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我守护在武汉金银潭的重症病房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陈德昌说,金银潭医院的重症病人情况比较严重。在他工作的病房里,29个病人有16个都上了呼吸机,同时面临物资短缺的难题。当他们作为上海医疗队进驻时,原有医护人员已连续工作近一个月了。这次出征,比想象中要艰苦。
57岁的陈德昌是上海瑞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中华医学会重症医学分会侯任主任委员。他主动请缨,除夕夜随上海医疗队紧急赶到武汉,奔忙在照顾新型冠状病毒重症患者的一线。上海医疗队支援的第一批医护人员136人,来自上海各大医院,主要分成普通救治队70多人和危重症救治队60多人。
口述|陈德昌
记者|黄子懿
支援北三区:救治重症病人
我们是1月26日下午正式进驻武汉金银潭医院的,进驻之前经过了一天的防护培训。应该说,金银潭医院的情况还是蛮严重的。
这是武汉专门收治确诊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重症患者的医院,有400多个病人分散在各个病区,重症病人大概130-140个。医院主要分为南区和北区,我们上海医疗队负责整体接手北区二楼和北区三楼的病房,加起来70多个病人。北二楼的病人情况稍微好一点,北三楼全是重症病人。北三区的病房是医院这次专门由普通病房改建的,抢救条件相对简陋一点。
我主要负责情况比较重的北三区。有29个重症病人,有16个都上了呼吸机,属于危重病人,很多人血氧饱和度只有90%-91%(注:正常值为98%)。重症患者中,中老年人会偏多一点,也有30多岁的年轻人。重症病人的特点就是呼吸困难、肺纤维化,有时候氧气也不容易输进去。
我们进去的时候,原来的医护人员都非常疲惫了。他们的工作节奏都特别紧张,强度大,人员少,物资紧缺。这个病区之前只有7-8个医生,40个护士,大家24小时连轴转,工作量是很大很大的。要照顾这么多病人,他们一些人几乎晚上就不回家了,24小时在医院里边,已经有快一个月了,非常累。
另一方面,金银潭还在不停接收新的病人,前两天新开了两个病区。入驻头一天,我下班从病区出来时,救护车正好把病人往里送。所以他们是非常需要支援的。这次国家支援湖北,采取了对口支援的模式。除了我们之外,陆军军医大学也支援金银潭医院,主要负责北区4-6楼。
上海医疗队来支援的第一批医护人员136人,来自上海各大医院。其中医生大概30多人,护士90多人,集中在重症医学、感染科、呼吸科,其他诸如消化、血液等生理学科也有,主要分成普通救治队70多人和危重症救治队60多人。
1月23日小年夜,瑞金医院的领导通知我们,说武汉那边情况紧急,上海要组织医疗队过去支援。因为当时说武汉需要重症方面的专家,我刚好也是做重症医疗的,就马上报了名上去。
我和我爱人都是第二军医大学(海军军医大学)毕业的,军人出身,虽然后来从部队退役转业了,但心里还是有一种军人的责任感。2003年SARS时,我也参与了一些防控,但没有到北京小汤山医院这样的一线去。现在国家有难,挺身而出是天职,国家需要你,你总归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大年三十上午,院里就打电话给我,说报名卫健委通过了,“你赶快去参加培训!”我就急忙赶去培训,培训大概两个多小时,主要讲了一些新型冠状病毒的防护知识。培训完了后,我问大概什么时候会走?当时得到答复说还没有通知,“估计是要到武汉一个类似的小汤山的新建医院去,可能还要几天时间。”我就回去吃年夜饭去了。
除夕夜的傍晚六点,家里年夜饭刚上桌,电话就来了,说:“今天晚上马上就要走!你赶快赶到医院,到医院领完物资就赶快去机场。”我匆匆地吃了一碗家里的米饭,然后就出门了。
家人还是很支持我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顾虑,主要就是个人的防护。走之前,爱人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做好防护”。她帮我准备了一些过年的衣服,我当晚把它穿上,当作是护身符。我也准备了很多个人物品,因为我知道,这次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
防护培训:参照埃博拉病毒
上海医疗队大年初一凌晨到的,算比较早的。到达后还不会立马接手,会有一个长达一天的培训,主要是卫健委安排的专家做一些自我防护的相关培训,要做到医护人员零感染。培训的一个重点内容就是如何穿戴防护用品。穿戴是什么顺序?卸装是什么顺序?这是很有讲究的。
金银潭的重症病房被分为了几部分,从防护的角度看就是清洁区、缓冲区和污染区。防护用品的穿戴在清洁状态下问题不大,但卸装就很重要了。你从ICU(重症监护室)里出来,把带病毒的东西卸掉,该用什么顺序?这非常重要,都是被病毒污染的物资,如果顺序不对,很可能会把你暴露。这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到病房去以后,环境突然一变,你一慌张,可能就忘了怎么弄了。
因为工作需要,工作时间必须戴上护目镜,寒冷的冬日里,护目镜上总隔着一层水雾。(高星摄)
到达后的第一天,我们都在反复练习,一遍一遍地练习穿戴和卸装,这比飞机上练习带氧气面罩复杂得多,光卸装就得10-20分钟,每个步骤都要消毒。像我身材比较魁梧一点,衣服不是很合身,穿和脱都非常困难,不合身就有暴露的风险,需要反复注意。
对于医护人员来说,到重症病房里去看重症患者,按照要求必须得有二级防护;但在ICU有时候要做一些非常危险的操作,比如气管插管这些,还需要做到三级防护。
欣慰的是,我们发现,金银潭的医护人员防护做得非常不错,目前医务人员基本上没有被感染的,他们在这方面特别重视和努力。当然,不是说重症病人的传染性就强,轻症病人也一样传染,只是重症患者可能咳嗽得多,喷出的飞沫比轻症病人多,传染风险稍微大一点。
另一方面比较奇怪的是,金银潭检验科的检验师们从来不接触病人,只是做化验和测试,结果却有4个感染上了。他们是怎么被传染的呢?专家推测,一种可能性是,在进行化验测试等高危操作时,病人的血液样本暴露在空气里形成气溶胶,气溶胶里的携带病毒就传染给这4个检验师了。如果是这样,那这病毒是很厉害的,不接触病人,一点血液在外面,变成气溶胶就有可能被传染。传播途径也因此能分为接触传播、飞沫传播、空气传播,主要传播途径它可能都占。
最后,我们内部参照了陆军军医大学应对埃博拉病毒的防护程序,做了多层保护。我之前在ICU工作时也有防护,但主要是防止耐药菌传播,不是特别严格,因为它没什么传染性。一般就是穿隔离衣、戴口罩和帽子,口罩一般外科口罩就可以了。现在是必须穿防护服了,防护服外面还要穿隔离衣,带护目镜、面罩和口罩,还有两层手套,两层帽子。为了防止感染,有女队员把长发都减掉了。我们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救治更多的重症病人。
“来了就是吃苦的”
因为我们是整体接手,所以花了时间进行工作交接,目前还蛮顺利,金银潭这边留下了一个联络人,负责配合和协调。
这里物资紧缺状况还是超出之前的预料,原本我们以为医院现有物资可以支撑一个星期,但去了之后一了解,金银潭的防护服总共只剩500套,够使用2天。我们带的物资或许能维持一星期,都是应急用的。目前物资还是一天一领,比较短缺,我们已经将需求报了上去,相信后续通过协调能有效解决。
由于北三区的病房是普通病房改造的,所以抢救条件很有限。一般情况下,普通病房是不能做ICU的,正式ICU里的氧源气源都有一定要求,电力系统都有两套,因为涉及到很多设备的使用。比如氧气,现在ICU里的插呼吸机的人有16个,再多可能就负荷不起了,因为病房里氧气会不够用。设备用多了,电力也会跳闸。
我们医生安排是每天6小时一班,夜班是12小时,每5-6天值一次。每天工作这6个小时强度是很大的,要穿着特殊的防护装备在特殊的环境里工作,非常闷,而且病人病情重,但病房条件相对有限,工作会比想象中要艰苦一点。6个小时里不吃不喝,大小便都不行,一穿一脱都是10-20钟。病人多,我们工作量也很大,医护人员要在ICU进进出出。可能我们刚查完房要出来开医嘱,里边病人的病情就有变化,你就又要穿着新的防护服进去,所以每天的物资消耗很大。
刚进来的时候,人手比较紧张。一般ICU里的病人与医生比例是1:0.8,传染病最好是1:1.2,护士要配到1:3、甚至1:3.5,29个病人至少要87个护士。刚进驻的时候北三区只有48名护士,每天要上8个小时班,所以她们非常非常累。在重症病房不宜工作太长时间,每天理想时长是4个小时,时间一长,口罩一湿,就失去了防护作用。冬天冷,这8小时还不能开暖气和空调,冻得双手都冻快麻了,非常辛苦。取暖器也不敢多用,怕ICU里跳闸。
经过协调,北二区病房的团队又分配给我们15名护士,原来8小时一班可能会变成6小时。上海第二批支援医疗队也来了,还有50名护士补充进来,这会大大缓解压力。但因为物资短缺,我们也不敢加太多的人手,不然消耗量会很大,这也是一个两难。
作者:阁阁《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为了谁!》
所以,现有的医护人员会比较辛苦一点。不过来了就是吃苦的,不是来享福的,这个我们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目前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包括我们医疗上的规则制度都制定好了,在按流程走,也成立了临时党支部。老党员要放平心态,做好艰苦战斗的准备。
总体来说,目前一些病人的情况在好转。我的病房里有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已经在里面治疗两个礼拜了,呼吸困难,喘气非常吃力,上了呼吸机。接手第一天晚上我一看,他的血氧饱和度只有90%左右,我当时想,“居然这么重,可能会比较棘手”。当天晚上我们医护人员值班,第二天我去看,血氧饱和度上升到93%,他自己也说感觉好了一点;还有一个40-50岁的病人,有谵妄,有时候会有妄想,情绪非常不稳定。我们给了做思想工作,用了药,目前看他的情况也能慢慢稳定。
我们也收了第一个新病人,来的时候,病人情况很危急,血氧饱和度最低只有40%,经过全力抢救,现在病人血氧饱和度上升到了98%,人也清醒过来了。总之,病人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我们也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能回去,现在正是需要鼓舞士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