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张雷
一连几天晚上，金世敏都要梦见一张看不清楚的女性的脸。为此，她默默悼念，愿逝者安息，来化解心中的遗憾。此前，在为一位中老年女性逝者清理面部时，她不小心用镊子碰掉了逝者一颗已经松动了的牙齿，这仅仅是金世敏第二次在殡仪馆接触真实的遗体，那时的她刚上大二。
金世敏是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下文简称“长沙民政学院”）殡仪系大三的学生，如今已经可以熟练地为遗体做清洁、缝合和化妆的基本工作。这个系的四个专业：殡葬服务、火化、防腐塑形、陵园服务，恐怕99.9%以上的年轻人，光听到名字就会被劝退。
去采访时，我就听说，长沙民政学院殡仪系是殡葬业内公认的“黄埔军校”。我还专门打电话求证了在老家河北做殡葬“一条龙”服务的“发小儿”，“发小儿”是半路出家，自学成才，但十分肯定了这所学校在业内的地位。
挽联写作是学生们必不可少的课程
殡仪系的实训大楼又叫防腐研究所，位于学校最为偏远的丘陵地带一角，旁边就是一片公墓，一层二层为防腐塑形实训基地，三层是个模拟的灵堂，专为殡葬礼仪课使用。
殡仪系教学楼
学生向我推荐的防腐研究所之“最恐怖角度”
学生们身着黑色西装，有的手捧鲜花遗像，有的担任司仪，有的扮演家属和来宾，在老师的指导下，正在演练着告别仪式，他们迈着像军人一样的步伐，缓缓来到灵堂前，向“遗体”弯腰鞠躬，角度接近90度。大楼旁边的一座二层小楼是火化实训机房。
在防腐研究所门口，金世敏穿着一袭长裙，皮鞋白袜，眉清目秀，甚至还化了淡妆，打破了我对入殓师外表的刻板想象。半年之后，她将会走上为逝者化妆塑形的工作岗位。
小时候，在老家徐州参加奶奶和大姑父的葬礼上，金世敏看到原本形如枯槁的遗体被入殓师画得活灵活现，作为亲属，她内心得到了抚慰和尊重，也对这个职业也产生了好奇和好感。高二时，她便和父母说出了想从事殡葬事业的想法，开明的父母并没有反对，“甚至在拿到了长沙民政学院殡仪系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和妈妈一起高兴得跳起来了”，“只是有朋友问起来孩子学什么专业到时候，我妈总会说是学护理的”。
金世敏走向殡仪馆地下一层停尸房边的化妆间，楼上告别厅外的家属在等待化好的遗体
殡仪馆实习工作前整理仪容
使用吹风机可使上妆更加贴服
给遗体化妆用的是戏曲脸谱常用油彩，这种材料的好处是不容易掉妆，但缺点是妆者的皮肤极不舒适
金世敏在停尸房给我解释，绿色裹尸袋一般是刑事案件或法检后用的，原因明确的正常死亡用的是黄色
平时在学校上课，用的都是假人模特，缝合用的橡胶模型和真人皮肤存在手感差距。当被问起，第一次给真实遗体做处理，内心害不害怕时，小金同学显得异常平静，“很多人都看过《入殓师》这部电影，我们防腐塑形方向是系里最受欢迎的，历届学生甚至要靠抽签才能进入，因为既然要干这行，就是要做最核心的接触遗体的工作，大家早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最大的挑战不是来自视觉的，而是嗅觉”。
的确，在近二十年的摄影记者工作中，我也曾经历过几次灾难报道，高度腐烂遗体的味道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但这些话从一位2001年出生的女孩嘴里说出来，那份从容淡定依然让人佩服。
防腐塑形班的殷艺芝，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省技能大赛，深夜还在实训楼里独自练习缝合。全班有十位同学参加省赛，前两名才有资格被推送去全国比赛，国赛第一名可以保送本科，因此，殷艺芝很重视这次比赛。来自四川农村的她说，她们家门前的路设计有点问题，从小经常看到车祸现场，再加上农村地区丧葬仪式都是邀请全村男女老少来参加，因此早就不惧怕接触遗体了。
塑形用的材料是油泥，它比一般的陶泥塑形效果好，但是偏硬，天气一冷就更难捏了，女生在这一项会吃亏
作为训练中最难的一个科目，面部塑形考验着这些通常没有美术功底的学生，“其实美院学雕塑的比我们捏得好多了，但他们没人敢干我们的工作”
与金世敏一起练习为“遗体”做SPA的男同学叫郭中海。遗体SPA这项服务是允许家属参观的，需要正副手两人同时操作，操作中需要遮挡逝者的敏感部位，操作者动作需规范、轻柔，要充分体现出对逝者的尊重，给予观看家属心灵上的抚慰。郭中海来自黑龙江鸡西，中学时受到小说《法医秦明》的影响，上到高一就改读了当地中专的殡仪专业，“因为太喜欢这个行业了，还想学”，就考到长沙职业学院殡仪系继续学习，他是全校接触这个专业时间最长的学生。
殡仪馆的停尸间在地下一层，入殓师的工作通常集中在仪式开始前的8点至11点，化好的遗体会通过升降机送上一层告别厅。当天需要化妆的遗体并不算多，上午10点，金世敏就结束了一天的实习工作。遗体多的时候，红色棺材会堆满化妆间，入殓师几乎无从下脚。
化好妆的遗体被铺满鲜花，准备通过升降机送往一层告别厅
结束当天的实习工作后，金世敏在殡仪馆盥洗台清洗，这个年纪的女孩都爱美，她说她也喜欢给自己化妆，淡妆要半小时，最久一次化了两个小时。金世敏的微信朋友圈与和她同龄的女孩们差不多，都是些自拍、美食或是小情绪的表达，却从来不发和学习或工作实践相关的内容。
殡仪系一样有穿着打扮入时的学生
因为社会上不少人对入殓师这个职业怀有偏见，殡仪行业从业者一般不会主动与人握手、递名片，亲友结婚生孩子，也不会主动要求去参加。作为学生的金世敏还没有遇到过这些尴尬问题，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和金世敏最后聊了几句让我有些吃惊
“慈悲为怀，服务众生”是殡仪学院的院训，“想做这份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心善，真心想为逝者服务，高薪也无法逼一个人去从事他不热爱甚至惧怕的职业，而这份职业能给我们的成就感，来自于每次看到家属因为我们的服务而感谢落泪”，金世敏说。
“从实训楼出来的那一截路很黑，而且旁边就是一座公墓，听早年的学姐说路上还遇到过变态性骚扰”，晚上独自训练结束，防腐班的女生让礼仪班的男友接她回宿舍。相比较遗体，女生们更害怕坏心眼的活人
责任编辑：李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