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刘臻)9月14日,北京人艺历史大戏《杜甫》在首都剧场三楼排练厅举行媒体探班。记者从会上了解到,上周冯远征正式被宣布任命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党组副书记和新任院长。
冯远征1985年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1989年应邀赴联邦德国西柏林高等艺术学院戏剧系进修戏剧表演(主攻格洛托夫斯基表演学派),代表作品有话剧《茶馆》《足球俱乐部》《知己》《玩家》《司马迁》等。冯远征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70年来,自曹禺、刘锦云、张和平、任鸣之后第五任院长。
冯远征。摄影:新京报记者郑新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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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央视新闻9月14日消息,冯远征成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党组副书记、新任院长。在14日下午的《杜甫》媒体探班中他表示:要继续发挥人艺“传帮带”的传统,让更多的年轻人在舞台上成长起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以独特表演风格闻名中外,始建于1952年6月,自成立至今,人艺历任院长为:曹禺、刘锦云、张和平、任鸣、冯远征。而冯远征也成为北京人艺有史以来第一位演员出身的院长。
以下是2021年底,冯远征获得“《中国新闻周刊》年度影响力人物·年度文化人物”时,对冯远征进行的报道。
冯远征 1962年11月生于北京市。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党组副书记,院长。
七岁的冯远征被扔到了天津军粮城盐碱地里,在部队任职的父亲被打成了“反革命”,全家从北京迁入军粮城。那是1969年,他正上一年级下半学期,一个教室装着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孩子,都是“反革命”的后代。身边的叔叔阿姨都是“反革命”,连和蔼的老师也是。他纳闷了,“他们都是坏人吗?”
多年以后,冯远征当了演员,他演过很多好人,也演了一些“坏人”和“怪人”,他演得很逼真,让人分不清那是角色还是他自己,乃至招来不少麻烦。但他从来没有把角色当“坏人”和“怪人”去演,幼年的经历让他怀疑这种简单的评判。
于是有了那些亦正亦邪的经典演出。激情澎湃演革命者,笑容可掬演平凡人,目光冷峻时让人毛骨悚然,转头翘起兰花指,又让人捧腹大笑。他从来不受某一种类型的限制,像一条变色龙。在同龄的男性演员里,这种始终求变、摆脱标签的性格实属罕见。而在他眼里,这是职业演员的本色。
新导演
2021年9月2日晚上,话剧《日出》在曹禺剧场首演落幕,作为导演的冯远征走上台,领一众人艺年轻演员致谢。身后,巨幅曹禺先生的照片逐渐浮现。冯远征转身,面朝曹禺先生深鞠一躬,有年轻演员眼眶湿润了。
这是他特意设计的谢幕方式,也是个充满人艺色彩的场景:人艺的灵魂人物、人艺的经典话剧、人艺的新剧场、人艺的导演和演员,台下是人艺的铁杆观众。冯远征舒了一口气,这批“90后”乃至“95”后演员的表现让他满意,“有人说人艺现在‘青黄不接’,但你看看这帮年轻演员,多棒!”这是最让他有归属感的时刻,即使公众知名度大多来自影视,但剧场是他的归宿。
这几年最让他过瘾的事,都发生在舞台上。以演员为主业的他,导演了两出大戏:《杜甫》和《日出》。初当导演,他并不怯场,在导演技巧上用了很多大胆的创新手法,比如把多媒体用到经典戏里。“曹禺先生写的很多东西没办法在舞台上展现,我通过舞美设计,改变了整个透视关系,把一些幕后的东西展现在舞台上,”他罕见地没有谦虚,“从我的角度上来说,我觉得这是最接近原著的样式。”
冯远征对《日出》还有另一重期待。他前几年担任北京人艺演员队队长,去年上任副院长,一直为培养新一代演员操心。《日出》就是他的表演课教室,他特意申请了增加一个月排练时间,训练新演员。扮演陈白露的演员陆璐说,“排这个戏,好像又上了一次表演课。”上世纪末,老一代演员集体隐退,冯远征这一批演员挑起大梁。由于经典版本珠玉在前,当时《茶馆》新班底一上台,遭遇一片骂声。最近几年,人艺又面临新老交替,冯远征希望新演员不要再经历他当时的窘境,“别到时候我们一鞠躬,撒手不管了,我们希望还演得动的时候能帮他们一把”。
他经常跟年轻演员说,没事多读书,不读书你怎么能读懂剧本呢?《杜甫》的台词里有很多文言文,排练之前,他带着演员在12天里读了24遍剧本。读到一半的时候,很多年轻演员还不太懂。有一句台词“仕途蹭蹬”,演员觉得非常拗口,打算改成“仕途坎坷”,但上了台张嘴就念出“仕途蹭蹬”。冯远征问他,怎么不改了?年轻人笑笑,还是这个词文雅好听。
杜甫一角是他自己饰演的,他把诗圣当成小老头来演。剧本选取的是杜甫一生中最低谷的时期,他却演得很可爱。“我小时候过过苦日子,并不觉得苦,而是苦中作乐。”他说,“因为你为了生活,必须往前走,杜甫也是一样。”
苦日子
苦日子是在军粮城过的。那时,一家六口分散在三处,爸爸在另一个地方干活,哥哥在县城上学,他跟妈妈住在干校的平房里。冬天大雪封门,要清出一条雪道才能走出去,两侧雪堆高过他的头顶。夏天,盐碱地成了芦苇荡,他跟小伙伴掏鸟蛋、摘西红柿,补充伙食。后来,但凡角色中需要借鉴人生中最苦的经验,他都会回味那时的生活。
才十岁不到,他就学会了插秧、割稻、种菜苗。“你知道什么是‘间苗’吗?”他眼里放光,兴致勃勃地陷入回忆:“种子撒到田里是随机的,长出来苗以后,有的苗和苗之间太近了,就要把比较弱的苗拔掉,让好的苗茁壮成长,这叫‘间苗’。”拍《老农民》的时候,片场的农具他顺手拿起就会使,这都是小时候的经验。
他还在拉锁厂的车床边当过一年工人。1974年回京之后,他上完小学、初中,在北京108中学上高中时,入了学校的跳伞队。那时108中跳伞队是北京的冠军队,北京队则是全国的冠军队,他想进专业队,结果没去成,去了龙潭拉锁厂,做了一年拉链。临时工快要转正的时候,他跑走了。
当时他已经爱上了表演,1984年考北京电影学院时,被北电老师张暖忻导演挑中,在电影《青春祭》当了主演,但最终还是被北电拒之门外。张暖忻打听了原因,无奈地告诉他:“他们就觉得你长得不好。我跟他们说了,都演我电影了,你们还不要?”
第二年,他考进人艺学员班。还在学员班里,他就在夏淳导演的话剧《北京人》中演了曾文清,跟剧院里成熟演员对戏。他忐忑不安,不求表扬,只求不挨骂。
曾文清第一次登场,有个撩门帘的动作,他撩了一上午都没过关。去问夏淳导演问题在哪,导演没说表演的事,全身打量了他一眼,让他留个背头、买双布鞋,跟服装组借身大褂儿,每天穿着。那段时间他在家里总是这么一身行头,“穿大褂儿吃饭夹菜,袖子容易沾上菜汤,你自然就得撩着。其实就是告诉你,这个大褂儿你穿顺了,像你自己的了,人物慢慢就在你身上生成了。”
那时前辈没有告诉他身段该怎么做、台词要怎么说,但冯远征从他们的指点中悟出来:不要演,要成为角色本身。
“坏人”与“怪人”
10月下旬,冯远征赶在妻子生日的零点发了条祝福的微博,有人留言:你不打她我们就很满足了。他看了一乐。在很多人眼里,他依然是那个安嘉和,只是当初的恐惧与恨已经淡去。
20年前,在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他塑造了中国电视剧史上最令人恐惧的角色之一,但他心里没有把安嘉和当一个坏人。为了塑造人物的内在,他给妇女热线打电话,问打老婆的人是怎么想的,知识分子会不会打老婆?接线员说,打老婆的知识分子太多了,给他举例,有人把老婆绑在床上泼水,然后拿电苍蝇拍电;还有一个博士把老婆绑起来,拿高跟鞋鞋跟敲她脑袋,最后脑颅出血。他突然意识到,安嘉和“有了”。
“他打老婆的时候,是站在最有理的角度,打完以后跪下认错,也是真心真意的。他在打的时候,绝对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才让人恨。”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我必须爱安嘉和,‘合理化’他所有的行为。”
放在今天的屏幕上,这部剧依然有着并不过时的尖锐的社会性。当年,制片人初衷是拍个商业一点的戏,找来找去,找到了“打老婆”的题材,觉得这个话题可能会火。找到编剧来写,编剧认了真,想借这部剧普及反家庭暴力的观念,在剧中多次强调这个概念。很多中国人第一次知道了,“打老婆”并不是关起门来的家事。电视剧热播两个月后,北京离婚率上升,“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戏,这是好事儿,说明很多人走出了家庭暴力的阴影。”他说。
安嘉和之后,冯远征再次受到关注,是因为两个客串的小角色。在2004年冯小刚导演的电影《天下无贼》里,他和范伟搭档,演了一胖一瘦两个滑稽的劫匪。那年春节,很多朋友给他发的短信都是:“不许笑,打劫呢!”4年之后,还是在冯小刚导演的电影里,他又演了一个另类的角色,《非诚勿扰》里出场短短几分钟的艾茉莉,让他提名了百花奖最佳男配角。
冯小刚找到他的时候,只传真了两页剧本,冯远征问冯小刚,这拍了能过审吗?冯小刚说,不知道,先拍了再说。拍戏那天,他穿了件紧身黑T恤,没拍到的下半身穿了条黑色阔腿裤,脚上是时兴的皮凉鞋。化妆师给他打了粉底,贴了双眼皮,小拇指指甲涂成红色,最后戴上闪闪发亮的钻石耳钉。开机后,葛优饰演的秦奋上场,跟他隔着座位握手,他灵机一动,没撒手,妩媚地看着,葛优脸色一变,又使了下劲,才撒开。略显尴尬的气氛中,艾茉莉对秦奋的情感全都弥漫在里面了。
对于艾茉莉,他心里也是爱的。“社会就是多样性的,无论什么人都应该被接纳。文艺作品就是反映现实生活,现实生活是这样,就需要多种多样的人物出现在作品里。”
后来一有人说,你演了个坏人,他就先跟人掰扯: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永远不要去这么区分角色,我们要爱一个角色。”他想起小时候,周围都是“反革命”分子的子女,但在一起玩得很开心。“身边那些叔叔阿姨,都是大家认为的坏人,但他们为什么却那么温暖?我的父亲也很慈祥、很爱我。”
表演的自由
去年,冯远征主演的电影《应承》悄然上映,票房惨淡。这是个看上去就不受市场欢迎的影片,讲的是一位拾荒者一诺千金,应承下别人的临终托孤,为供其女儿上大学,被迫四处流浪以拾荒为生。他被人物的性格和尊严打动,慨然接下了角色。
被记住的常常是无心插柳的客串角色,而真正动情投入的戏,却不一定被很多人看到。最过瘾的角色是哪个?他想都没想,给出了一个冷门的答案:《最后的王爷》。
那是一个年代戏,他演了一位清朝末代王爷的一生,从晚清到革命,然后民国了、抗日了、解放了,最后新中国成立了。这位王爷随时代起起落落,没少出洋相,喜剧包裹的却是一生的命运。冯远征极少地体会到“附身”的感觉,“怎么演都对”,每天在片场琢磨着哪些有趣的事可能在人物身上发生。甚至工作人员都在盼着,冯远征什么时候来片场,想看他今天怎么演。
“这个角色让我找到表演的自由,一个演员能碰到这么好的剧本太难了,这是我的幸运。”他说。
表演的自由总是出现在从未涉足的未知地带。“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觉得一个东西好的时候,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像吃奶油蛋糕,第二块一定没有第一块好吃。”《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火了以后,有二三十个同类角色找上门来,他一个都没接。因为没有一个写得比《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好,他对制片人说,如果写得比安嘉和还变态,他一定演。甚至当一种表演方法受到欢迎,下一部戏他马上换种方法。“我不是一个高产的演员,对剧本过于挑剔,但如果去看我的这些作品,我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
虽然身处演艺圈,但他对现实的生活始终有极大的兴趣。闲下来,他不太看电视剧,最喜欢看纪录片和法治节目,相亲节目也看。从这些节目当中,他能看到人生和人性,“比方说相亲节目,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各有各的态度,很有意思。”法治节目里,邻里因为生活琐事可以打到法庭上,亲人因为遗产争执可以反目为仇,他就琢磨,如果要演这类人,他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依据。“观察生活是一个演员一辈子都不可缺的课。”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