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毕业生投近40份简历:只“中了”1个

日期:07-21
简历面试

原标题:疫情期间毕业生投近40份简历,只“中了”1个

实习生刘昱秀澎湃新闻记者任雾

9个月过去了,在投递近40份简历后,安琪只斩获了1个“不情愿接的”市场营销岗位offer,这让她很意外。

安琪今年大四,就读于上海一所Top2的“985”的文史类专业,是众人眼里顶着金字招牌,求职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候选人。大学前三年,尽管会有阶段性的焦虑,但安琪也无数次畅想过属于自己的远大前程。

如今,她闷在厦门的家里落落寡欢。受疫情的影响,部分企业缩招、停招,甚至无限期延迟签约。一些职场人成为“优化”目标;而像安琪这样的求职者,或者还在奔波于“大势已去”的春招市场,或者重返象牙塔试图躲避风雨。

他们就像悬浮在半空,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人生,争取在风浪中保持住姿势。

“退路”

安琪求职最有信心的阶段在2019年10月。投递简历后她陆续收到笔试通知,每日高频练习数字推理、逻辑推理题目,并焦虑难安地等待企业的面试通知。成绩不错的她甚至放弃了保研资格,“嫌麻烦”,“终归是要就业”是她没有提交保研材料的理由。

“在家里自闭,钻牛角尖问自己为什么没去保研?害怕选择错误毁了自己。”安琪在面试环节意识到后悔,10多位候选人黑压压地围坐在会议室内,面试官要求先轮流做自我介绍,她发现参加群面的候选人多数是知名高校的研究生,甚至有一场群面中只有她一个本科生。

开场时有些露怯,案例讨论环节也“找不准自己定位,插不进去话”,面试官说,“可以讨论了”,话音未落就会有候选人站出来主导话题,安琪刚有些尚未成熟的想法,发现讨论已进入下一个论点,她像是群面里被雇来的群众演员,走了几个过场,秋招已接近尾声。

安琪不甘心陪跑,她寄望于春招。疫情使得春招不得不在云端进行,汽车、化工、航空、奢侈品等行业巨头都没有招聘计划,甚至计划全球裁员30%现有员工。

她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接到的为数不多的面试邀请电话,在对方得知她无法到现场面试后,委婉表示之后再联系。“厌倦了求职,拼命想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晚上睡不着,闭上眼睛眼泪莫名地流下来,问自己“以后干些什么?该怎么办?”

她有两段500强企业实习经历,不错的成绩,但像许多应届生一样,“试错的过程中明白了自己不喜欢什么工作,却没搞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徐畅的经历与安琪相反。她是南京一所理工类211院校的研究生,翻译专业。群面是她最擅长的环节——也许是有长达一年的工作历练,她一直是那个“话多,让人印象深刻的姑娘”。

秋招时,徐畅赶场子似的参加了20多场宣讲会,面试地点覆盖南京、苏州、北京、上海,“收获了一堆产品小样和一叠高铁票”。

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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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份疫情爆发前,徐畅终于找到心仪的工作,得到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供应链岗位的口头offer。她心满意足地回到湖南老家过年,每天都查看邮箱生怕错过offer的邮件通知。

在家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她没有等来正式的录用通知,却通过校友得知公司今年缩招,offer在申请中但没有批下来。

徐畅的一位同学也撞上了企业缩招。这位同学原本计划5月份入职一家时尚公司,也早早在公司附近签了一年房租协议,却因企业缩招迟迟没有签三方协议。

如今,徐畅准备在老家准备公务员考试了,毕业两年内未择业,依旧能以应届生身份参加公务员选拔考试,“英语专业,降低要求还有很多条退路”。如果考公不顺利,她打算下半年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在家乡县城做一名英语老师。

安琪也在谋划她的退路。秋招时,她放弃了保研。现在,她决定重拾课本考研。高考填志愿时,她是茫然的,现在她清晰了许多,想学市场营销,“是一种短暂逃避,但也想做足准备,配得上喜欢和满意。”

公务员考试人民视觉资料图

公务员考试人民视觉资料图

“被优化”

李响每天避开家人,躲在房间里不断刷新招聘信息,投递简历。手机一响,立马快步关上房门接听,如果接到的是房产或股票推销电话,空气里都凝固着失落。

这种状态持续了3个多月。4月份疫情逐渐好转,他每周可以接到5到6个招聘电话,有些电话面试后没了下文,有些企业邀请他去现场参加二面。他希望通过视频面试拿到offer,再选择北上或者南下,但现实很骨感。

2019年10月初,李响跳槽到一家市场成熟的科技公司,担任华中区销售主管,还在6个月试用期内,他带领团队取得第四季度业绩考核五个大区的中位,雄心勃勃地想要在新工作中干出一番漂亮的业绩。

2月10日,隔离在湖北黄冈农村老家的他接到总监电话,说他入职后没有工作业绩,公司打算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

刚刚还在逗1个多月大的女儿玩,李响瞬间笑容僵硬起来。他试图用业绩数据反驳,总监转而质疑他的工作态度,显然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

放下电话,李响久久难以平静。他今年32岁,语速快思路清晰,年底跳槽到新公司是想再拼一拼,却在新冠疫情最严重的二月被裁员。妻子还在哺乳期,家里的生活开销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去年结婚刚买的房子,手里一点存款都没有”。

2月15日,他主动打通公司人力资源的电话,询问关于离职补偿金的问题,人力资源好像早已预料到他的来电,称工资和社保结算到2月底。

“没有收入,孩子需要买尿布,奶粉,用钱的地方很多。”李响像是胸口压了块巨石,夜里3点多,他坐在黑暗里编辑一条很长的短信给人力资源,希望公司可以将社保和工资发放到5月。

第二天下午,他接到人力资源的回电,研究决定将他的工资发放到5月,社保交到3月。“给你就拿着,疫情过了能争取到什么呢?”谈不妥的2个月社保缴纳像是压倒李响的最后一根稻草。

2月24日,他收到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的邮件,纸质版文件随后也被到家里,文件上要求李响签字并办理交接手续,他拒绝了。

他打给北京社保局、12345市民服务热线、市长热线,社保局答复,“疫情期间,公司无权对武汉乃至湖北员工解除或终止劳动关系,终止劳动关系无效,企业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员工有追究赔偿的权益。试用期公司也不能以任何理由解除劳动合同,同时试用期在疫情期间自动过渡转正。”

失业在家的日子,李响自从3月5日工资日收到公司发放的3900元,再没有收到任何工资和补偿金。他不清楚工资的计算标准,按照合同每月薪资1万出头。于是,他决定找代理律师在北京协助申请劳动仲裁,自己再全力去找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

招聘会人民视觉资料图

招聘会人民视觉资料图

3月伊始至今,李响投递了五百余份简历,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想找一份科技业务板块的销售工作,应聘的岗位有主管,也有专员。”

距离offer最近的一次,他入围上海一家互联网共享企业的终面——人力资源面试环节,当面试接近尾声,考官问到他年纪时,神色暗淡,抿了下嘴,“不够年轻”。

“寒冬里的艳阳天”

2月初跳槽还在试用期的曹杨,也成了团队中唯一被裁员的人。

4月14日早上8:30,曹杨还没来得及打杯热水,部门经理低声把她叫进小会议室。平时部门有什么事情都是在工位上沟通,曹杨疑心,“单独被叫进来不是什么好事?”经理回,“对,昨天晚上开会决定我们部门需要优化一个人。”“所以……那个人是我”,经理沉默片刻,似乎是如释重负,“对”。

曹杨坐在会议室里一动不动,“说话的时候没那么伤心,但得到肯定答复后很懵,挺难过的。”距离入职只有1个月,却成了最先离职的人。经理不放心又和她聊了1个多小时,关于未来和工作。

曹杨问,“现在求职新媒体岗位哪个行业好做一些?”经理悲观地说,“没有建议,现在各行各业都不好干。”两个人都沉默了,谈话结束。

她24岁,坐标济南,离职后投递的10多家公司,薪资和通勤距离都不及前一家公司。一个月前,曹杨为了上下班方便把房子租在公司附近,交了一年租金,房子距离市区10多公里。

2月初,她从老家回济南,投递了十几份简历,十几天的功夫,收到多家公司的新媒体岗位面试邀约。“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很多外地员工没办法及时复工,招聘市场需求比较多。”那会儿,她拿到5份offer,最终选择到薪资最高的一家教育公司做新媒体运营,到手工资6000元。

“被优化”后一个多月,她接待三家公司面试邀约,没有收到过录用通知。

人才市场人民视觉资料图

人才市场人民视觉资料图

“月光族”曹杨为了能尽快找到工作,将期望月薪调整到5000元,比从电商公司跳槽前还低几百元。她不遗余力地“优化”简历,将工作成绩中转化率,吸粉量的部分加粗,代表作品附在简历后。“大学毕业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修改简历。”

压力大,焦虑无处释放,买彩票成了她解压的方式。“以前偶尔买一个刮刮乐,这段时间几乎每天下楼都去彩票站买双色球,大乐透,2块一注,每天买一注,假装可以一夜暴富。”曹杨自嘲地说。

没钱的日子,她开始后悔以前花钱大手大脚,买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买手账本堆得老高一摞,但记东西还习惯用黑皮小本;清洁面膜,睡眠面膜,水润面膜好多都没拆封;两瓶开封的精华只用过一次。”

“做月光族的时候很开心,真的遇到困难才知道储蓄的重要。”除了投简历求职,她考虑运用“网感好”,“具备运营思维”的优势,做自媒体副业,两周前她开通了微信视频号,学起了短视频拍摄。

此外,曹杨也考虑过考公务员。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在济南做老师,一个在家乡事业单位工作,裁员潮,市场不景气几乎与他们无关。羡慕的同时,她又驳回这个想法,“我喜欢折腾,不喜欢被束缚,有点完美主义者,不太适合做公务员。”

无论如何,曹杨都不打算将失业的事告诉父母,经济实在困难,问朋友借一点也不问父母要。否则,“对生活的控制权又回到父母手里”,热爱自由的曹杨并不甘心。

跳槽者冰莹的逆袭,更像是寒冬里难得的艳阳天。

3月中旬,集团CEO群发邮件,强调了艰难的时刻,将暂时停止招聘、升职加薪、酌情裁员。冰莹入职三年,年后升职的期望泡了汤。于是,她决定在最难找工作的时候找一份更好的工作。

2个月里,她投出去400到500份简历,打算从公关公司跳槽到甲方市场部门

招聘平台自动匹配的岗位都投了一遍,有猎头主动联系她,服务费报价600元/小时,但推荐的岗位多是更小的公关公司,高出半倍的薪水没能动摇她的目标。投出去的简历多半没有回音,也会莫名接到不感兴趣的岗位的工作邀请,最绝望的时候,冰莹找了大厂的朋友帮助内推。

4月27日,经过四轮远程面试,她收到顶尖咨询公司市场部的offer。微博上她用《青你2》赵晓棠那句“我太快乐了!”来包裹全部的心酸和不易。

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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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岁,人生刚开始,对吧”

黄诚没有想过跳槽,他从26岁进入这家互联网巨头做网络编辑,再到做游戏策划、游戏运营,14年职业生涯指尖流过, 40不惑的他离开的方式却是“被优化”。

在同事众目睽睽之下,黄诚开始装箱,箱子最底层放的是公司的纪念邮票和限量版摆件,那是黄诚入职满十周年时获得的殊荣,收拾好物品,HR等人“护送”他出门。

踏出高悬着公司logo的总部大楼,黄诚拿出手机点开右上角最熟悉的图标——企业微信,打算自觉退出部门群和合作群,屏幕上却显示着“你的帐号已被禁用”,“你已被移出该群”、“你已被移出该群”、“你已被移出该群”……一连串消息像一根银针一毫一毫地扎入黄诚的胸口。

他苦笑了一下,不甘示弱地点开被漏掉移出的群聊,果断地点击“退出本群”。但他舍不得卸载企业微信,在这工作14年,他不熟悉告别,失落的情绪盖过了一切。

3月25日,他正在跟进手里的一个游戏项目,当周要完成项目测试,企业微信上突然弹出人力资源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的通知。黄诚脑子一片空白,系统还在开发中,3月27日是完成并进行系统测试的时间节点,他一下午浑浑噩噩地坐在座位上,看似平静内心波涛汹涌,到了下班时间,交代同事“如果差什么东西要告诉我”,匆匆离开。

3月27日下午4点,HR线上通知他到会议室,会议室里有两个HR和部门领导,部门领导2020年初接手的项目。

HR先是询问他“是不是要主动离职”,遭到拒绝后,HR出示了一份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的文件要求他签字,裁员理由“不胜任工作”,黄诚拒绝在文件上签字。此后,他接到正式解除劳动合同的通知,并被要求在一小时内收拾好个人物品,离开公司。

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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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诚消沉着,夜里他假装睡着怕妻子担心,反复盘问自己“十四年我都干了什么?”,他想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想明白。

曾被骗百万,每月需还款4万余元的朋友安慰他,“人生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心里难受时,他把想法敲入树洞,一个倾诉烦恼的app,“朋友圈都是熟人故友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树洞都是陌生人不用顾及太多。”

2006年,他通过社招加入公司,负责网站重构,最初的5年,他获得了多个S和A最好的考评成绩,晋升也集中在这一段。

2011年,他跟随团队领导转岗做游戏策划,那年他31岁,渴望做一份更有挑战性的工作。他喜欢国内外游戏,对游戏行业如数家珍,负责和游戏开发商沟通,及运营。

2015年,他35岁,职业晋升停滞在那一年,因为做的产品出海后水土不服,团队成员有的离开,有的转岗。他转岗做游戏运营。

总结最近5年的变化,黄诚坦然道,“年纪大了,有家有室,不比刚进来的小年轻那么能摸索,能拼。”“能力不是特别出众,但兢兢业业,从未迟到早退,历经三四个项目和部门,几乎没有恶评。”回忆过往,像是剥开结痂的伤口。

4月份,随着疫情好转,他对未来的期待也在一点点地恢复,只是还是会早醒,常常做些上课、考试答不出题的梦。

面对未来,他打算一个人回老家四川做三农相关的冷链和仓储创业,暂时与妻儿分别。最近,他开始学习财务决策,“看看能不能把以前的代码捡起来,以后做线上的产品还能用。”

从公司拿回来的个人物品扔在家门口被冷落了许久,他决定用酒精消个毒,一件一件地摆放在窗台,“让十四年的记忆晒晒阳光”。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40岁,人生刚开始。对吧?”他反问。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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