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阿拉善牧民的沙尘暴记忆:种十年梭梭后,这场沙尘暴已很温柔

日期:03-17

原标题:一个阿拉善牧民的沙尘暴记忆:种十年梭梭后,这场沙尘暴已很温柔

来源:九派新闻

巨量沙尘从西北吹向东南方向,影响了超380万平方公里的地方。中央气象台说,这是近十年来出现的最强沙尘天气。

时隔多年,许多人又再次看到了昏黄的天空,呼吸到了带有泥土的空气。有人疑问,北边那一大片的防护林为何没有“阻拦”住沙尘暴?

中国气象局环境气象中心主任张碧辉向外界解释:“防护林主要是近地面地表植被的一些变化,对整个风场的影响范围非常有限;此外,对这种非常强的沙尘天气过程来说,防护林的影响程度是非常低的,基本上是可以忽略的。”

沙尘暴中的梭梭树。受访者供图。

沙尘暴中的梭梭树。受访者供图。

内蒙古阿拉善的沈永保回答得更干脆:我们都有辛辛苦苦在种呢。

这场沙尘暴看起来猛烈,却也只是38岁的沈永保与之交手的其中一场而已,而且比儿时经历的要“温柔”得多。“没有沙子打在脸上、房门口也没有吹出沙堆,至少我还可以出门。”沈永保说。

家住腾格里与乌兰布和两大沙漠的边缘交界地带,30多年里沈永保几乎没有离开过这片戈壁滩。他曾是牧民,小时候在草场上放羊,草地还是绿油油一片,不时有白蝴蝶成群结队飞来。后来草场退化,沙尘肆虐,他又开始种树。

戈壁滩上人烟稀薄,沈永保一个人住在父母修建的平房里,最近的邻居距他两公里。他已经习惯孤独,也享受这种自由。每到夜幕降临,只要是晴朗的天气,满天的星星就会组成漂亮的星河。

沈永保。受访者供图。

沈永保。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他的自述:

又见沙尘暴

沙尘暴袭来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凌晨4点左右,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的位置刺刺地难受。渐渐地,尘土的味道呛得我难以入睡。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阿拉善人,我从小经历过的沙尘暴不计其数,只是近十年,已经很少见到这样强度的沙尘暴了。

夜里,我起身检查门窗,并将家中迎风面的窗子贴上了胶带——这是我一直以来应对沙尘暴的方法。可尘土是极细的,尽管窗子被封住,它们还是会从房顶、地缝钻进来。简直无孔不入。在折腾的间隙,我看了一眼窗外,天空已经被刮红了。

我很惊讶——虽然前些天也接到几条有关沙尘暴的天气预报,但我都没当一回事。因为这些年来,阿拉善地区的沙尘暴已经越来越“轻柔”。

天亮之前,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门口的那片梭梭林。

十年前,在我刚开始种植梭梭树的时候,树木还没像今天这样成排成片。那时的沙尘暴风沙大,沙石被风裹挟着打过来,我家的梭梭小苗直接被打死了好几棵。现在虽然梭梭树都已长大,但还处于返青期,枝条很脆,特别容易被风折断。

刚刚发出嫩芽的梭梭树。受访者供图

刚刚发出嫩芽的梭梭树。受访者供图

早上7点,天刚刚出现光亮,我裹紧大衣、戴上两层口罩,走出门去看我的梭梭们。除了外围的梭梭树倒了几颗,其他的树都安然无恙。我心中的这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两米高的梭梭林里自成一片“小气候”。外面还是黄沙漫天,可一走进林子,就感受不到风了。在林子里,尘土也不再漫天飞舞、而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计划中,今天该是一年一度给梭梭林浇水的日子,可鉴于沙尘暴天气,我只好作罢。

回到家里刷朋友圈和抖音,我才发现这场沙尘暴已经波及了半个中国。新疆、宁夏、北京、天津等多个地方都被影响到。很多城里人发朋友圈说第一次见到沙尘暴,我心里就想:这有啥奇怪的。

梭梭林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还小的时候,阿拉善被称为我国最大的沙尘暴来源地。每年春天,狂风就像一头怒吼的狮子,卷起尘沙,掀开草灌,吹得大地都褪去一层颜色。

我记得小学五年级时的一次沙尘暴,学校提早放了学,我一路在回家的路上奔跑,就感觉风沙一路在后面追。等回到家,外面已是昏天黑地。尘土飞进家里,我连家里的家具都看不清。

那时,这样的沙尘暴每年都有近10场。我们当地人每次看到天气预报说有6-7级以上的大风,就知道准是要来沙尘暴了。沙尘暴掠过的第二天,我家房前的西南拐角都会出现一个一米高的沙堆。然后,我们就用铁锹将沙堆铲平。

3月15日的那场沙尘暴,尽管已是近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可还是和十几年前没法比。家门口不会再吹出沙堆;风中不再有那些能把人脸打疼的沙粒;天空也只是昏黄,还没有昼夜颠倒。而且我还可以出门。

沈永保在荒滩上为梭梭树打坑种植。受访者供图。

沈永保在荒滩上为梭梭树打坑种植。受访者供图。

这些年风沙的改善,与我们这这些年种植的人工梭梭树、花棒树关系很大——可其实,十几年前气候的逐渐恶劣,也正是因为天然树木的倒下。

那时,我们这片草场退化最为严重,也成了最早推行了人工梭梭树种植的试点地区。当时听说有人把梭梭树种活了,我便也开始尝试。

第一年,我边放牧边种,只种了八百多亩。那时没有什么过来人可以讨教经验,从买树苗到打坑、浇水,每一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后来种得多了,我又将一种中药——沙漠人参肉苁蓉与梭梭树绑在一起,使之共生。如此,家乡的风沙一年年减少,而我家的经济收益也靠肉苁蓉得到了一定改观。

种植梭梭树,最难的问题是水源。我们阿拉善是极度干旱地区,人喝水尚且要从20里地以外的井里打饮用水喝,更何况大片的梭梭林。降水要看老天的脾气,没有降水时,我们必须要自行浇水。

我家的四五万棵梭梭树,每棵树一桶水,整个浇水过程要持续整一个月。能够给树木浇水的水源在7公里外的水塘里。我每天开着拉水车往返7、8趟,从早上7点忙到太阳落山。

还好,梭梭树是一种很顽强的生物。每次浇水,水分对梭梭树的影响可以一直延续到下一年。这种在阿拉善土生土长的植物极度耐旱:当你挖开树下的根部,你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水分和湿气,而它们照样可以汲取养分、呼吸成长——这一点也让我敬佩,我觉得它也像是我们阿拉善人的生存品格。

这些年,社会各界的关注、公益组织的介入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们种树的成本危机。这次大规模的沙尘暴,我看到有外地网友说,是不是我通过什么公益平台种的树不顶用了。我想说,我们都有辛辛苦苦在种呢,不会辜负你们每天辛苦偷的能量的。

“希望”

小时候我常听父母讲,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我家门口的草原是成片成片的,几乎看不到黄土的痕迹;那时的春天,远山的山坡上开着粉粉黄黄的野花;沙漠里挺着一排排天然的梭梭、胡杨、沙冬青。

很小的时候,我也有过在家门口捉蝴蝶的记忆。那是我们这特有的野生白蝴蝶,一到天气暖和时就成群结队飞来,我总喜欢扑个几只。

十几年的时间,这些野生动物和天然植物一起消失,家乡变成一滩荒漠。现在,我偶尔再看见一只白蝴蝶时,再不会想去捉它,只觉得心疼:我们这么残酷的生存环境,什么小生命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我们这的人世代以放牧为生。在种植梭梭树之前,我也是一个牧民。现在种满了梭梭树的草场,就是从前我家小羊吃草的地方。

其实从那时起,草场就已经严重退化了。小时候,我把羊放出去就不用再管,它们吃饱了还会自己回来;到了后来,小羊们在草场上再也吃不饱,总需要我额外买草和玉米喂。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卖羊赚到的钱又都被羊给吃没了。

周边的牧民人家们开始一户户搬离,去城里、镇上另谋出路。小时候我的小伙伴几乎都走了,他们说,“这里看不到希望。”

冬天的梭梭林。受访者供图。

冬天的梭梭林。受访者供图。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离开。二十几岁时我也想过要不要去城里给人家“跑车”。可是不知怎么,城里光滑的石板路总是没有家里的土路开得过瘾;城里用煤气做的饭,味道就是不如在牧区用柴火烧得好吃。

思来忖去之间,我就成了阿拉善地区守到最后的一批牧民。

曾有人问过我,每天面对无边无际的沙漠会不会感到孤单。我想,如果城里人来住几天,肯定一天都呆不下去——确实太孤单了,方圆几里地都没有人烟。但我其实习惯了这种孤单,也享受这种自由。现在开始种植梭梭林,我每天的工作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生活节奏一点不比城里慢。

而且这几年牧区的移动信号也很好。想看世界时,我在手机上什么都可以刷到;而当我想要安静时,也可以放下手机,走出房门去看天上的蓝天白云。每到夜幕降临,只要是晴朗的天气,满天的星星就会组成漂亮的星河。

前几年,我给家人在阿拉善城里买了房子,妻子带着孩子在城里上学,也想让父母去城里养老、体验一下自来水哗哗直流的生活。可父母还是三天两头往牧区跑,说还是这里住得舒服。我理解他们对家的眷恋。

这十年,家里原本荒凉裸露的戈壁滩上一点点有了绿色。秋天不那么忙的时候,我常常会跑到荒滩的一个戈壁上蹲着向下看:一小块一小块的小苗,绿莹莹地簇成一片。我想,那或许就是他们所说的希望。

九派新闻记者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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