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回家过年,经历杭州乡村的基层抗疫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家乡的朋友说,我一回家就“进了决赛”:1月29日,家乡所在的杭州富阳一母婴馆被列为高风险区。村里和乡里的防疫形势也由此变得紧张,于是我想,不如去现场看看杭州的乡村基层如何抗疫。
文|驳静
回到高风险区
家乡的朋友说,我一回家就“进了决赛”。家在杭州市富阳区,有家母婴馆成为传播源,传染好几例,其中还有不到1岁的婴儿。1月29日,杭州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消息,将这家母婴店列为高风险区。
高风险区,对富阳来说,这算是疫情常态化后的头一次。说起来,这也是自2020年春节之后,我离疫情最近的一次。过去两年,各处出差,各地轮番起疫情,但我都侥幸避过,一次集中核酸检测都没碰到过。
这次过年返家,反而碰上了:我家离高风险的母婴店挺远,但隔壁村里有密接的村民,已经去酒店集中隔离了;我们村里也有居家隔离的。整个乡从1月30日晚设卡,我爸爸被征去当志愿者,第一晚在那里熬了一夜。早上他回来后告诉我说,卡点挺严格,只进不出。而出,也得到乡里去开证明,得有正当理由,比如孕产妇,比如医护人员去值班,比如有些年节不休息的企业员工等等。
“东大门”卡点(驳静摄)
我爸说,为了值班控制疫情,本乡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这个年都不回家了,吃住都在办公室。于是我想,不如去现场看看杭州的乡村基层如何抗疫。于是跟乡里的董书记约好,除夕夜跟他去几个卡点看看。
我们乡在富春江北岸,沿江畔而居,东西走向,呈长条形,守起来倒容易。西端路口在山脚下,东面通往富阳镇上,人流来往,除夕夜“回村里吃年夜饭”的基本都从这里走,所以是最重要的卡点,董书记称为“东大门”。
前面说了,1月30日第一晚还可以凭证明出行,除夕我去的这一晚,更严格了,连进出证明也取消了,基本不允许进出,劝返了不少赶回农村吃年夜饭的车。根据我的了解,富阳区其他各乡镇都设了类似卡点,目的是让人流静下来。
卡点与流调
除夕那晚,我到“东大门”卡点的时候,是夜里7点左右。在场有十来个人,我爸爸说,人数那么多,有时也是为了壮声势,万一真的碰到有心横冲直撞之人,看到人数多,也会因此收敛。卡点现场一看也是抗疫经验丰富,一顶蓝色帐篷,用于临时隔离红码人员,另有两个“集装箱”,其实就是临时简易房,一间用于临时休息,一间铺两张行军床,夜间可以小睡。集装箱有门,通电,比疫情早期普遍使用的帐篷高级多了,门关上后密闭性挺好,烧个白碳炉取暖,冬天也不冷。
才第二晚,简易房里吃的喝的已有不少,说都是村民捐赠,包括白炭也堆了二十多箱,有种殷实丰盛的感觉。门上甚至贴了福字,还有对联一副,本乡书法爱好者所写,上联是“大富阳山河无恙”,下联是“美新桐百姓安康”。没想到还有余裕贴春联,与我想象中的气氛很是不同。
简易房上的春联(驳静摄)
我走到这里,走到那里,用方言跟大家聊天,我反复听到他们提到“伐好一刀切”(不好一刀切)。晚些时候我又到乡政府的流调办公室,才意识到为何有些地区会“一刀切”:当人手、经费不足,管理组织能力跟不上的时候,“一刀切”能快速有效按下疫情。虽然也容易产生怨言,可紧迫时刻,某种程度上,群众满意度排不到最高优先级。
在我们乡的卡点,我看到来往车辆检查之后,大都能得到放行。现场的工作人员跟我讲,浙江省讲的是“精密防控”,一位年纪较大的工作人员说,“那你说,要是孕妇,你怎么可能拦着不让去医院,没这个道理”。
“精密防控”大概可以理解为“一刀切”的反义词。为了区分辖区内追踪数据代表的每一个人的“危险性”(密接,次密接,亦或只是时空交错被大数据误伤),这几天每天都有十几工作人员全天24小时在打电话。大数据传到乡里,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人工客服”了——他们负责流调,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流调内容,都是他们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出来的。
为全员核酸做准备(驳静摄)
说“人工客服”,是因为流调办公室那间屋子,乍看确实太像个“客服中心”了,还是现代社会宝贵的“人工客服”。我进到办公室里,看到一屋子的女孩子,七八个人,对着电脑,没人抬头,都对着电脑,在用手机打电话。我原来接到流调电话,总疑心为什么显示的是手机号,问我行程,我也警惕地问过,“你怎么证明你是派出所的”。一进屋就明白了,这么多人赶进度,每个小时要通报进展,哪可能用座机。除夕那晚,屋子里唯一的除夕元素是,办公室投影大屏正在静音播放的春晚——我进屋时正在播大张伟和王勉的节目。
但为啥都是女生?男生打流调电话,被怀疑是骗子的可能性更大。带队的何乡长也是女士,看上去挺疲惫,她告诉我说,流调工作最麻烦的就是获取信任,要么被怀疑是骗子,要么被怀疑是电话推销。接起来挂掉,接起来挂掉,僵持时有发生。每个电话打起来,短则三五分钟,长的得打一个小时——从多次被挂断,解释自己不是骗子,到受访者接通、回忆行程,到最终完成流调,实在考验耐心。
除夕夜的流调办公室(驳静摄)
还有个问题很多人看不到,基层工作加班加点熬通宵很常见,我们这里,台风来了要防汛,疫情这一来做流调,都是不回家的。何乡长说,不像男的可以粗糙一点,三五天不洗澡,基层女干部的需要未必能被看到。她有个同事,丈夫是医护,孩子十岁,没人带,妈妈来通宵加班,就把孩子带着睡在办公室了。
除夕夜的数据还不算多,前一天才是数据高峰,乡里自己人不够用,不得不去找来一些返乡大学生当志愿者,帮助完成这些流调电话。这几天,得益于流调工作者,全杭州市集中隔离了三万人。
村中防疫
也许正是因为进出措施相当严格,让人放心,村里的气氛反而自在:年夜饭照旧,烟花炮仗照旧——除了不再打麻将。即便如此,村里的防疫仍在进行。
我们村由两个自然村组成,村里有山,村边有江,如果抄近路,可以翻一座山去到村西。村里的防疫措施包括,村中入口尽数封掉,只留一个,搭起防疫帐篷,支起路障,必不可少的是健康码和测温。进村都得登记。
另一个工作是巡防,算是查漏补缺,听着有趣,我跟着去参加了一次。巡防志愿者,多半是村中妇女,两两组队,每天一巡逻,下午去领上一张塑封好的二维码,挨家挨户,请大家扫一扫。关紧的门倒不一定会去敲开,多半是“逮住”坐在门口的,在村里溜达的,看到一个就说,“手机拿出来,扫一扫”,语气既不强势,也不卑微,最好带一点亲昵,这个尺度不好拿捏。有人不情不愿,大婶立马拿出一副比他更怨怼的姿态,“我们也是白跑跑,辛苦不讨好”。对方一听,多半就败下阵来,拿出手机配合扫码。
巡防志愿者让村民扫码(驳静摄)
前两天得到的消息是,村与村之间最好不要走家串户了,大家先静一静,我私下揣测,大家最在意的还数麻将活动。对富阳人来说,过年不打麻将,算什么过年?但今年麻将是明令禁止了,我偷偷观察,村里的男人女人,老老小小,因此蔫儿了不少。返乡年轻人(我)也喜欢麻将,最喜欢的活动就是跟兄弟姐妹打两轮,在村里,想不出来还有比这更好的增进感情的法子。甚至我看着连大黄狗都无精打彩,可能按大黄狗的经验,每到过节,这种霹雳啪啦的声音应当更响才对?
不过,防聚集,麻将活动的确是首当其冲应当管起来的。因为打麻将可不是区区四个人,一般打起来,旁边总有三两个围观的,有的是拐进来观战,有的是老婆坐在老公旁边,有的是儿子站在老爸身后(非得)指挥。观战不语,不存在的。“你那张牌么打错的呀”,立刻引来反驳,“我打牌要你管”。
我算是从小在麻将桌边长大,大概在学会九九乘法表之前,已经学会打麻将了。过年禁麻,对我来说,可算疫情影响村中生活的一大旁证。除夕那天坐在书桌前,想起武汉疫情爆发,我在富阳打电话采访,同样是除夕的晚上。无暇它顾,只赶稿子,等我稿子交掉去吃年夜饭,早收摊儿了,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已经在快活地打麻将了。开了两桌!爷爷嗓门奇大,牌技奇臭,只有三个儿子愿意陪他一桌打。另一桌是奶奶和她的三个媳妇儿。我从蒸笼里找出热乎的白腌菜炒冬笋,我妈妈特地给我留的,盛碗米饭,吃个痛快。我爷爷瘾这么大的人,这几天也在停战。
村口防疫点(驳静摄)
比起两年前,疫情不再凌厉。昨天是年初二,听到说法,我们乡的村与村之间已经可以往来了。虽然初一时,杭州新增11例阳性,但都是从隔离点筛查出来的。到初一晚上也就是第三晚,进出已经松泛起来,只要有绿码、体温正常,基本可以进出了。直观感受就是,五天内,杭州已经把这轮小爆发控制下来,让人对网上说的“你可以永远相信杭州”有了一点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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