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历经多年修缮,北京的鼓楼已经对公众开放。一层券洞首次亮相,被辟为多个展厅,展示钟鼓楼、中轴线相关内容,游客还可以拾级而上,登临二层远眺景山,一览周边风光。一同可参观的还有钟楼——它向北数十步之遥,与鼓楼晨昏相对、共同完成“晨钟暮鼓”的和弦。
北京钟鼓楼是全国现存钟鼓楼中保存最完好、体量最大、最高的一组古代建筑,是元、明、清三代北京城的报时中心,“都城内外十有余里,莫不耸听。”钟鼓之声定义了600余年北京城的标准时间和生活节律,恍若一根指挥棒,协调着整座城市的沉睡和苏醒。
本期城市漫步的路线是京城报时系统,起点就是钟鼓楼——沿着“时间”的脉络,从农耕时代元大都的齐政楼,一路穿越到建国后响彻“东方红”的电报大楼。十一假期,让我们不妨沿着这条路线,一起来探寻古老京城持续数百年的时间尺度。
文|王婧祎
本期路线图
钟鼓楼
“晨钟暮鼓”600年
沿着地安门外大街向北走,我在万宁桥上站了一会儿。忽必烈时代,古老的京杭大运河最终和元大都相逢,漕运船只得以进入皇城,最后一个闸口就是万宁桥。镇水神兽匍匐在河岸,桥头的火神庙香火不绝,时空穿越之旅开始了。
向北不远,就到了鼓楼脚下。这座高达46.7米的楼阁式建筑气势宏大,下层是砖石结构的墩台,上层是面阔7间的木构重檐建筑,灰筒瓦绿剪边,红墙在绿树的映衬下更显沧桑,不少游人在此拍照打卡。
鼓楼
©北京市钟鼓楼文物保管所
背后的钟楼看起来比鼓楼“瘦”了一圈,但个头要更高一点,全砖石结构。清代重建后的钟楼,被乾隆盛赞为“拔地切云,穹窿四际,岌嶪峥嵘,金觚绣甍。鸟革翚飞,震耀华鲸。”这里是明清北京城中轴线的最北端。
“鼓楼在前,红墙黄瓦;钟楼在后,灰墙绿瓦。鼓楼胖,钟楼瘦。”上世纪60年代,刘心武从北京师专毕业后,去十三中当老师,在什刹海旁的柳荫街住了十几年,对银锭桥、钟鼓楼、烟袋斜街、鸦儿胡同一带无比熟悉。他后来创作长篇小说《钟鼓楼》,称其为自己青春记忆的沉淀。
又何止刘心武,从元代肇始到清末的600多年间,钟鼓楼塑造着一代又一代北京人关于时间的记忆。鼓楼在元大都时称“齐政楼”,文献记载其“飞檐杰阁,翼如焕出”,钟鼓二楼均位于元大都的中心地带。当时钟鼓楼的准确位置学界尚存争议,但报时的基本方法即“晨钟暮鼓”则大致相同,沿袭数百年。
钟楼
©北京市钟鼓楼文物保管所
“晨钟暮鼓”并非是早晨撞钟、晚上击鼓,而是每次报时均先击鼓后撞钟——古人把每夜划为五更,19时-21时为定更,开启第一次报时;21时-23时为二更,23时至次日凌晨1时为三更,1时-3时为四更,此期间只敲钟,不击鼓;3时-5时为五更,又曰亮更,完成最后一次报时,即每日报时始于“暮鼓”,止于“晨钟”,此为“晨钟暮鼓”。
击鼓敲钟的方法也颇有讲究,俗称“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如此两遍,共计108下,是一年的12个月、24节气、72侯(注:古代以5天为1侯,故一年有72侯)相加之和。姜文电影《邪不压正》中,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就按照这个规则敲过钟。
电影《邪不压正》剧照
定更时分,钟声响,城门关,交通断,称“净街”。马可·波罗写道,“钟响过三下,就没有人可以再出城了,除非有急事如生病之类才能例外。要外出办事的人都得提着灯笼。”这时,在大小街巷游走的就只有京城的更夫们,他们手持铜锣、梆子,声音脆亮,号子悠长,伴着古老京城入梦。
鼓楼一层展厅内,有悬浮于空中的虚拟大钟,可以模拟敲击,一天还有数场光影秀,观众可以在钟鼓之声中,沉浸式体验钟鼓楼的时空变幻。
鼓楼一层展厅中的虚拟大钟
©北京东城
沿着极陡的69级石阶,我登上鼓楼二层,顿感豁然开朗。凭栏远眺,地安门大街的尽头是景山万春亭,那里曾是老北京城的最高点。目光向西,漫过什刹海的碧水、白塔,国家大剧院的玻璃穹顶正掩映在绿荫中。脚下则是连片的灰色屋顶,电影《邪不压正》中,李天然曾在这样的灰色瓦顶间肆意疾驰、跳跃。
电影《邪不压正》剧照
二楼西侧墙边放着一面巨大的定更主鼓,由整张牛皮蒙制而成,现已伤痕遍体,破烂不堪,这是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留下的罪证。原本还有代表24节气的24面小鼓,早已遗失。现在展出的主鼓和24面小鼓是2003年重新仿制的。
开放后的鼓楼,每天有数次击鼓表演,鼓手们身穿红白相间的绸子衣裤登场,手持木槌,有节奏地将鼓面锤得震天响。清朝,钟鼓楼上也有17名钟鼓手,每夜7人轮值,薪水“每月每名银二元”。
鼓楼二层展厅中的主鼓和小鼓
©北京市钟鼓楼文物保管所
当年,每当钟鼓声响起,“都城内外十有余里,莫不耸听。”鼓楼一层展厅里,还专门设计了一套“四九城里听钟声”互动装置,游客戴上耳麦,选取所处位置,就可以听到对应的音效。钟鼓楼附近自然最为宏亮,而相隔愈远,声音愈低。我选内城最南部的正阳门,按下按键,钟声犹如金石投入湖中,似水波荡漾,余韵悠长。
钟鼓楼文化广场
“三不管”地带的前世今生
钟鼓二楼之间有一块广场,面积不大,初秋的上午,不少附近的住户在这里遛弯儿、踢毽子、跳绳、打牌,甚至还有一位阿姨在旁若无人的舞龙。一支年轻的骑行车队来此集合,乌央乌央的,很快又离开,骑向了下一站。
秋日里的钟鼓楼文化广场
©王婧祎
此番热闹融洽的景象让人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一片危险的“三不管”地带。清朝时,北京城依中轴线一分为二,以东属大兴县,以西属宛平县。律例规定,在前门大街或者鼓楼前大街发现命案,如果人体正在街道中心,若头朝东,就由大兴县公署处理,若朝西,则归宛平县。但律例未提及钟鼓楼之间的这块空地的责任归属。因此,如果这里发生事故,两边都会借故推诿,甚至出现过大兴县公署半夜命人把尸体移到西边,宛平县发现后又移到东边的奇谈。
为了解决争端,后来又规定,这里的案件由步军统领衙门、大兴、宛平两县公署会同办理。但可想而知,多头管理约等于无人管理,三个衙门都踢起了皮球,这儿就成了“三不管”地带,直到民国成立,才交由京师警察厅统管。
史料记载,1926年,这块空地被辟为“平民市场”,一时间,说大鼓书的、耍把式的、变戏法的、拉洋片的、算命的、卖蛐蛐的……五花八门全都来了。据说相声大师侯宝林小时候,就在这里说过相声。自然也少不了各式风味小吃,清真马记的豆腐脑、茶汤李的茶汤、年糕王的豆䜺糕……每天游人如织,虽寒冬酷暑不减。
钟鼓楼之间的广场老照片
时人回忆,广场北头儿有个戏棚子,小蜜蜂儿(张秀峰)、白牡丹(姓薛)在里头唱“丁香割肉”“小姑贤”“鞭打芦花”“老妈儿开唠”……唱一段收一回钱,观众想坐板凳还要单加钱。还有三间茶社,早晨卖清茶,午后有杂耍,都挂着“衣物自看”“莫谈国事”的木牌。
一位在广场边休息的老人还记得,每逢春节庙会,这里更是人头攒动,大人带着孩子盛装出游,路边有套圈、打气枪的游戏摊子,一家老小皆能尽兴而归。鼓楼一层的展厅以声音的形式收集了当年的盛况,游客把耳朵贴到一面红白相间的声音墙上,就能听到各式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个孩子被家长抱起来收听老北京叫卖声
©新华社
建国后,钟鼓楼一带历经拆迁改造,格局面貌已与当初不同。快50岁的张哥住在钟楼后面的王佐胡同,他记得,小时候这里路面不好,一下雨就没法走路,得扔石头垫着,冬天取暖要烧煤,他还做过煤球,后来煤改电,家里接了电暖气,干净省事儿了许多。只有媳妇儿在门口发现的一只血迹斑斑的死耗子还提醒,这里是老胡同,夜里有黄鼠狼出没。张哥以老北京人特有的乐观解释,这说明现在保护动物的意识强了,这要是搁以前,黄鼠狼全被抓去做狼毫了。
从古至今,钟鼓楼地区都汇聚了数不尽的人间烟火气。张哥现在是半退休状态,他平时最喜欢戴着墨镜,踩着电动平衡车,在鼓楼附近转悠,买买菜,遇到老街坊就聊两句。和许多老北京人一样,他的嘴里总是有很多“大人物”朋友,某知名人物小时候还被他“抽过嘴巴子”。
他过的,想必就是刘心武咂摸出的滋味,“钟鼓楼是北京市民在生活中最亲近的伙伴。故宫是威严的皇权集中地,而鼓楼一带,则是从皇家威严到子民平凡生活的过渡。”《钟鼓楼》里讲述了附近胡同薛大娘家办喜事的故事,底子就是一个四合院里几户人家琐碎、日常却又有滋有味的生活。
《钟鼓楼》同名电视剧剧照
现在,鼓楼大街还是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各具特色的酒馆、live house装点了鼓楼的夜生活。民谣歌手赵雷曾在钟鼓楼附近生活了14年,当时他每天都坐107路公交车去后海酒吧街唱歌。他在《鼓楼》中写下:“当107路再次经过,时间是带走青春的列车”。
摇滚歌手何勇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住鼓楼旁边的大石桥胡同。上世纪90年代,写《钟鼓楼》这首歌时,他刚从外地回来,一进二环,看见钟鼓楼,“那个亲切啊,心里一下子就安静了,就知道了自己是谁。”他在歌词里流淌出这种眷恋,“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边,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他们正在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说着明儿早晨是谁生火做饭,说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饼干……”
铸钟胡同、铸钟娘娘庙
“古钟之王”的神秘传说
出了钟鼓楼,沿鼓楼西大街西行400多米,有条铸钟胡同,因明代铸钟厂建于此而得名。如今,铸钟厂早已不存,就连老住户也不知旧址在何处。午间安静,在狭小的胡同中穿行,我努力去想象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但听到的只有两边敞着门儿的大杂院中传来的锅铲碰撞声。
史料记载,明朝永乐年间,铸钟厂曾造过三口大钟,一口是举世闻名的“永乐大钟”,通高5.6米,重46.5吨,钟体内外铸有23万铭文,是一口代表皇权的“朝钟”。铸成后先悬挂于皇城内的汉经厂,后移至西直门外的万寿寺,又因寺内钟楼坍塌,于雍正年间移至觉生寺,即现在的大钟寺古钟博物馆。
在“闻钟赏月”庆中秋文化体验活动中,观众撞响永乐大钟
©大钟寺古钟博物馆
第二口是曾经悬挂在钟楼内的一口报时铁钟,后因音色不佳遭弃,长期废置于鼓楼北墙外,历经风吹雨打,和拾荒者共眠,1983年才移至大钟寺古钟博物馆,现悬挂在寺院内的一间凉亭里。
第三口就是目前钟楼上的报时大铜钟,通高5.55米,重63吨,是全国现存最重的古钟,和“永乐大钟”素来有“古钟之王”之争。大钟悬挂在二楼正中央的半圆形屋顶下,钟楼结构设计巧妙,通过拱券式声道、半圆形屋顶、天井与券洞的结合,形成共鸣腔,既能放大钟声,又能使声音更加饱满圆润。
报时大铜钟
©北京钟鼓楼
钟楼立体剖面图
这样的庞然大物是如何铸造出来的?钟楼和大钟寺古钟博物馆里详述了制造工艺,包括泥范法、分铸法等,但在民间,却流传着一个神秘传说。
上文说过钟楼早先悬挂的大铁钟音质不佳,为当时的皇帝所不喜,认为有损国威,限时80天造出一口新钟,否则就把全体工匠斩首。但铸造过程很不顺利,连续几次失败,领头的老铜匠终日愁眉紧锁,被女儿华仙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临近最后期限,又到了铸钟的日子,铜水在炉中沸腾,取样几次都不合格,眼看又要失败,大家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华仙想到了干将莫邪铸龙泉剑的故事,心想,莫非这炉铜水也缺少点“灵性”?于是,她纵身一跃,跳入炉中,老铜匠只抓住了女儿的一只鞋子。
华仙跃入炉中的瞬间,炉火升腾,铜水翻滚,悲痛欲绝的老铜匠高呼:“铸钟!”大钟果然铸成,当人们用木槌敲响的时候,大钟发出宏亮的声音,而绕梁的余音却像在喊,“鞋……鞋……”
后人赋诗赞颂华仙的义举,“昭昭孝烈树纲常,亲志能完祀事芳。百八声中余韵远,似闻步蹀响空廊。”还在铸钟厂附近建起了一座“金炉圣母娘娘庙”,也称“铸钟娘娘庙”,就在今旧鼓楼大街路西的小黑虎胡同内。
铸钟娘娘庙老照片
©《北平庙宇调查-内五区卷》
走进小黑虎胡同,娘娘庙所在24号现在是座大杂院,原始格局消失殆尽。一位老住户说,她20多年前搬来时,就已经没有娘娘庙的任何痕迹了,她家的位置大致是娘娘庙的最北边。考虑到这儿曾是庙,她还专门找人打听过,“能不能住?普通人能不能顶得住?”
娘娘庙里原来有块石碑,附近住户说,以前拆庙建房子时被埋在了大门的地底下。在北京胡同大肆拆改的年代,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还有不少石碑被当成石料砌到墙里。在邻近另一座佛寺旧址,我看到一个疑似须弥座或柱础的石头残件,被旁边的居民拿走垫在自家的门柱下。
华仙娘娘的故事代代流传,直到1949年北平解放之初,还出过一档子“华仙显灵”的故事。一个夏天的傍晚,有市民发现,鼓楼“冒烟了”。西北角的飞檐上,一缕缕青烟缓缓上升,而且越来越浓,太阳落山后才消散,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铸钟娘娘像
©《北平庙宇调查-内五区卷》
传言不胫而走:“华仙娘娘显灵了,要她那只没带走的绣花鞋呢!”还有人暗中搞事情,“鼓楼冒烟儿,八路要颠儿!”
当时北平刚刚和平解放,人心求稳,这种谣言不可小觑,有关部门迅速组织消防员登梯查看,发现原来是鼓楼年久失修,瓦面塌陷,形成一个2平方米左右的水洼,蚊子在此繁殖滋生,群起乱飞,在夕阳下如同烟雾。将水洼清理、瓦片修复后,鼓楼就再也不“冒烟”了。“鼓楼冒烟儿,八路要颠儿”的传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宣武午炮、标准钟
钟鼓楼之后,谁来报时?
1924年,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被逐出紫禁城,延续了600多年的“晨钟暮鼓”画上了句号,钟鼓楼也随之“下岗”。此后一段时间,北平取而代之的报时方法是午时鸣炮。鸣炮地点在宣武门城楼上,使用的是两尊退役的德国克虏伯野炮。据说,由于动静太大,首次鸣炮就震塌了附近的两间民房,于是只好把其中一尊挪到北城。每天正午时分,两个城楼之间靠电话约定同时放炮。
民国时《最新北平指南》记载:“午炮有两处,一在宣武门以东的城墙上,一在德胜门以东的城墙上。每日午时燃火药炮一声,声震遐迩,用于城中人们对时之用,人称‘宣武午炮’。”一张1937年的测绘地图中,亦标出了两处午炮台的位置。
南北午炮台的位置
©《实测北平市内外城地形图》
当年还闹出过笑话,由于条件所限,有时会出现南、北城鸣炮不同步的情况,人们一中午听到两次午炮声,搞不清到底该跟着哪一声对表。午时鸣炮的制度一直延续到上世纪30年代,最后由于费用太大,不得不终止。
据2010年8月的《北京日报》报道,为了纪念这段过往,西城区政府将在地铁4号线宣武门站周边,设置包括“宣武午炮”石刻浮雕在内的一系列宣南文化雕像群,还配有文化墙,展示旧时宣武门地区地图、著名景点、老照片等。然而我走访宣武门地铁站周边,却没有发现这些雕塑和展示,或许是2020年底宣武门地铁站为了缓解客流压力,在路面新增两个出入口时拆掉了?真真是无处可凭吊了。
午炮制度之后,北平还有过一段“标准钟”报时的历史。标准钟是政府安装的一种提供标准时间的钟表。城内共设了7处标准钟,均在天门安、王府井、东单、西单、鼓楼等繁华所在,供市民查对时间。如今,也只能在一些老照片中觅得它们的踪影。
1937年7月安装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标准钟
©《中轴旧影》
鼓楼前燕京大药房门口的标准钟,下方写着“守时惜阴”四个字
©《中轴旧影》
一个小插曲是,日军侵占我国东三省,成立伪满洲国后,曾强令在东北使用日本本土的东经135度标准时。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华北沦陷,日伪华北政权也想在沦陷区使用东经135度标准时,所幸最终未能实现。
新中国成立后,原新华广播电台定名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报的时间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批准,称“北京时间”。
百年风雨,历经磨难,“北京时间”终于开始了。
北京电报大楼、钟声胡同
《东方红》响起时
上世纪50年代末,西长安街上,73.37米高的北京电报大楼拔地而起。它是我国第一座新式电报大楼,也是当时的长安街上除了北京饭店以外仅有的高大建筑。1958年,电报大楼投入使用当年,中国邮政还专门发行了一套2枚的纪念邮票。
站在西长安街11号仰望电报大楼,楼体黄白相间,略有欧式风格,楼顶的钟楼四面均装有塔钟,白色表盘上,红色的秒针醒目地走着圈。从早晨7点到晚上10点,每逢准点,塔钟就会播放《东方红》的片段——这是周总理亲自选定的曲子。
北京电报大楼
©王婧祎
不过,历史发展到此刻,电报大楼报时更多体现的是一种仪式感,因为当时家家已有钟表,即便走时不准,也可以跟收音机里的广播对点儿,不需要依赖电报大楼的钟声。后来高层建筑和机动车越来越多,报时声能传播的范围也十分有限了。
事实上,电报大楼的主要功能也并非报时,而是发电报、打电话。大楼一层是当时亚洲最大的电信业务综合营业厅,24小时营业,在电话尚未普及的年代,市民需要靠电报或公用电话来和远方的亲友联络。当时发电报按字算钱,一个字最初是7分钱,后来涨到一毛多,可谓“字字珠玑”,如果不是有大事急事,一般家庭不会轻易发电报,人们也怕收到电报,因为上面往往写着“母病速归”之类的坏消息。
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后,两三天内,发往唐山的电报从几十封突增到上万封。有报务员回忆,“真不知道多少个一米高、半米宽的大桶全被电报装满了。传送带上的电报在楼上楼下跑个不停。”焦急的人们渴望着一封回电,“平安,勿念”。
后来,随着电话的普及,电报日益淡出了人们的生活。2017年6月15日,电报大楼一层营业厅正式停业,后来成了中国联通的办公区。停业前,一位老报务员给自己发了最后一封电报:“吾于1982年入职北京电报局,目睹35年变迁,时代变革天翻地覆,无以言表,故以此纪念。”
老报务员的最后一封电报
转眼间,电报大楼告别“电报”已经5年多,唯有《东方红》的旋律仍日复一日在长安街上空响起。如果说当年听钟鼓楼报时最清楚的地方是附近的钟楼湾胡同,那么听东方红最清晰的,莫过于电报大楼西侧不远处的钟声胡同。
老贺今年快70岁了,在钟声胡同住了一辈子。他告诉我,钟声胡同以前分两段,一段属于兴隆街,另一段叫大栅(zhà)栏胡同(不是前门的大栅shí栏),北京电报大楼建成几年后,就把两段连在一起,于1965年改名为钟声胡同。
老贺家1993年前后才装上电话,在那之前,每当有急事儿要联络在河北涞源县林场工作的姐姐,父母就去电报大楼发电报或者打电话,他长大后就派他去。他记得,电话不是直接能接通的,要通过话务员联络当地县里,县里再联系林场,最终找到姐姐了,才叫他进去接听。
老贺家装上电话时,他已经参加工作20年。如今,他退休都十多年了。准点报时的《东方红》陪伴了他一辈子,就像一位熟悉的老朋友。他在钟声胡同的院子里养了一大群鸽子,早晨7点第一次《东方红》响起的前后,他会放鸽群出去,鸽子扑棱羽毛的声音和乐曲声交织在一起,是专属于老北京胡同的独特乐章。到了傍晚,他再放一次。
现在的钟声胡同
©王婧祎
钟声胡同老人很多,我跟老贺坐在他家门口,看很多老街坊颤巍巍的路过,好像看着岁月在上演无声电影。傍晚5点整,老贺说,听见了吗?但我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并不真切。我有点恍惚,一天内,我听到了鼓声、钟声,寻觅午炮和标准钟,又听了《东方红》。元大都至今700多年的光阴像一条巨河,在一天中奔涌而过,不曾停歇,也不会回头,最终留下的,是属于这座古老城市的时间尺度。
责任编辑:祝加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