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北京朝阳医院,额定床位16张的抢救室里,放下了69张床位。高龄、白肺、病情危重,老人们躺在病床中,有的彻夜咳嗽不休。
2022年12月26日,新冠回归乙类管理。新的管理方案提出,围绕“保健康、防重症”,采取相应措施,最大程度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
尽可能开放床位、尽全力周转资源、最大限度救治病人。疫情之下,这家知名三甲医院急诊科在高压下保持24小时运转,内部开设15个病区、500余张综合救治床位,医生护士省下吃饭喝水的时间收治患者。
近日,新京报记者来到该院急诊科进行探访。在病房外,一名曾支援武汉的急诊专家说,“我们希望大家能扛过去,我们有信心扛过去。”
塞满病床的抢救室通道
2022年12月27日,晚上10点半左右,北京朝阳医院地下一层,急诊科分诊台对面不远处,一双戴着医用手套的手从内将蓝色屏风拉开。几名身穿隔离衣的医务人员出现,一边冲里面喊着“再加一个”,一边将担架床上的昏迷老人和同行的120医生接了进去。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急诊科,医务人员合力将送抵抢救室的患者从担架挪至病床。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43步长的抢救室通道一共摆了16张病床,氧气罐、监护仪、移动工作站、输液支架等设备被塞进床与床的缝隙间。担架床时停时行,护士将工作站往办公室门口挪了挪,让床能进到内部。
疫情之下,医疗机构正不断承接增加的就诊患者。
朝阳医院急诊内科平时的日接诊量为百余人,近两周达450-550人次,24小时进入急诊的救护车高达75-90车次。2022年12月26日,该院急诊、发热患者共1763人,数倍于平时的接诊量,抢救室危重症患者85人。
“朝阳医院正举全院之力,全力保障急诊、发热门诊等急危重症患者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北京朝阳医院党委常委、副院长、急诊医学科主任郭树彬说。
担架床在通道尽头右拐,进入抢救室大厅,老人在此被转移至病床,之后由医务人员推着,在一条还有余地的过道处安置好。连接监护仪、氧气,医生与120医生交接病情、下医嘱,护士为老人脱掉鞋袜、盖好被子,治疗迅速开始。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为一名送抵抢救室的患者供氧、安装监测仪器。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在这个原本设计容纳16张病床的急诊抢救室里,所有空间(包括附近3条走道、原本用作更换防护及储备物资的区域)都被利用,但凡能接氧气设备的地方,都被平行排列、头尾相连、垂直拼接地摆上病床,最终诊区里塞下了近70张床位,是额定值的4倍左右。
“我们这儿空间不够,只能挪来挪去。”当夜值班的抢救室医生蔡继飞打比喻,“就跟‘华容道’(一种益智游戏)一样。”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腾挪床位接收新的病人。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即便如此,只要还有地方,医务人员就尽力开辟新床。从下午5点接班到凌晨1点,蔡继飞和同事解雪飞新收了11个病人。
高龄、肺炎、无法停止的咳嗽
滚动鼠标,变动的黑白影像呈现出肺部的不同截面,几个医生凑在显示屏前看了看:肺炎,双下肺磨玻璃影,又一个。凌晨3点交班时,抢救室的患者有69个,近90%为肺炎,基本为新冠阳性。
2022年12月28日凌晨,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查看的CT影像显示患者有“白肺”症状。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一手扯开氧气面罩,一手将纸巾捂在嘴角,1分钟内,92岁的陈圆(化名)在病床上咳了21下,鹅黄色的被子上,“皮一下开心鸭”的可爱字体不时颤动。值班护士来到病床前,商讨什么办法能让老人好受一点,最后帮老人略调高了病床的角度。
陈圆2022年12月26日入院,新冠抗原阳性,肺炎,血氧80%多,属重症范畴——但在抢救室不算重,更重的患者血氧只有70%多。由于咳嗽不断,白天医嘱中增加了止咳药物,考虑到陈圆年事已高,输液会加重心脏负担,用药需尽量克制,医务人员决定只通过调整卧姿来改善血氧和咳嗽。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实时监测一名不停咳嗽的92岁病患。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另一张病床上,老人不断掰扯着脸上的氧气面罩,护士赶过去阻拦。
“憋得慌。”
“您坚持一下,忍一忍,听话。”在护士安抚下,老人镇定了下来。
在抢救室走一圈,罕见年轻面孔。近一个月,蔡继飞接过年龄最大的肺炎患者超过九十岁,最年轻的也有四五十岁。
老人们憔悴、消瘦、难以行动,被子下露出的手脚瘦骨伶仃。床旁边的支架上,除了病历和输液袋,一般都挂着“防止坠床”“高危压疮”等提示。
无论哪个角落,都能听见监护设备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提示患者心率、血氧或血压异常。一部分老人沉睡或沉默,另一部分从嗓子里发出无法遏制的嘶鸣音或咳嗽。十分痛苦时,老人会呼唤附近的护士,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声音变得难以分辨。
除此之外,他们几乎不说话。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正在照看病患。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收进来大多都是大白肺。普通的细菌性肺炎,抗生素可以控制,急诊流水输液就可以,但现在的情况靠单纯输液并不能改善,就送到抢救室。”急诊科医生苏路路说。
老人是新冠的高危人群,需要医疗资源的充分支持。作为患者就医入口,急诊和发热门诊不能堵塞,为保持危重患者进出通畅,医院调整了整个救治流程。
急诊科实行分级诊疗。生命体征相对平稳的患者,在医护人员的引导下排队候诊;经筛查明确是新冠危重症患者,在医院急诊抢救区和发热门诊感染病房接受抢救。每日,该院进行抢救的患者接近百人。
之后,危重症患者转入医院重症监护病区;重症患者仍需后期持续救治的,转到院内的新冠重症综合救治病区;生命体征平稳的“老慢衰”患者,尚需要一定的医疗照护的,如氧疗、输液等,转到医联体医院进行后续治疗;对于生命体征平稳,可以回家静养的,直接出院。
2022年12月15日起,该院依托呼吸、急诊、重症医学、心血管、神经等专科优势组建综合救治病区,疏解急诊压力。截至2022年12月26日,该院共开设综合救治病区15个,开放床位数538张,其中危重症监护床位69张,综合救治病区累计收治重症患者527人。
子夜借条
凌晨1点15分,在相继接进几位新病人后,蔡继飞拨通了总值班电话。
“我们没氧气瓶了,监护仪也没有了,还有人进来,用不上设备,麻烦你……监护仪能移动的就行,监测心率血氧……十台能有吗?你们能给多少?能给多少给多少吧。”
电话那头回复,目前只有一台。
2022年12月28日凌晨,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拨通总值班电话,协调更多的氧气瓶与监护仪。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过了一刻钟,铃声再次响起,通知他设备凑齐了。蔡继飞从一旁打印机纸盒里抽了张黄色的单子,写下:
“借条:急诊抢救室借监护仪十台。”
随着病人持续增多,急诊科的人力、物资也捉襟见肘。
在抢救室内,有氧源的地方已全部接氧,没氧源的床位接着氧气罐;不够的物资设备向后方求援,物资储备区几张空置的病床,是从其他科室借来的。
比缺东西更难应对的是缺人。随着感染患者增加,医务人员纷纷“阳”了,在非战斗性减员最严重的时候,急诊科一度只剩下一位医生,需要外部增援。现在,内部几乎已“阳”过一轮,急诊减员有所缓解,而工作量是平时的三倍以上。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医务人员正在忙碌。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诊疗工作没有可削减的内容,能削减的只有休息时间——不吃、不喝、不上厕所。记者探访急诊的四个多小时里,在医生办公室内发现了一个橙子,很显眼地“躺”在键盘旁,医生来来回回使用电脑,橙子没被碰过一次。
郭树彬介绍,针对现状,朝阳医院进一步加强了急诊科医护力量和资源周转。目前,急诊全体医护人员均在超负荷工作,所有医护人员本着轻伤不下火线的理念坚守岗位,医院从各专科抽调有经验的内科医生支援急诊,保证每天的内科诊室从3个增加到6个,尽量缩短患者的等候时间。
总务处、物资器械中心通过积极协调氧气瓶和急救设备,保证急危重症患者的救治质量和水平。针对急诊科转运床吃紧的问题,2022年12月22日上午,朝阳区卫健委紧急协调的3张转运床、20张折叠床投入使用,该院紧急协调为常营东院区购置的10张转运床,也已送至院本部使用。
2022年12月27日晚,朝阳医院外停靠的救护车。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
急诊深夜不眠。
晚上10点,有市民在分诊台进行询问时,一位医务人员提醒,目前排队人数较多,可能需要等待。在急诊通道两侧,患者自带行军床、轮椅、小马扎,等待广播里叫到自己的名字。有的年轻人三人挤着一张轮椅,彼此陪伴着度过候诊时间;有的老人戴着N95口罩、低着头打盹。
凌晨2点左右,记者从急诊离开。两个护士刚刚在抢救室一角发现一台“落单”的监护仪,庆幸地把仪器收了起来;蔡继飞和解雪飞在写病历,8小时的班次还有1小时结束,之后会有新的医生交接。候诊区仍可见行军床、轮椅、小马扎,三个年轻人在同样的位置以同样的姿势等待,一人坐在轮椅里,两人坐在扶手上。
在急诊科ICU病房,记者碰见了曾经支援武汉的医生唐子人,他刚刚完成一名患者的收治。
“我们希望大家能扛过去,我们有信心扛过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