据显示,2021年10月日本总人口数(包括在日外国人)下降64.4万人,为有记录以来下降最多的一次。其中,老龄化人口占比创下新高,年轻人口则刷新最低纪录。
这些数据再次为日本社会的老龄化和少子化问题敲响警钟。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胡澎曾撰文指出,少子化与老龄化相互拖累,恶性循环,其带来的危害已成为日本国家发展道路上的最大阻碍,以至于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将少子老龄化称为“国难”。
日本的少子老龄化危机
今年27岁、居住于东京的光田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称,他非常珍视独处的时间,且结婚生子耗费过多,因此他不愿意结婚。
光田的回答也印证了日本财团2018年针对年轻人婚恋观的民调结果。根据该调查,日本年轻人不愿意结婚的原因首位为“一个人生活比较轻松、没有约束”,而位列第二的则是“想把时间和金钱花在自己身上”,而不愿意谈恋爱的原因前两个为“比起谈恋爱,兴趣爱好更加重要”和“喜欢一个人待着”。
在经济问题的影响下,也有不少日本年轻人并非不想结婚,而是不能结婚。
今年33岁、居住于京都的单身男性山下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道,他很多30岁至40岁年龄段的朋友至今单身,其实他们也想结婚,但因为种种原因都最终没能结婚。山下本人也有结婚的意愿,但是他对生活的焦虑不安和经济问题使他一直都没有成婚。
山下面临的情形并非特例,对未来经济不稳定的焦虑,是日本年轻人想要结婚而不得的一个重要的“绊脚石”。
而年轻人结婚意愿的降低是日本人口减少的重要原因。
根据日本总务省数据,2021年日本人口减少64.4万人,死亡人数比出生人数多60.9万人,且迁离日本的人数比迁入人数多3.5万人,日本首次出现人口外流现象,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数也减少2.5万人。总体而言,日本人口下降的数量比去年增加10万人。
日本2010年10月至2021年10月人口数目。日本总务省官网截图
地域上,除了冲绳县外,日本各地人口均呈下降趋势,大阪跌幅最大,东京人口数量则在26年来首次下降,其他近年来人口稳步上涨的地区(包括千叶、福冈、埼玉和神奈川)也面临相似情形。
日本《住民基本台账》统计显示,2021年,迁入东京人口数比迁出人数少,即东京出现人口外流现象。《日本时报》援引专家的话称,在新冠疫情下,远程工作人数增加,搬进首都的人数越来越少,人口从东京都向其他地区流动。
日本国内各年龄段群体的数目统计都刷新了纪录,少子老龄化问题再次浮出水面。2021年,日本15岁-64岁的人群占比创历史新低,仅有59.4%,而65岁以上人群占比则刷新最高纪录,为28.9%,14岁及以下的人群刷新最低纪录,仅为11.8%。
目前,日本政府还没有公布与少子化息息相关的另一重要指标——总和生育率(总和生育率通过出生人口数量与育龄妇女数量之比计算得出,即平均每对夫妇生育的子女数)。但2020年,日本总和出生率已经跌至1.34,《日本经济新闻》报道也推测称,2021年日本总和生育率会进一步下降。
据新华社报道,国际上通常认为,总和生育率1.5左右是一条“高度敏感警戒线”,一旦降至1.5以下,就有跌入“低生育率陷阱”的可能。
而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数据,自1995年日本总和生育率跌至1.5后,26年来该数据一直维持在1.5以下。
日本自第二次婴儿潮后,总和生育率不断降低,1989年跌至1.57,接近人口失衡的警戒线,给日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1990年,“1.57冲击”占据了几乎所有日本新闻媒体的头条。1990年后,日本总和生育率仍不断下降。
都是疫情惹的祸?
实际上,日本的少子化危机由来已久。
少子化意为新生人口数量减少、幼年人口比例持续减少的现象,这一概念最早出现在1992年的日本《国民生活白皮书》中,用以警惕日本社会。如今整整30年过去了,日本在少子老龄化困境面前仍然进退维谷。
人们不禁要问:日本人为什么不愿意结婚生子?
当地时间2019年11月7日,日本新人举行婚礼。图/IC photo
在日媒分析日本人口减少的文章中,不少都将矛头指向新冠疫情。除了新冠直接造成的死亡人数外,其带来的经济焦虑和人际交往障碍也减少了新生人口数量。
胡澎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也持相似观点。她表示,新冠疫情下,日本经济(特别是第三产业)受挫。第三产业内女性劳动者占比较高,收入的减少直接影响到女性的生育意愿。另外,在疫情防控紧急状态以及避免密闭、密集和密切接触的“三密”政策下,人与人之间的近距离接触减少,这对年轻异性之间的交往也产生一定负面影响。
不过,日本《东洋经济周刊》刊文指出,即便新冠疫情有所缓和,民众生活恢复正常,日本人口仍然不会恢复至稳步增长的状态。
该文章分析道,新冠疫情缓和后,经济活动的生产和消费或将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但是,日本现总和生育率持续降低,处于适合生育年龄段的妇女人数减少,少子化现象加重,总人口数不会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因此,“新冠疫情下人口减少无法避免”这种想法过于乐观且短视。
胡澎表示,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的预测分析,日本的少子老龄化现状还将在一定时期持续,很难从根本上扭转,即便新冠疫情缓和,日本年轻人的婚姻观、生育观似乎很难发生改变,日本人口减少态势或许不会有太大起色。
“不想婚”与“不能婚”的年轻人
如何打破少子与老龄化的恶性循环?鼓励生育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然而,这并不容易。
据《东洋经济周刊》报道,自1990年的“1.57冲击”以来,日本政府一直采取措施应对总和生育率不断降低的现状,30多年来一直以支持育儿一代的政策为核心,但是,这些政策“为时已晚”,状况仍然没有好转。
日本1947年至2016年总和生育率与新生儿数目(图中合計特殊出生率即为总和生育率)。图/日本厚生劳动省
胡澎分析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日本年轻人婚姻观、人生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转变。
日本年轻人中向往结婚的人并不多,婚姻观相对消极。今年年初,以17岁到19岁之间的青年为对象,日本财团对日本、美国、英国等6个国家进行了名为“18岁意识调查”的民调,只有46.2%的日本青年认为“在本国,人们普遍期待结婚生子”,在6国中比例最低。
同时,在现代化的大背景下,日本社会生活方式更加多元化,其带来的改变或加剧少子化。
胡澎指出,在日本走向现代化进程中,家庭功能逐渐缩小,不少年轻人认同生活方式的多样化,不认同恋爱结婚组建家庭是人生必由之路。一部分年轻人生活得比较自我,也比较“宅”,他们觉得结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宁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与外界产生关联。
这种生活方式与年轻人的婚姻、人生价值观互相影响。今年27岁、居住于东京的光田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称,他非常珍视独处的时间,且结婚生子耗费过多,因此他不愿意结婚。
此外,日本社会存在“寄生单身族”现象。胡澎解释道,日本社会学家如山田昌弘非常关注不结婚、不找工作、与父母同住的一批年轻人,这一群体被命名为“寄生单身族”。当他们年轻的时候,可能生活得比较轻松自由,与父母同住节省下来的开支用于自己的爱好等,但当这一群体进入中年,而他们的父母进入老年后,便成为了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日本社会的一些价值观取向或也导致年轻人结婚率低。日本社会盛行“阅读空气”的说法,即社交场合日本人需要审时度势,根据“空气”做出合适的反应,这种社交观念也影响了男女之间的交往。胡澎称,在她的观察中,日本人十分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为人处事比较谨慎,人与人之间交往比较淡,这也导致他们在和异性相处时往往不太直白表露情感,也不是很大胆地追求异性。
低婚育率的背后是不景气的经济
除了观念的改变之外,年轻人结婚生育的意愿还与日本的经济发展息息相关。年轻人收入低,部分女性会因为找不到拥有理想收入的伴侣而不愿意结婚,而想要结婚的部分日本男性也会因为自身的经济条件而感到焦虑,想结婚而不能结婚。
目前,日本经济的发展前景仍然不乐观。《朝日新闻》报道指出,新冠疫情打击下,日本经济仍未恢复。而俄乌冲突下,石油等资源及其他物品的价格上涨,因此受苦的家庭和企业也不少。3月日本央行也曾表示,目前日本经济虽然仍在复苏轨道,但其势头出现了减弱的现象。
经济不稳定,年轻人收入低,想要结婚的人口也会减少。胡澎分析道,自日本深陷“泡沫经济”以来,大量企业会雇佣临时工和派遣工,这些人居无定所,随时会被遣派到需要劳动力的地方工作数月或数年,这直接影响他们与异性的交往。此外,这些非正规的雇佣劳动者收入低,工作时间长,且没有奖金,也缺乏上升的空间,因此很难成为女性的结婚对象。
女性的择偶观也有所改变,胡澎补充道,在当今女性的发展得到一定程度解放的情况下,不少女性更愿意寻找与自己文化或收入水平相当或更高的男性,不想因结婚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但在经济发展不景气的情况下,能满足其择偶标准的男性并不多,这也会导致结婚率低。
人口外流的机遇与挑战
新冠疫情除了导致人口减少,还产生了一个重要的影响——人口外流。在2021年的日本人口统计数据中,东京都乃至日本全国人口都出现外流现象。
在新冠疫情下,更多的日本人得以选择远程办公,东京人口也开始向其他地区分流。
此外,受到新冠疫情影响,日本曾至少两次禁止外国人入境。2021年1月13日,日本前首相菅义伟宣布全面暂停外国人入境。同年11月30日,出于对奥密克戎在日迅速蔓延的担忧,日本新当选首相岸田文雄禁止所有外国人新入境。除此之外,新冠疫情下日本就业机会减少,也让更多的外国人选择离开日本。
当地时间2022年3月14日,日本东京街头。图/IC photo
东京人口减少带来的更多是积极影响。日媒评论指出,日本的少子化问题主要集中于东京等大城市,所以应当鼓励东京人口外流发散。
胡澎分析称,二战结束后,日本社会的人口流动特征十分明显,呈现从农村到城市,从小城市到大城市的趋势,所以日本的经济圈,如东京都圈、大阪圈集中了许多年轻劳动力,造成大城市人口过于集中,也带来了大都市病。
长期以来,日本一些地方城市为了吸引年轻人才回流付出了不少努力。有地方城市在车站旁边建立设备齐全的公寓、托儿设施等。此次在新冠疫情下远程办公模式的兴起,一些人才选择离开东京搬家到附近郊县或交通便利、生活设施齐全的地方城市生活,因此,有地方出现了人口回流迹象,也有些地区出生率有所回升。
但是,胡澎也指出,疫情下东京一些年轻人选择到外地居住能否成为一个潮流,带动地方社会的振兴,并由此改变东京等大城市人口过分集中现象,仍有待观察。
另一方面,日本全国的人口外流和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口降低给日本社会带来消极影响。胡澎表示,少子老龄化的一个直接影响便是日本劳动力明显不足,因此,日本要保证其经济发展,引进外国劳动力或许是一条出路。
新冠疫情有所缓和后,日本人口外流或能有所缓解,但《东洋经济周刊》报道也指出,后续引进外国劳动力也需要日本国民对国家现状的理解和共识,才能稳步推进。
少子老龄化将是日本和世界上很多国家都要面临的长期趋势。胡澎表示,针对老龄化,日本提出了很多政策和措施,如长期护理保险、多元化的养老模式、嵌入社区的小规模多功能养老机构等。
而针对少子化,日本政府和民间在解决育儿家庭困难、奖励生育、对托育提供支持等方面做了不少努力和尝试。日本民间组织开展的各种“相亲活动”,也为年轻人的交往创造了机会。胡澎认为,这些措施都值得我们借鉴。
记者|侯吴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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