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宋鲁郑巴黎日记:中法“友好”是表,“冲突”是里
来源:观察者网
2020年4月29日星期三阴雨
今天从欧尚超市订的货又到了,但发现少了两件。客服电话一直占线,好不容易打通了,告之缺货,会自动扣除相关款项。这服务和国内比还是差得太远。缺货常有,完全可以发封邮件或者打个电话来,还需要消费者自己清点、查询。
今天最惊人的消息还是来自美国:死亡人数突破六万,已超过越战。
美国各州因新冠肺炎死亡情况(图/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官网)
今天欧洲有一个令人非常苦涩甚至愤怒的好消息:英国从今天起开始统计养老院的死亡人数。这些老人终于可以死后算是一个数字了,虽然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据英国统计部门的数据,两周之内超过4000人死于养老院。这令英国的死亡人数暴增,累计超过2.6万,仅次于意大利。
英国伦敦至今死于新冠病毒的人数比二战期间死于德军轰炸的人数还要多。我有三问:为什么人尽皆知的高危群体养老院会被感染?为什么不治疗?为什么死亡后不统计?
当然,英国已经比仍不统计的德国要好了。我很奇怪,德国现在已经被西方媒体塑造成成功的榜样了。难道媒体已经忘了德国是第一个扣押他国口罩的国家吗?它们也无视德国老人死了连数字都算不上的现实了吗?它们也忘了德国坚决反对戴口罩了吗?西方质疑中国的死亡人数少,难道忘了德国死亡率比中国低得多吗?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德国疫情最严重的区域,死亡人数竟然和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如果西方认为中国的死亡率低得已经不可思议了,怎么会相信措施远比中国宽松、感染人数远远超过中国的德国的死亡数字呢?
今天法国引人关注的事件是昨天议会投票时,执政党唯一一个投反对票的议员Martine Wonner被本党“约谈”。
左边女士为Martine Wonner(图/Facebook)
我不知道她投反对票的原因,但我知道她是国会中为数不多有医生背景的议员。或许她遵从医学专业知识而没有屈服于政治利益。其实这个议员还是蛮可爱、可敬的,她这一票除了给自己带来麻烦外,不能改变任何政治现实,或许就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吧。只是中国早已无记名投票了,法国怎么还做不到呢?还要搞秋后算账?——不对,第二天就算账了。
但就在今天,法国单日死亡增加427例,累计突破2.4万,养老院死亡突破9000人,重症监护的病人仍然超过4000。整个欧洲则超过13万。这种情况下讨论解封问题,对一个医生来说确实难以接受。另外法国卫生部长宣布,家庭死亡的人数要到六月才能统计出来。这不仅仅是统计的问题,而是有多少接触者和感染者的问题。这个数字出不来就要解封,实在是“人有多大胆”之感。
今天法国总理菲利普成为各界嘲笑的对象,在他的解封方案里提出乘地铁要每两个座位空一个。但实际上上下班高峰都是人挤人,一座难求。显然大家都知道了总理原来从没乘过地铁。真是法国版的何不食肉糜。
缺乏基层经验是西方政治人物的通病,所以闭门造车难以避免。当然法国还是要比美国强一些,领导人不会建议大家把消毒液输到身体里。但两者性质没有多少区别:要么去专业化,要么缺乏必要的历练。
今天看到国内一媒体主编马先生对前外交官的采访。有两点很突出:第一,强调防疫中外各有成功之处;第二,强调国情。
作为外交官,他们长期受到的训练就是要化解问题,平息矛盾,为国家利益服务。经常需要说一下外交辞令,避免激化矛盾。所以他认为中外防疫各有成功之处,从外交官的角度说非常适合。这和学者不太一样。学者可以就事论事,不留情面,但外交官不行。
其实谁都知道中国的抗疫远远要比西方成功。西方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也了解病毒的特性,但是却表现得非常糟糕。但是从外交上来说不适合直接批评,还是得说各有成功之处。更何况能承认中国也有成功之处,在现在的国际话语环境中已经是以守为攻了。西方媒体怎么会承认中国成功呢。
至于国情,其实我是一直主张国情论的,特别是当面对西方强行推销的普世价值时。这次疫情发生之后,包括西方在内的很多人都提出了国情论,我很惊讶,没想到他们也会和我有相同的思考和逻辑。但是,我很不赞同。
因为这个国情论,对病毒来说是没有用的,病毒是不管国情的。只要你不封城、不戴口罩、不隔离轻症、无症状密切接触者、只要你不采用手机定位系统去追踪病毒,抢到病毒前面去,它就可以继续危害人类,继续杀害生命。疫情之初,西方也曾强调我们不封城,我们不戴口罩,我们不用手机追踪系统,但是到后来慢慢地大家也都采用了。
凡是采用晚的,比如像英国,它的疫情发展就非常快,现在已经超过德国,全球第四。还有美国一位牧师说不要怕病毒,上帝是能够战胜病毒的,结果他就感染死了。美国反对隔离的领袖,今天也宣布感染了。病毒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的。
所以,在病毒面前是没有国情的。要么采取有效措施把它隔离掉,要么你就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受访者作为前外交官提出国情说,是有他的目的的。因为外交就是有攻有守。这次西方是守势,提出国情说,我们也表示赞同。当将来西方对中国攻的时候,比如说又拿出它的普世价值的时候,中国也可以拿出国情说来回应它,这个从外交策略上来看是完全正确的。
当然,这篇文章应该以外文发表,西方才能领情,否则只能影响和误导国人自己,还真的以为中外各有成功之处呢。
另外,受访者这一代外交官在第一线时,中国国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外交的底气当然是来自国力的。美国安全顾问博尔顿就有一句名言:“美国是锤世界是钉”。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美国和世界的关系。这都是和美国的实力有关。
现在,中国一线的外交官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捍卫国家利益的手段也和过去不一样了。像欧盟要发表针对中国疫情的不实报告,中方立即严重警告,迫使欧盟让步。当然,外界质疑欧盟的让步时,欧盟自然是不会承认。
相当于欧盟外长的博雷尔的发言人斯丹诺做出前后矛盾的解释:“请允许我明确告诉你们,不存在任何改变,本文件不存在多个版本”。为什么媒体拿到的版本与最后官方公布的版本有异?这位发言人辩称:“之所以存在着两个版本,一份是内部的,供内部使用,另一份指向外部,是按照不同的程序准备的”。
假如国内一些媒体采访他们,肯定会有不一样的回答。比如4月28日也就是昨天,法国《言论报》采访了中国驻法大使卢沙野,直面众多重大话题,回答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有据有理,痛斥法国媒体失实、质疑它的独立性,让人听得心潮澎湃,自豪感大涨。卢大使还说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普世价值,真真体现了当代中国外交人员的理论自信。
资料图来源:央视新闻
我特别有共鸣的是他对中国媒体太弱、外交人员不得不冲到第一线的点评。而且从法方记者的反应上来看,他也被说服了,以至于不断发出:“是的,完全正确”(C’est vrai, toutà fait。)、“完全赞同您的解释”(Toutà fait d’accord avec vous sur cette explication)。
就我个人而言,在西方媒体充斥着对中国不实报道的今天,卢大使的回应方式效果更佳。外交当然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的功能,但也有坦诚表达已方意见、甚至强烈抗议、以正视听的需要。不仅有以柔克刚的技巧,还要有以刚对刚的实力。这要看具体历史环境。至少今天,面对西方,中国更需要的是后者。
这并不是中国驻法使馆第一次不同过往传统的亮丽表现。4月24日,针对《费加罗》报的不实报道,驻法使馆立即致信该媒体质疑,要求“这位记者准确地告诉读者她文中的说法来自哪些媒体?哪些报道?否则,人们只能视之为谣言。”
这样的例子最近还有一个,捷克前参议院议长柯佳洛2月份计划访台。中方强烈反对,使馆在给他的信中直言,如果柯佳洛访问台湾,捷克汽车制造商斯柯达、乐器制造商佩卓夫钢琴、金融企业捷信集团等与中国市场有利益关系的捷克大企业将会付出代价。当时捷克总统也亲自去信给他,表示反对。
但意外的是,坚持已见的柯佳洛议长竟然在访台前猝死,以谁也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一场两国的政治危机。很奇特的是,他的遗孀和女儿竟然指控捷克总统泽曼与中国驻捷克大使馆威逼其不要访台是导致猝逝的主因。这也太荒唐了吧?!一个“敢做敢为”的政治人物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柯佳洛议长(资料图)
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捷克议长,就是美国法国英国的议长都不可能去台湾访问,这位议长竟然敢直接挑衅世界大国的核心利益,完全无视本国利益,其言行实在是匪夷所思。某种程度上他还算幸运,这也就是得罪以“温良恭俭让”著称的儒家文明中国,看看萨达姆得罪基督教美国什么下场?卡扎菲得罪天主教法国什么下场?
中国常言:弱国无外交。但现实情况则是强国无外交——根本不需要嘛。联合国不同意,美国就单独干,只有弱国靠外交。
最近几天的日记和大家分享了法国媒体对中国的抹黑和攻击。有网友非常不解地问:中法关系不是挺好吗?去年马克龙总统还参加了进博会,是第一个去捧场的西方领导人啊,怎么媒体会这样充满恶意呢?
确实,一个国家的媒体是国与国关系的晴雨表。2019年10月我陪同复旦中国研究院张维为院长“讲好中国故事欧洲行”。在葡萄牙,当地民众告诉我媒体对中国很友善。我当时就说,只要媒体友善,这个国家的上下对中国就友善。
今天的中法关系确实诡异。过去双方关系好或不好,专业人士和民众都看法一致。希拉克时代,中法一起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双方互办文化年,中法热人人皆知。后来萨科奇不顾中国反对非要见达赖,双方关系严重恶化。但现在却很难下明确结论:双方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中法关系变得如此复杂是有特殊原因的。我先谈一下影响中法关系的负面因素。
首先,法国是西方主要大国中唯一一个要捍卫西方统治地位和价值观的国家。正如马克龙在外交使节会议上说的:“只有法国,能重新树立深刻的欧洲文明;只有法国,能从欧洲战略和国际政治的高度,去考虑欧洲的存亡问题”。
今天的美国和法国不同,前者只是要遏制中国,维持其全球霸主地位,因此价值观也可以放弃。所以特朗普可以反对全球化、反对自由贸易,到处挑起贸易战,还背弃自己对全球气候变化这一事关人类未来命运的承诺、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人权组织,对任职于美国媒体的沙特记者之死轻描淡写,为了军售而袒护沙特,诸如此类。
所以法国是从如何捍卫西方文明价值观的角度来看待中国崛起的。它的许多做法——比如对待“一带一路”的举措——远远落后于中东欧和南欧国家,甚至还公开反对其他欧洲国家和中国签订“一带一路”备忘录。
其次,是马克龙的战略误判,认为中国的崛起虽然不可避免,但法国仍然可以“平衡”,也就是阻挠。美国是现在的全球霸主,为了保住这个地位,不管成功与否,它都要竭尽全力去阻挠中国,可谓别无选择;但法国不同,它既无遏制的必要,更无遏制的实力。法国之所以这样做,主要还是战略误判。这和其他许多国家早就跳船押宝中国完全不同。
再次,中法之间没有压舱石:既无经济压舱石,也无地缘政治压舱石。双方的关系属于锦上添花性质,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马克龙之所以要改变欧洲对俄罗斯的敌对政策,一是俄罗斯是欧洲最大的地缘政治挑战,如果关系处理不好,欧洲的安全和稳定都成问题。二是俄罗斯的能源是欧洲必需的,俄罗斯随时可以利用这个武器报复欧洲。所以尽管欧洲制裁俄罗斯,却把能源领域排除在外。至于避免俄罗斯和中国走近,并不是最主要因素。
德国之所以维持和中国的良好稳定关系,主要是经济压舱石起了作用——德国对华出口占到整个欧盟对华出口的一半。这也是为什么默克尔总理任职十三年,到中国就已有十二次了!
下面我再分析中法关系表面上维持友好而没有公开破裂的原因。
第一,是特朗普主导下的美国民粹主义崛起,日益走向孤立主义。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与法国的价值观格格不入,也影响到法国的根本利益。而中国是法国目前唯一可以获利实质支持的国家。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中国也希望和法国联手捍卫以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为基础的全球经济体系。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对法国的一些不友好做法采取了克制的态度,同时也在经济领域满足法国的一些需求。比如2019年3月习近平主席访问法国时,尽管法国公开反对意大利和中国签订“一带一路”备忘录,中国仍然和法国签订了三百亿欧元的贸易大单。要知道,法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一年不过三百亿欧元。
第二,中国的实力远远超过法国,经济总量已经是法国的六倍多,法国仅凭一己之力是不敢和中国公开对抗的。所以,马克龙执政以来,对中国的核心利益还是相当尊重的,谈所谓的人权问题也是相当低调和克制。
如果说萨科奇时代法国还有意愿对中国主动出击,那么之后,法国都只是被动防御,只有认为涉及到它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出手,比如中东欧、南欧和中国的关系被认为损害了欧洲的团结,和意大利与英国的合作损害了欧洲的主权。双方博弈的领域已经从过去中国一方挪移到法国一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的含义吧。
第三,法国自身问题多多:经济低迷、失业率居高不下、民众购买力持续下降、治安日益恶化、民粹主义持续崛起。2018年的黄马甲运动已经令马克龙伤了元气,他力推的改革也处于停滞状态,实在也无暇再开辟一个新的战场。
最后,国际关系上,法国和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美国、俄罗斯、英国三个大国关系都非常紧张。法国如果再和另一个世界大国中国再发生矛盾,这代价将是法国完全不可能承受的。
目前法美关系日益恶化,美国不但不可靠,也完全无视欧洲和法国的利益。考虑到特朗普连任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估计未来欧美、法美本已恶化的关系将会进一步恶化。至于俄罗斯,法国虽然想缓和双方的关系,但它仍在执行欧盟制裁俄罗斯的决议。而且俄罗斯更青睐欧洲和法国的极右政党——这也是目前法国唯一能够挑战马克龙连任的政治势力,马克龙对此也是深知肚明。法俄关系的进一步改善存在巨大的国际和国内阻力。
至于英国,则是因为退欧。马克龙总统是坚定的欧洲一体化信仰者和捍卫者,自然对英国非常不满,也是欧盟中对英国最为强硬的。
坦率地讲,2020年如果民主党赢得美国大选,并且恢复联合欧洲盟友、打价值观牌的战略,法国配合的可能性会比较高,中法关系将会面临严峻的考验。当然,前提条件是法国和美国那个时候已经打赢病毒。但中国一向不信邪,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今天的彩虹就是已经冲破新冠风雨才有的嘛。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宋鲁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