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兰德公司亚太政策研究中心流行病学家黄志环:对华旅行禁令带不来真的安全
[环球时报记者白云怡赵觉珵]新冠肺炎疫情“拐点”何时会出现?“消灭”病毒都有哪些方式?一些国家实施的“旅行禁令”是否必要?就这些热点话题,《环球时报》记者近日专访了美国兰德公司亚太政策研究中心流行病学家黄志环(Jennifer Huang Bouey)。黄志环是兰德公司唐氏讲席教授、中国项目主任,2月5日,在美国众议院关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听证会上,她提醒美国政府及时援助和支持中国抗击疫情的重要性,以及应努力减少对来自中国和武汉的人群的歧视。
“消灭”新冠病毒的6种可能方式
环球时报:现在议论“拐点”的声音很多,您认为该怎样定义一种流行性疾病的“拐点”?新冠肺炎疫情的“拐点”可能会在何时到来?
黄志环:大众眼中的“拐点”一般是看病例报告的数量是否有下降。但从流行病学专业的角度,我们说到了“拐点”是指基本传染指数R0<1,即平均一个病人能感染的人数小于1人。目前,世卫组织认为新冠病毒的R0在2~2.5之间,由于许多轻症感染者未被追踪到,所以这个指数实际上可能要更高些。
要把R0控制在1以下,同时感染者还能够治愈,我们才真正可以说这场疫情到了“拐点”。考虑到新冠肺炎筛查、治疗上的复杂因素,我认为短期内还无法说“拐点”已经到来或很快到来。
环球时报:我们可能通过哪几种方式最终“消灭”病毒?
黄志环:第一种可能是研发出有效的疫苗。第二种是找到有针对性、效果很好的治疗方法,保证一个人一旦得病,可以很快治好,或不再传染,这样也可以让R0降低。以上两条路我们都在走,但都有比较大的难度。
第三种是,一旦发现感染者就马上隔离,阻隔病毒感染更多人。目前这是我们采取的最主要措施,但这一方法有一个局限性,即一些没有明显症状的病人很难筛查出来并进入隔离系统。
还有一种可能是,病毒慢慢在环境中不再能存活,比如温度升高也许会降低一部分病毒的活性。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但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
第五种是,随着病毒的演变,人群本身逐渐对其产生免疫力,最终该病毒变成一种和人类长期共存、不会造成太大危害的疾病,即英语中的“endemic”,这样也将不再是一个大型公共卫生安全问题。比如2009年的H1N1病毒,虽然传播力很强,但随着病毒的演变和人群本身免疫力的产生,最终这一病毒和季节性流感已经没太大区别,以至于疫苗研发出来后,很多人都不愿意去打。
环球时报:通常,一种病毒的演变是容易越变越弱,还是越变越强?
黄志环:一般意义上,病毒更容易越演变越弱,对人类的危害性也会越来越小。从病毒本身的生存来说,能够实现和人类共存更符合其繁衍策略。但需要警惕的是,有时在一个人或动物身上会同时存在季节性流感和冠状病毒。这两种病毒在一起是否会发生变异,进而产生一种新的病毒?这完全有可能。新的病毒在传播力、致死率等指标上会难以预测,且有可能产生新一轮暴发。
新加坡的情况是海外疫情发展趋势的重要参照
环球时报: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以外大规模暴发甚至转变成一种全球性流行病的可能性有多大?
黄志环:我认为在中国以外大规模暴发的风险至少为“中等”。从日本“钻石公主”号邮轮上的情况来看,这一病毒的传播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点是新冠病毒在新加坡的传播情况,可以观察高温环境是否会让该病毒自然消退。目前,我觉得气温升高就会消灭新冠病毒的判断还为时过早,因为新加坡的病例数字已呈现较快的增长趋势,甚至可能已出现社区内的流行。
其次,新加坡的卫生和医疗系统非常发达,对每一例感染者都有极为详细的轨迹追踪。如果这样疫情仍然暴发的话,全球其他国家和地区出现社区暴发的危险性将增大很多。尤其是非洲和拉美部分国家十分让人担心,它们缺少有效的感染者追踪系统,阻止病毒传播的公共卫生保健系统的敏感度和能力都较差。此外,南半球目前还处在夏天,感染者在这个季节得病后可能根本不会去医院就诊,这些都将意味着追踪难度的进一步增大。一旦在这些国家发生聚集性感染,局面可能会比较严重。
环球时报:您如何看待一些国家采取的对华旅行和贸易限制措施?这些措施有必要么?对防止疫情蔓延是否反而会有负面作用?
黄志环:从本质上来说,旅行限制是一种隔离性防护措施。一方面,它具有相当的社会经济代价,不能仅从公共卫生这一单一角度来考虑;另一方面,任何隔离措施都不可能完全阻止病毒扩散,即使全面隔离也只能推迟或延缓病毒的扩散,以便为相关地区在公共卫生系统、医疗和设施上争取准备时间,而不可能消除这一风险。
实施旅行禁令一般基于两个理由,一是认为该病毒还未抵达某国,二是认为该病毒主要从中国而来。但这两点在当下很难辨识,一是有许多感染者并未呈现出症状,因而无法判断是否某个国家已有该病毒的携带者,二是新加坡、英国等已出现从他国进入该国的感染者。这些漏洞都在影响禁令的有效性。
说到底,类似政策产生的其实只是一种安全“假象”,是用钱来“买”一些时间而已,绝非意味着只要这么做就会安然无恙。多年的经验已证明这一点。我希望各国政府部门能认识到这一点,并告知公众,做好长期战疫的准备。
“不明信息”还有很多,疫情持续时间可能更长
环球时报:关于新冠病毒本身,还有哪些我们不了解、需要尽快查明的重要信息?
黄志环:新冠病毒是冠状病毒类的一种新型病毒,冠状病毒类不同的病毒有不同的特性。其中,有4种亚型对人体的影响和普通感冒症状差不多,传染性比较强,但致死率比较低。不过,冠状病毒类中的SARS和MERS病毒有很高的致死率。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不知道新冠病毒究竟更接近哪一种表现。
对一种病毒采取措施,一般需要从传染性和致命性两个层面考虑。在传染路径上,我们到现在仍不是完全清楚新冠病毒是怎么传播的:到底有没有气溶胶传播?气溶胶传播可达多远距离?病毒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能生存多久?
另一方面,我们也不知道如果新冠病毒感染了一个人,这个人多长时间会感染他人?新冠病毒导致的疾病是自限性的,还是必须经过治疗?
环球时报:与以往几次大型传染病及SARS相比,这次疫情的严重性如何?
黄志环:由于筛查困难,感染新冠病毒的人群基数现在还不明了。就目前情况看,其传染性可能高于SARS,而在致死率上,武汉约是3%,住院病人的病死率大约是3.5%,这比SARS最后统计的10%要低很多。考虑到中国和世界其他地方的情况,新冠病毒实际的致死率可能要比现在武汉的情况低很多。
需要注意的是,即使致死率在2%~3.5%,新冠病毒仍然是非常危险的。1918-1919年的西班牙流感导致全球约5000万人病死,它的致死率也是2%~3%,但传染性很强。
此外,SARS的暴发有几个特点:一是2003年3月科研人员发现SARS病毒并把它与在中国大陆的流行联系起来,4月病毒被分离出来,从病毒学上与疫情联系起来。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并不知道SARS的存在,有可能一些人因SARS病死,但没有被统计进来。这有可能是此次新冠肺炎现在致死人数已经超过SARS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SARS的流行是很突然的,4月份病毒被分离出来后,5月病例数就开始下降,6月基本消失,可以说在很短时间内得到了控制。此次的病毒不一定和SARS类似,很可能会持续更长时间,这个病毒对社会和经济方面的影响也可能会比SARS更严重。
环球时报:美国能为中国提供哪些帮助与合作?
黄志环:首先是科研与政策研究领域的帮助与合作。从疫苗研发到病毒学上的归类以及对病毒变异过程的监测和采取的政策应对,两国都处在世界的前沿,有必要在这次疫情中密切合作。
鉴于不少发展中国家没有能够阻止病毒传播的卫生保健系统,为防止全球更多人口受到影响,美国疾控中心可以考虑和中国制订可能的合作计划,帮助有陷入困境风险的国家,防止病毒在全球大范围蔓延。
在疫情得到控制后,美国也可以帮助中国政府和学者进行国家响应系统和流行性疾病管理的研究和评估,美国这方面的能力和资金实力很强,而这些经验教训的总结未来不仅有利于中国,也有利于其他遇到类似问题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