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中美竞合|灯塔与民粹:拜登能找回“西方”吗?
在美国高度分裂的政治变局中,拜登入主白宫。
在1月20日的就职演说中,拜登表示全世界都关注美国国内的危机以及未来的选择,而他希望向世界传递的信息是,“美国经受住了考验,我们因此变得更加强大。我们将修复我们的同盟,并再次与世界接触。不只是迎接昨天的挑战,还要迎接今天和明天的挑战。我们将领导世界,不是因为我们所显示的实力,而是因为我们所树立的榜样。”
不难看出,价值观问题在拜登政府的外交政策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而这是与美国国内民主体制面临的诸多挑战紧密联系的。
去年2月,在《外交》杂志那篇题为“为什么美国必须再次领导世界”的文章中,拜登曾对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提出严厉批评,认为特朗普“贬低、破坏甚至在有的情况下抛弃了美国的盟友和伙伴……放弃了美国促进集体行动以应对新的威胁的领导力,特别是那些在21世纪有独特性的威胁。最严重的是,他对民主价值观感到厌恶,而这些民主价值观赋予我们国家力量并让我们合众为一。”
在拜登看来,“民主不仅是美国社会的基础,也是我们力量的源泉”,如果想要恢复美国的领导力,就必须修复和重新振兴美国自己的民主体制,进而强化世界上的“民主国家联盟”(coalition of democracies)。无疑,如何认识拜登政府的价值观外交,是我们观察未来一个时期美国对外战略走向的重要窗口。
“重塑美国灵魂”
重视价值观和民主人权问题,向来是美国民主党政府外交政策的传统。无论是在担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还是奥巴马政府副总统期间,拜登都曾发表有关“民主推广”的政治言论。然而,“老干部遇到了新难题”,当他成为白宫主人的时候,美国自身的民主体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甚至拜登自己作为美国总统的合法性也成了一个问题——约70%的共和党选民仍然相信2020年这场选举被“窃取”了。
在就职演说中,拜登毫不讳言近期“占领国会山”事件对美国民主体制带来的重创,并借此事件呼吁美国民众“本着体面和尊重彼此相待”,强调美国宪法和民主所具有的韧性。他很清楚,在2020年总统大选中有7400多万美国选民投票支持特朗普,“分裂我们的力量影响很深也真实存在”。他认为反对他的选民有表达异议的权利,但分歧不应导致分裂,而他将用总统任期的实际表现接受考验。他力图在美国人之间寻求最大公约数,强调美国人共同追求的价值观和目标,包括“机会、安全、自由、尊严、尊重、荣誉、真理”,借此重新定义美国。
然而,拜登“治愈”美国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美国难以摆脱特朗普以及他所代表的“非自由民粹主义”(illiberal populism)的影响。诚如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安德烈·佩里(Andre M。 Perry)所言,特朗普所推崇的极端价值观并非例外,而是反映了美国社会中存在的普遍情绪。《华盛顿邮报》知名评论员伊桑·塔罗尔(Ishaan Tharoor)也认为,作为美国政治中一股强有力的潮流,特朗普理念(Trumpism)将会延续;特朗普理念代表着美国右翼政治的未来,将逐渐发展为美国的“庇隆主义”,具有高度的动员力、分化性和难以消失的特点。
“重振国内民主”将是拜登政府上台后的首要关注领域之一,这与美国在外交政策上推动“民主国家联合体”是相互联系、融为一体的。在拜登执政团队看来,恢复美国的全球领导力,既需要有效应对国内的民主危机,也需要在全球层面维护民主,促进民主国家之间的协作。美国纽约大学国际合作研究中心研究员詹姆斯·特劳布(James Traub)在对拜登外交政策顾问班子进行深度访谈后认为,
指导美国新一届政府外交政策的“拜登主义”已经存在,“自由世界”“民主”“领导”等是拜登及其顾问在思考外交政策的核心词汇,而且他们倾向于将拜登上台后面临的处境与当年的哈里·杜鲁门政府进行类比——杜鲁门政府当年需要应对苏联对美国民主体制构成的重大威胁,而拜登治下的美国不仅要面对来自俄罗斯等威权主义国家的挑战,还要设法处理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内部的“非自由民粹主义”问题。
“作为榜样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在捍卫民主和“自由世界”问题上,拜登的外交政策顾问与美国的“新保守主义”势力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共鸣。
“新保守主义”强调从意识形态的棱镜看待美国的国际环境和外交政策,认为要想有效地维护美国的国家安全,就需要以强有力的方式对外扩展民主。作为“新保”的领军人物,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对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曾有激烈批评,尤其对特朗普对美国盟友和民主价值观的攻击感到不满,卡根将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称为“无赖超级大国”(rogue superpower)。
2019年1月,现任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与罗伯特·卡根共同发表文章称,“当前,一种替代性的、技术-威权主义治理模式的崛起,是民主国家共同体所面临的首要威胁。专制者害怕民主的力量和吸引力,他们将在其本国进行社会控制的工具武器化,用于在民主国家内部和民主国家之间制造分裂”。他们提出,“民主国家需要有全球性视野,需要用新的机制来打造共同的战略、经济和政治愿景”,美国和欧洲、亚洲等地区的民主国家应该建立“民主联盟”或曰“民主合作网络”。有意思的是,罗伯特·卡根的妻子维多利亚·纽兰(Victoria Nuland)如今也加入了拜登政府,担任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
当然,与“新保守主义”倡导采取进攻性方式进行“民主扩张”不同,拜登政府应该不会采取“十字军东征”的激进做法推进民主,当前它似乎更加注重重塑和维护美国等西方国家内部的民主体制。斯坦福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科林·卡尔(Colin Kahl)长期为拜登提供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建议,也是拜登团队的重要成员。卡尔认为,民主国家在当今世界上处于不利地位,美国需要的不是“扩展民主的自由主义那一套做法”,而是要“保卫自由世界既有的边界”,这一边界不仅受到俄罗斯等发起的代理人战争、信息战的威胁,也因民主国家内部问题而受到侵蚀。
换言之,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标在于重新找回由民主价值观所界定的“西方”,而不是像此前的美国政府那样强调对其他非民主国家进行“民主推广”。“攘外必先安内”,拜登将把很大的精力用于本国民主体制的重建,强调要发挥美国“作为榜样的力量”。就像他在就职演说中说的,“我们将书写美利坚历史上下一个伟大篇章——美国的故事”,“我们将共同书写一个充满希望而非恐惧、充满团结而非分裂、充满光明而非黑暗的美国故事,一个关于正派和尊严、爱和疗愈、伟大和善良的故事”。他明确称,“保卫我们的民主是我们国家最强大的力量”,“美国保障了国内的自由,将再次成为世界的灯塔”。
“民主国家联合体”
拜登不仅想要重新书写“美国故事”,他还试图带领其他民主国家实现“自我更新”。拜登及其谋士们深知,自由民主价值观是将美国与欧洲等地区国家聚合为“西方”或曰“自由世界”的重要内核,然而这个内核正遭遇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等带来的重大冲击,人口老龄化、生产自动化等非政治因素也对自由民主国家的长期稳定和繁荣构成复杂挑战。
由此,拜登提出将在他执政的第一年召开“民主峰会”(Summit for Democracy),让自由世界国家的精神和共同意志得以复兴,强化民主国家的国内体制,针对如何应对民主国家共同价值观面临的威胁,制定共同议程。“民主峰会”将在三大领域着力:一是打击腐败;二是防御威权主义带来的威胁,包括增强选举安全;三是在民主国家内部和其他国家促进人权。“民主峰会”的参与者不仅是相关国家的政府,还包括公民社会组织、私营部门等。值得注意的是,拜登十分看重科技公司和社交媒体平台的角色,认为它们在保护言论自由、捍卫民主等方面能够发挥关键作用。
“民主峰会”是构建布林肯等人所倡导的“民主国家联合体”的重要途径,也是拜登带领美国与世界重新接触的基础平台。值得一提的是,“民主峰会”这个想法是拜登从共和党人、已故参议员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那里得到的启发。此外,在英国“脱欧”后,英国首相约翰逊还曾明确提出“民主十国”(D10)的构想,即在“七国集团”(G7)基础上另加澳大利亚、印度和韩国。显然,“民主峰会”“民主国家联合体”等构想具有跨党派性和跨国性,拜登政府将会尽力使之成为现实。
应当看到,“民主国家联合体”一方面将致力于应对疫情、气候变化、跨国犯罪等全球性挑战,一方面将推动成员国在维护本国民主体制方面采取一系列共同行动,应对“威权主义竞争者”。比如,拜登参与创立的“选举公正跨大西洋委员会”旨在应对俄罗斯对西方民主国家选举带来的威胁,预计该机构倡导的相关做法会被“民主国家联合体”所采纳。此外,拜登政府通过“民主国家联合体”,强化美国对国际规则的主导力,尤其是在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领域确立所谓符合西方价值观的规范与标准。
总之,与特朗普政府相比,拜登政府的外交政策致力于重新找回“西方”,倾向于回归美国外交的“正常状态”(normalcy),重视对美国民主价值观和同盟体系的维护,力图通过构建“民主国家联合体”让美国继续发挥全球领导者作用。
然而,这件事“说易行难”,如果“民主国家联合体”沦为一种排斥、对抗中国等国的“冷战式多边主义”,它可能难以持续。诚如现任美国国务院中国政策高级顾问米拉·拉普-胡珀(Mira Rapp-Hooper)等人所言,美国应该放弃对以往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怀旧,尽管这一秩序在过去数十年很好地服务于美国,但许多力量已经侵蚀了它的根基,包括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的机能失调,美国需要对国际秩序进行“重新想象”,未来应当拥抱一种更具包容性的“开放世界”(Open World)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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