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格雷巴旅馆》
监狱①
意大利人汤姆原本是个调味师,可惜有一天,一辆凯迪拉克以60迈的速度撞上了他。虽说人没死,但脑袋里的食谱却被撞得七零八落。如今他额头上留着一条像焊缝一样明亮的疤和几道深色的缝针瘢痕。来到我们这间牢房还不到5分钟,他就像弹空易拉罐一样用指关节在自己的脑壳上敲出金属般沉闷的声音,凑到我近前说:“来,试试。”
“我听见了,我相信你。”我从铺在地面的垫子上说。汤姆的眼睛在牢房里扫了一圈,想寻找别的志愿者,但多米诺和里基·布朗睡得正香。
骨子里我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可在牢里待了两个月后,我发现除了说话似乎也没别的事好做。所以只要有人找我聊天,我必定来者不拒,一直聊到对方厌倦,或者谎话再也编不下去,或者电视上开始播《价格猜猜猜》为止。鉴于现在才上午10点,于是我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差不多15年啦。”汤姆坐在我们光亮如镜的不锈钢野餐桌前,桌面上有他安静的倒影。“有意思的是,那天我去凯迪拉克纯属偶然。我姐姐新嫁了一个老公,说了好几次让我去见见。”
我们和隔壁牢房共用一台电视机。这会儿电视还没开,隔着铁栅,汤姆仰望着黑色的屏幕。我盼着在那里面看到鲍勃·巴克,听到罗德·罗迪亲切的喊叫。一天当中我只有这一个小时可以活在一个充满光亮、色彩、噪音以及女人的世界。哟,那些女人个个笑靥如花,仿佛只要你抬起胳膊就能拉住她们的手。而最重要的是,看电视能带给我希望。谁会拒绝希望呢?
“等等,”我打断他说,“你在凯迪拉克被凯迪拉克撞了?”
“可不是嘛,你说可气不可气?”汤姆说。他不再瞅着电视机,转过身时,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其他伤疤。有些是他自己弄的,眉毛上有几道,右耳朵上也有几个小口子。“我到街对面去买烟和酒,结果,咣!那车子在限速25迈的街上居然开到60迈。我被撞飞出去了80英尺,还撞丢了一只鞋。”
“这我就搞不懂了,”我说,“穿在脚上的鞋怎么会被撞掉呢?你这个就更离奇了,因为你只被撞丢了一只鞋。”
“我可是有目击证人的,”汤姆说,“警察就是根据我的鞋子算出那家伙的车速的。”
“鞋子和车速有关系吗?这用的是哪门子物理定律啊?”
在一个名叫凯迪拉克的小镇上被一辆凯迪拉克车给撞了?这也太扯淡了吧。我心里直纳闷儿。这是不是说凡事都有它的意义,即便是谎话?可这意义由谁决定呢?撒谎的人,还是听者?这一切又他妈能说明什么呢?
里基·布朗醒了,原来他一直在装睡。装睡在牢里可是门艺术,尤其牢里来了新犯人时,尤其这个新犯人要你敲他的脑壳时。
“我来给你分析分析这个故事吧。”里基在他的铺位上说。他这人很有一套,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到了他这里就不再是问题。好像我们明明收听着同一个频道,他的信号却从来都比我强一些。“这个故事告诉你,以后千万不要买网球鞋。它还告诉你,通用公司造的那台明晃晃的大机器就是你的人生。归根结底一句话:讲这个故事的人是个白痴,要表达的意思全是狗屁。”
里基博览群书,尤其看了许多福克纳和莎士比亚的著作,因此他自认为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他瘦得皮包骨头,头发红得像火,举手投足颇有老学究的风范,就连文身也附庸风雅——左臂一个宫廷小丑,右臂一个已经褪色的绿色巫师。但两个手腕内侧的疤痕毫不客气地暴露出他瘾君子的身份。那是经常把吸毒用的玻璃管藏在袖子里烫出来的。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的小腿上也必定有疤,因为袜筒也是藏吸管的好地方。
“没错,没错,”汤姆说道,“讲故事的人是个白痴,表达的意思全是狗屁。这话真够深刻,伙计,我喜欢。”
“卡拉马祖”在印第安人的话里是开水的意思。传闻说卡拉马祖县监狱所在的这片地方,从前是一处古老的温泉,后来用壤质土填平了,所以这里的房子才会有缓慢下沉的迹象。我偶尔仍会做噩梦,梦见一个像鬼一样的印第安酋长叫嚣着要收回他的土地。随后天崩地裂,房倒屋塌,监狱不复存在。我们纷纷逃出来,骑着野马狂奔,监狱在我们身后被吸进深不可测的地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