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深度|征收程序倒置、少批多占河南平舆土地乱象调查
来源：中国房地产报
中房报见习记者张超凡记者樊永锋|河南平舆报道
在城市化发展过程中，“谋发展”与“保民生”原本并不矛盾。但在实践中，非理性的土地征收行为，却给当地的城市建设留下了无尽的民生问题和社会隐患。
“因为违法征地引发群众不满，平舆县方面没少动用警力，在这两年是常有的事情。”一位河南平舆县当地村民告诉记者。
中国房地产报（微信ID：china-crb）记者了解到，平舆县土地征收过程中存在违背正常征地程序“先斩后奏”，多占用村民土地，安置补偿不到位、不统一的诸多问题。土地征收依靠行政权力强行推进，而被强行征用的土地，在五证不齐的情况下又变成房地产开发项目，公然违规销售。
前述问题引发多数村民质疑，联名上访告状的情形时有出现，而相关征迁部门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激化了双方的矛盾。2019年7月，清河街道办事处王堂居委会郭庄的两名村民因对平舆县政府征地程序及补偿安置有异议，向上级提起行政复议，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过程中被地方派出所刑拘关押。
“我们县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县，过去县里面财政收入主要依靠农业，白芝麻是这里的特色。但是这几年县里大搞房地产开发，新城区开发的全是楼盘。”一位当地知情人士告诉记者。
平舆县位于河南省东南部，两省（河南、安徽）、三市（周口、阜阳、驻马店）接合部，总面积1282平方公里，耕地面积134万亩，人口99.1万，辖19个乡镇（街道），223个行政村（居委会），是国家优质小麦和优质白芝麻生产基地。
记者数日间穿梭城区发现，清河大道将平舆县城分为两部分，清河大道以东为老城区，以西为新城区。县政府及机关机构主要聚集在清河大道旁西侧的新城区，那里新开发建设的楼盘林立。
如上述当地知情人士所言，近几年平舆县开发房地产如火如荼。而开发房地产所需要的土地征收便成为了地方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农地征收买卖，成为重要财税来源。
2019年12月19日，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针对平舆县土地征收存在的问题走访了平舆县政府、平舆县自然资源局及平舆县公安局。“土地征收的情况，我们不清楚，你需要到别处去问问。”平舆县自然资源局督查大队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随后，记者来到平原县人民政府得到回答：土地征收不归我们管，你去别处问问。而针对以敲诈勒索罪为由刑拘村民的事情，当日平舆县公安局没有接受记者的采访。
改变村民命运的土地征收
平舆县郭庄村民梅凤（化名）回忆起那场始料未及的刑拘，至今仍心有余悸。
梅凤家有一块土地，位于平舆县一高南门南侧。由于平舆县一高是河南的一所示范性高中，学校南门道路两旁每天都停满了接送学生上学的电动车，梅凤用这块土地来存车及卖矿泉水来维持生计。
但这样的生活因平舆县政府征收土地而发生转变。
2018年10月24日，郭庄村头突然贴出征地公告。平舆县人民政府关于2018年度第二批城市建设用地征收土地公告显示，征地批准机关为河南省人民政府，征地文号为豫政土[2018]1026号，批准时间为2018年8月24日，批准用途为商业用地。
被征用土地所有权人为清河街道王栋桥居委会、王堂居委会、古槐街道城北居委会，被征收土地位置为工业大道以北，王栋桥安置区以东，车舆大道以北，建设街以东，蓝天学校以北，东皇大道以南，紫安华府以北。
被征收土地类别及面积为建设集体用地11.1223公顷。征地补偿安置标准按豫政[2016]48号文件执行，即清河街道王栋桥居委会69万元每公顷，王堂居委会69万元每公顷，古槐街道城北居委会69万元每公顷。
青苗费及地上附着物补偿费按驻政[2016]86号文件执行据实补偿。被征地农业人员的安置途径为货币安置、留地安置、社保安置。办理征地补偿登记的期限、地点为被征地所有权人在本公告发布之日起10日内，持土地权属证书或其它有关证明到县国土局办理征收土地补偿登记手续。
2018年11月10日，王堂居委会召集村民商议征地的事宜，会上对于安置补偿居委会宣称给与每人40平方米安置房以及5平方米门面房。梅凤等村民对平舆县政府土地征收批文程序，征地面积以及补偿安置存在异议。
2018年12月31日，梅凤等人向河南省国土局查询土地征收的情况，被告知如果对审批有异议可以提起行政复议，于是梅凤等人向河南省人民政府法制办提起了行政复议，河南省人民政府法制办当天受理。
平舆县政府得知此事后，委派清河办事处及王堂居委会的相关负责人三番五次跑到梅凤等村民家中，挨家挨户的进行协商，软硬兼施，要求村民们撤销行政复议。
经过多次的协商，王堂居委会及清河街道办和梅凤达成了协商。补偿梅凤家6亩土地及附作物、青苗补偿等总计95万元，给与梅凤一家10人安置房400平方米。
2019年3月19日，梅凤与清河街道办签了征地及补偿协议并撤销了行政复议。之后，让梅凤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会因此遭受一场牢狱之灾。
“2019年6月11日，清河派出所把提起行政复议的村民分别叫过去录口供。清河派出所声称，县里征地补偿相互攀比，有些村民得知补偿费用不统一后，闹得沸沸扬扬，这种情况下政府征地就会出现困难。所以要求村民退还超出平舆县政府文件规定的补偿款，除了政府规定的一亩地4.6万元补偿外，其他的补偿以政府文件为准，超出文件规定的部分都是违法，如果不退就按照敲诈勒索处理。”梅凤告诉记者。
2019年6月12日，疑惑的梅凤等人来到北京咨询律师。2019年7月20日，刚咨询完律师，梅凤在北京车站因敲诈勒索罪被刑拘了。
2019年8月5日，被刑拘15天的梅凤取保候审了，但这场刑拘却给她造成了极大精神痛苦。
“因为征地平舆县当局没少动用警力，不听话的村民有的被随意安上罪名，关押一到两年”，梅凤告诉记者。
据地方媒体报道，2007年9月，平舆县国土局违法征收土地，以企业名义强行征走郭庄十一组村民土地160亩，先后改建6个皮革厂和一个化工厂。因征地后对群众的补偿、最低生活保障、安置等工作未能完全到位，群众拒绝交地，由此数名群众被关押。
2019年8月30日，平舆县人民政府下发文件收回了此前协商给与梅凤的失地安置补偿。记者在文件上看到，按照平舆县安置政策，梅凤家无男孩，三个女儿只有一家可以享受安置，平舆县政府决定对梅凤二女儿及三女儿两家不符合失地农民安置政策的5人共计200平方米安置房予以收回。
“通知村民的征地公告中并没有提起安置房的事情，公告中只提了补偿安置费，也就是每亩土地补偿4.6万元。征用的土地被用来搞商业地产开发，对村民的土地补偿明显不到位。家里三个女儿的户口一直都在当地，从来没有迁走过，为何只能安置一个女儿。”梅凤疑惑地说道。
经记者查询，2015年5月19日下发的《平舆县失地农民预留生产生活安置用地管理暂行办法》文件第一章第二条规定，原则上按照人均1分地的标准，预留给被征地集体经济组织用于失地农民生产生活安置的建设用地。第三条第一款规定，2012年1月1日以来完全失地的农民并符合所在地居民认可的本居住地的常住人口可以享受1分安置用地。
“征地涉及郭庄村60多户，因平舆县政府存在征地程序违法，多占用村民土地，征地补偿安置不到位的问题，20位村民联名向河南省人民政府法制办申请了行政复议。”梅凤告诉记者。
少批多占、征地程序倒置
“平舆县政府的征地程序是违法的，河南省人民政府的土地批文下来以后，平舆县政府才通知村民要征收土地。在这之前村民并不知道自己的土地要被征用。如果征地没有问题，为何当村民提起行政复议后当地政府会如此紧张，三番五次要求村民撤销行政复议。”一位王堂居委会郭庄村民告诉记者。
据记者了解，在征地依法报批前，政府及相关部门要将拟征地的用途、位置、补偿标准、安置途径告知被征地农民；对拟征土地现状的调查结果须经被征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和农户确认；确有必要的，国土资源部门应当按照有关规定组织听证。要将被征地农民知情、确认的有关材料作为征地报批的必备材料。同时，要认真做好征地报批前的告知、确认、听证工作。
记者在河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平舆县2018年度第二批城市建设用地的批复文件中看到，审批日期显示为2018年8月24日，而记者在郭庄村民提供的村口公告文件中发现，公告日期显示为2018年10月24日，平舆县政府征地程序是先申请上级的批准，后发布公告通知村民征地事宜。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七条规定：国家征收土地的，依照法定程序批准后，由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予以公告并组织实施。
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拟申请征收土地的，应当开展拟征收土地现状调查和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并将征收范围、土地现状、征收目的、补偿标准、安置方式和社会保障等在拟征收土地所在的乡（镇）和村、村民小组范围内公告至少三十日，听取被征地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及其成员、村民委员会和其他利害关系人的意见。
多数被征地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认为征地补偿安置方案不符合法律、法规规定的，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组织召开听证会，并根据法律、法规的规定和听证会情况修改方案。
“王堂居委会郭庄的土地只批了115亩，河南省人民政府的土地批文里面写的清清楚楚，批准的这块土地位于平舆县一高南门南侧。虽然车舆大道以南也是村里的土地，但并不在批准范围内，也被平舆县政府预征了，这样算下来政府占用有300亩土地。”上述接受采访的郭庄村民告诉记者。
记者在一份河南省人民政府关于平舆县2018年度第二批城市建设用地的批复文件中看到，河南省人民政府同意平舆县征收清河街道等2个街道王栋桥居委会等3个农村集体经济组织集体建设用地11.1223公顷，共计11.1223公顷，作为平舆县2018年度第二批城市建设用地。
据记者实地调查发现，平舆县政府出让的王堂居委会郭庄地块位于平舆县一高南门南侧，在平舆县2018年度第二批城市建设用地明细表中权属于王堂居委会的土地批准面积为7.6649公顷（114.9735亩），经记者实地查看及估算，平舆县一高南门南侧被圈起来的土地及预征收面积达到200多亩。
“平舆县政府征用的土地并不是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我们村的土地被政府征收后，被用于开发一个名为爱家一号的商住地产项目，因此村民对土地补偿颇有意见。”上述郭庄村民说。
土地未完成审批项目已公然销售
令村民气愤的是，被强行征用的土地，摇身一变成为了无证销售的房地产开发项目。
平舆县爱家一号项目由同信地产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同信公司”）和欢乐爱家超市有限公司联合开发，而这个项目占用的土地就是王堂居委会郭庄被征用的地块。
2019年12月18日，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来到这个爱家一号项房地产项目现场，发现整块土地被数米高蓝色围挡铁皮包裹，里面不时传出施工声。
“这个项目太夸张。去年在街道里面搞了一个门面房就开始销售，当时项目根本不存在，销售人员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就开始卖房了。项目规划的挺大，但有的土地还没搞定。”一位住在项目附近的村民告诉记者。
“我在2019年年初认筹了一套，当时项目还没有动工建设，向相关部门询问后才知道，土地还在走招拍挂程序，开发商连土地使用权还没有取得。”一位购房者反映。
据记者查询获悉，同信公司于2019年4月24日通过拍卖以总价1.164亿元取得位于王堂路与规划园区二路交叉口西南侧及位于建设街与王堂路交叉口东南侧的PY-2018-38-3，PY-2018-38-1商住用地地块，商住比1：9，商业用地出让40年，住宅用地出让70年，合计总面积为7.760256公顷（116.40384亩），约定容积率下限1.60，上限2.6。
2019年10月，有购房者向平舆县住建局咨询爱家一号项目是否五证齐全的问题，得到回复：同信爱家一号未办理任何建设手续，对未取得预售证销售的行为将责令停止销售并下发处罚告知单。
2019年12月18日，记者来到爱家一号项目售楼处了解到，爱家一号项目占地212亩，分为两期开发。一期的洋房和高层住宅正在热销中，目前有两栋洋房正在建设，洋房价格在5000元每平方米，高层住宅价格在4500元每平方米左右。当记者询问销售楼盘是否有预售证时，一位销售人员告诉记者，一期高层住宅项目还没有预售证，相关证件正在办理中。
据悉，开发爱家一号项目的同信公司是一家区域性房企，成立于2007年，总部位于河南郑州。目前在建及在售的楼盘项目大多位于驻马店区域，在驻马店开发的楼盘项目有，同信·世博园、同信·缤纷之窗、同信·滨江壹號、同信·滨江贰號、同信·江屿洲、同信·爱家壹號、同信·壹品、同信府。同时同信公司还布局郑州、商丘、新乡、南阳、洛阳等城市。这家区域性房企近年来快速扩张规模，向着百强房企看齐。2019年12月，同信公司聘请蓝光发展原总裁张志成出任同信地产总裁。但这家区域房企开发项目维权事件也时有发生，同信府项目因宣传时称专梯入户交房时变成两梯两户、电梯狭小，公摊面积大等问题遭到业主维权。
一边是失地农民为了争取合法权益四处奔波，一边没有走完合法土地流程的地产项目已在火爆销售。近几年河南平舆县的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但土地征收程序违规的顽疾不除，遗留的民生问题还将引发更多社会矛盾。
（此文刊于中国房地产报12月30日03版）
责任编辑：赵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