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出发回恩施老家，全程600多公里。
杨琳一家人驾车上了高速，24个小时只走了136公里，距老家还有522公里。
突如其来的暴雪，让回家的路变得似乎更“遥远”。
为期40天的春运，全国跨区域人员流动量预计将达到90亿人次。
当被称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周期性迁徙”的春运，遇上2009年以来最强暴雪冻雨天气，中部交通枢纽省份——湖北面临严峻的挑战。
2月1日以来，湖北降雪强度高，降温幅度大，几乎全省积雪。在潜江、应城、孝感等地，最大积雪深度达到了18厘米。
“九省通衢”的武汉，多条国家级高速公路和铁路干线在这里交汇。受此次雨雪冰冻灾害的影响，在湖北的京港澳、许广、沪蓉、沪渝、武深、福银、青郑等多条重要高速公路实施临时交通管制。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注意到，2月5日上午，暴雪天气已致湖北约40条高速路段临时关闭入口。地图导航上，武汉往西大片交通路网仍是拥堵的红色。
此轮雨雪冰冻天气从2月1日开始，已过去5天。气象专家分析，此次雨雪持续时间为今冬以来最长，影响范围也最广。
一位身陷高速公路拥堵窘境的车主聊到自己的现状：“真心劝告大家，在这种极端天气下，除非必要，尽量留在家中不要外出。”
为应对暴雪冻雨侵袭，湖北省应急管理厅于2月3日10时，与应急管理部同步启动低温雨雪冰冻灾害三级应急响应。湖北气象、应急、电力、公安、交通、铁路等各个单位都投入到这场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应对处置攻坚战。
根据天气预报，未来两天，湖北南部地区仍有大雪和冻雨，形势依旧紧张。
随县大队民警风雪中为故障车警戒。 “湖北交警”微信公号图（除署名外）
艰难回家路
没想到，原本600多公里、正常只需约7小时的湖北省内归家之路，杨琳一家出发24小时后，只走了136公里，距离老家还有522公里。直至4日深夜，杨琳一家的车仍在驶向沪蓉高速的路上，缓慢向家的方向前进。
两天前，杨琳夫妇俩带着两个孩子，从湖北武汉开车上沪渝高速，目的地是600多公里外的家乡——湖北恩施。
如果不出意外，杨琳一家四口7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家。
然而，由于冻雨、暴雪接连上场，覆盖着冰雪的高速变得拥堵难行。他们上高速行驶了约80公里后开始堵车。大约从2月3日晚8点钟到2月4日早上10点，高速路一直处于拥堵停滞状态。
2月4日16时许，澎湃新闻与被困在许广高速的车主吴鹏取得了联系。吴鹏介绍说，目前，当地还在下雪，大量的车辆都堵在高速上，“动都没动一下”。
吴鹏表示，他们已在高速上堵了两天两夜，目前所在的位置自2月4日早上9时就没有挪动过，“7个小时都没有动一下”。当记者问及更多情况时，吴鹏回复称，“手机没电了，不能聊了”，就没有再回复。
吴鹏发布的多个视频显示，高速上有一层厚厚的积雪，大量车辆排着长队停在高速上，无法动弹。他在视频中表示，晚上睡觉时只能熄火，由于长时间被困，很多人都有焦虑情绪，“堵几天了都动不了，没吃没喝了，都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到”。
堵车期间，杨琳打了湖北当地的市长热线和湖北省高速公路报警救援电话，但是很难接通。4日上午大约10点，他们发现有道路救援车经过，于是开始跟着道路救援车往前缓慢行驶。
4日下午，考虑到一路上太堵，杨琳一家开车下了沪渝高速，转为走从仙桃到天门的天仙大道。从武汉出发24小时后的2月4日晚上，杨琳一家的车只行驶了136公里，距离恩施老家还有522公里。
到天门后，杨琳一家从348国道转247省道，再转026乡道、234国道，往沪蓉高速驶去。看着导航上显示，沪渝高速从仙桃到荆州一带还是红线，逐渐脱离“堵海”的杨琳感叹，“堵得像乱麻，不知道今晚又有多少人堵在沪渝高速上”。
22岁的赵明是重庆人，在浙江宁波工作。由于没买到高铁票，他只得选择坐大巴回家。正常情况下，这段回家路，大巴要走20多个小时。
赵明向澎湃新闻表示，在武汉东西湖区附近的高速，车辆无法通行，滞留了20多个小时。工作人员清理出了一条车道，车辆才得以缓慢通行，“我们通过的时候也是慢慢走，走走停停走出来的”。
赵明留意到，高速上的积雪比较厚，一些小轿车容易陷进去，导致通行困难。
出了武汉，赵明松了一口气，但到沪蓉高速京山段时，又遇上了拥堵。赵明有些郁闷，他担心直到5日下午都到不了重庆。
赵明说，大巴上有空调，睡觉能保障，吃饭、上厕所可以在服务区解决，车上也可以充电，并提供热水，基本生活有保障，但堵在路上，连续坐了40个小时的车，心情还是挺难受的。
自救和他救
据微信公众号“湖北高速交警”2月4日发布的文章，2月2日晚至3日，许广高速湖北段迎来极端降雪和冻雨天气，湖北高速交警联合道路养护部门连夜处理，道路具备通行条件第一时间不间断组织警车带道，护送滞留车辆，给群众送去热水、方便面、面包等食物，在这个寒冷冬日里全力以赴护航群众归家路。
2月4日，在沪渝高速上湖北某收费站工作的宋敏告诉澎湃新闻，春运遇到特殊天气，高速交警一直忙得没停，高速收费站的员工休息时间也在收费站附近帮忙铲雪。
“冻雨从小年那天开始下，对沪渝高速影响比较大，路面很难行车了。”宋敏说，高速收费站一直没停止工作，每天都在等高速交警的通知。考虑到春运车流量比较大，天气也不好，不能让司机长时间滞留，所以铲雪车作业后，稍微开出一条能走的路了，高速交警就会通知收费站放行车辆。如果天气又不好了，路面又难走了，高速交警就会又通知收费站封路，因此车辆放行是一点一点进行的。
“这几天其实挨骂比较多。我这几天在网上看到，很多人不太了解冻雨。”宋敏对此解释，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下冻雨时路面会结冰，硬邦邦的，撒除雪剂之后一下雨又冻住了，很难及时把路面清开出来。很多相关工作人员都没有休息，在努力地开路，想让大家尽快上高速回家。
不少春运归家车主称被困湖北地段的高速，高速救援电话难打通。有的车主在被困后开始尝试自发疏导应急车道“自救”。
来自深圳的车主梁先生到达湖北路段时，正好赶上了2月3日的强降雪。“我们是2号从深圳自驾出发的，打算回到湖北襄阳的老家，出发前预报有暴雪，但我们没想到会下那么大。”梁先生说，2月3日凌晨3点左右他们驾车进入了孝洪高速，“4点左右开始下冰雹，然后就开始下大雪了”。
梁先生告诉澎湃新闻，一开始高速上只是行驶缓慢，到凌晨4点时开始“堵得一动不动”，“当时感觉整个交通都瘫痪了，车主们睡的睡，下车溜达的溜达，都熄火了，车窗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高速救援电话也打不通。”等待了2个多小时，眼见着雪越下越大，而且车里还带着一个小孩子，梁先生感觉得自己想想办法。
“到凌晨6点多的时候，我穿上了两条秋裤，想往前走走看看是什么情况，一直走了2公里才来到了一个高速的分叉口，直行是往湖北荆州、四川方向，右边就可以下高速。”梁先生说，当时现场有一个四川的车主正在尝试疏导交通，对方希望能打通应急车道，让有需要的车能通过应急车道到达高速出口先行离开。
“我觉得这样可行，应急车道开了，清障车和交警也就能进来了。”得知情况后，梁先生也立刻加入了疏导交通中。
“逐个敲应急车道上车辆车窗，和车主们沟通，不想下高速的就让他们回到车道上，让想下高速的直行，然后再指挥车道上的车给不下高速的车主腾位置。”梁先生说，由于天还没亮，车主们大多都在熄火休息，车主醒了之后还要先清理车窗积雪，才能动车，“最难的是刚刚沟通好几个车，把位置让出来了，后面立刻又有车堵上来，而且80%都是要继续前行，不能下高速的”。
前前后后疏通了4个多小时，梁先生和另一位车主才打通了2公里长的应急车道，“很多湖北附近的车都下去了，我们也下去了，又走了10个多小时的国道、省道、县道，终于到家了”。
梁先生说，往年从深圳自驾回老家只需要13个小时，这次走了整整36个小时。
风雪中的暖心人
徐雪是一名大学生，在广东深圳实习，此次和亲戚一起自驾返回老家湖北宜昌过年。徐雪告诉澎湃新闻，正常情况下，开车一天一夜能走完路程，但现在走了两天两夜，他们还在路上。
徐雪透露，刚开始看到下雪时，大家的心情还挺激动的，毕竟很久没有看到下雪了，但慢慢地，随着拥堵时间越来越长，心情也就变了。在二广高速，4日凌晨1时许至13时许，他们的车就没怎么动过，滞留了12个小时左右。
幸好提前做了功课，知道湖北境内的高速很拥堵，徐雪一行人提前给汽车加满了油，并在服务区二次加满了油，因此没有缺油的担忧，晚上睡觉时，汽车也不用熄火。
2月4日16时许，徐雪一行人下了高速，走在国道上，他们离家越来越近了。徐雪说，作为湖北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大雪导致好多人困在高速上，但好在目前高速已经在一段段地疏通了。
回顾这段回家的旅程，徐雪的感受是，堵车厉害时，心情有点烦，有点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疏通，怕被困在高速上好几天，再是吃东西、上厕所很不方便，吃的主要靠自热米饭、面包等，由于上厕所很麻烦，只能尽量少喝水，并穿成人纸尿裤以防万一。
徐雪（化名）被困高速时，当地居民送来了热水和泡面。受访者供图
让徐雪感到暖心的是，在二广高速荆州段，附近很多居民给被困旅客送来了热水和泡面。她拍了一些照片，并发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记录下了这样暖心的画面。
“我们冰天雪地堵在高速上，一天一夜没沾一口水，看到仙桃乡亲无偿为我们送来了食物和热水，眼泪不由自主地就出来了。”2月4日中午，吃着仙桃毛嘴镇刘台村村民用吊桶送上来的卤鸡蛋，滞留许广高速毛嘴段的河南许姓司机泪眼婆娑。
据长江云新闻报道，当日上午，毛嘴镇政府值班室接到村民反映：高速毛嘴段有人因堵车被困，缺少食物和水，急需救援。毛嘴镇相关负责人得知消息后，迅速组织发动高速沿线村居党员群众采取绳索吊桶传送物资的方法，为沪渝高速毛嘴段、许广高速毛嘴段被困人员送上食品、热水、大衣等物资。
在毛嘴镇刘台村一组许广高速毛嘴段一处高速公路桥面下，村支部书记丁慧勤正忙着和村干部接收村民们源源不断送来的物资。村副主任邱远钢麻利地往一只红色胶桶把手上套着绳索，胶桶里放着一只鼓鼓的蛇皮袋。随着一声“拉”，红色胶桶荡悠悠地“爬”上高速，桥上人员取下蛇皮袋后，放绳降下红桶。如此反复。
“仙桃好心人，谢谢你们。”高速公路桥面上，不时有人探出头来表达谢意。桥下回应，“坚持住，家里人等着你们回家过年。”
仍需警惕“回锅雪”
2月4日，国家防灾减灾救灾委员会办公室、应急管理部与中国气象局、公安部、交通运输部、国家能源局继续组织联合会商。
会商强调，要做好路面积雪或结冰的清除工作，重点做好跨省路段、桥梁，公路坡道、弯道、山道等高风险部位的巡查排险，全力保障交通畅通；要协同开展跨区域车辆分流和人员疏导，避免出现大量车辆人员长时间滞留情况。
此外，国家防灾减灾救灾委员会办公室、应急管理部发挥统筹协调作用，及时会同公安、交通运输等部门协调湖北、湖南省减灾委员会办公室，妥善处置二广高速湖北、湖南交界处车辆拥堵情况，采取警车开道、分批放行等方式疏导恢复交通；落实跨省区铲冰除雪工程救援队伍10支500人、航空救援力量直升机19架，指导协调安徽、湖北两省应急管理厅对接驻地中央企业工程抢险力量20支1600余人。
2月4日，湖北省应急管理厅紧急下拨棉被、棉大衣等御寒救灾物资2.5万件（含中央救灾物资2万件），支持全省各地开展救灾救助工作。
按照灾害损失重、影响区域广、受灾群众和交通道路滞留人员多等因素，这批救灾物资按不同比例分别发往十堰、襄阳、宜昌、荆州、孝感、黄冈、随州、恩施、武汉、黄石、荆门、咸宁等地。目前，各地应急管理部门已第一时间下发救灾物资，保障受灾群众温暖过冬。
根据天气预报，预计未来两天，湖北还将持续低温冰冻天气，仍有雨雪，但强度减弱。5日，雨雪再度发展，鄂西南、江汉平原、鄂东南中到大雪，其中鄂东南山区局部有冻雨，其他地区小雪。6日，南部地区中到大雪，局部暴雪，鄂东南山区局部有冻雨，其他地区小雪。7日，雪线东移南压，江汉平原、鄂东南小到中雪，其他地区阴天，局部有零星小雪。
2月5日凌晨，科学科普博主“中国气象爱好者”表示：“今夜的雪后湖北深度零下，白天短暂化开的冰水混合物等各种东西又要重新冻上。与此同时，需要高度警惕的是，明晚起，一轮‘回锅雪’将再次笼罩湖北-湖南交界一线，给早已超负荷运转的交通网带来持续压力。”
“中国气象爱好者”提醒，看似其貌不扬的冻雨是天气中的“隐形炸弹”，“请各位朋友务必远离树木、棚架、房檐等地带，非必要不出门，并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告知家人好友相关风险。”
（备注：本文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责任编辑：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