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72岁 12年 11万公里 33个省市区 25个国家骑行者徐玉坤:“我想用自己一辈子的时间,做两辈子的事”
徐玉坤在北京接受采访
徐玉坤手绘美国骑行路线图
《奇遇人生》中,与阿雅、杨颖合影
2014年6月在莫斯科
2019年6-7月,北美骑行途中
2019年5月底,经过俄克拉荷马州萨利索,遇大暴雨
2016年9月,澳大利亚骑行途中
在2018年第一季节目播出后就收获了高口碑的明星体验式真人秀《奇遇人生》,终于在人们的期待中推出了第二季。这一季中,第一期的节目嘉宾便邀请了一位颇具争议性的女明星——Angelababy(杨颖)。节目播出后,除了依旧能够精准引发舆论争议的杨颖之外,另一位主人公、72岁的河南骑行者徐玉坤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在这期节目里,主持人阿雅、嘉宾杨颖要跟随徐玉坤在美国境内骑行三天——这也是徐玉坤“骑行穿越北美洲”行程计划的其中一段路。
关于这位老人的讨论很快占据了网络热议的话题榜,他坚持夜晚住帐篷、用热水泡面包和香肠当饭、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上路,并在摄制一开始就告诉节目组自己的原则——“我必须前进,一步车不坐,别指望我停下来。”
微博里,不少网友表示看完节目“不知怎么就哭了”,并纷纷留言给他,还亲切地叫他“徐爷爷”,当然,也忍不住心疼这位十几年间习惯了独自前行、风餐露宿的老人。
《奇遇人生》里,徐玉坤所表现出的坚定、毅力与平和深深击中了人们的情绪,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破他“一路向前”的原则。可以说,他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奇遇人生”,也带给了人们发自内心的感触和原动力。
梦想走完世界五大洲,在路上每天平均骑行12小时
11月中旬,北青报记者尝试联系徐玉坤希望做一次专访,得知徐玉坤在女儿徐秋菊的陪同下刚好在北京办事,于是,这次难得的面对面采访便很幸运地促成了。
“咱们随便在路边安静的地方聊就行,不用纠结于地点和形式,我这人就是随遇而安”,北青报记者在东城区一条街道的路边见到了在那里等待的徐玉坤爷爷。
花白的络腮胡子、不胖不瘦的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还有笑起来能露出牙齿的开朗神情,都跟节目里一模一样。徐玉坤把半米来高的行李包靠在便道旁的长椅上,便开始了采访。11月的北京,气温已经偏低,他只穿了一件略厚的格子衬衣和一件军绿色帆布马甲,下面是一条军绿色帆布户外运动裤和登山鞋,头上还绑着一条别人刚送给他的户外头巾。
徐玉坤说,十几年前的他患有严重心脏病和肠胃病,通过骑行,病几乎痊愈了。尽管年龄增长,但身体却变得更加硬朗健壮。
2019年4月1日,徐玉坤从洛杉矶出发,走上美国40号洲际公路。一路上,他每天四点起床、五点吃饭、六点上路,一直到晚上八九点天完全黑下来才找地方睡觉,平均每天骑行12个小时。在独自骑行了110天后,2019年7月19日,徐玉坤终于骑行到达加拿大多伦多。《奇遇人生》节目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次骑行中。
这次来北京,徐玉坤是为了下一次骑行非洲的计划做一些准备工作,最主要是筹集经费,当然还有办理护照签证、打各种疫苗、寻找更好用的充电宝等等。对于要做哪些准备工作,他心中早已条理清楚。
“目前为止,我亚洲走了7个国家,欧洲走了15个国家,澳大利亚走了外围大半部,北美走了美国、加拿大。非洲和南美洲都没去,如果这两个地方都去了,五大洲就齐了。”徐玉坤现阶段的梦想,就是骑行走遍世界五大洲。最近几年,媒体对他的报道逐渐多起来,有不少朋友给过徐玉坤经济上或其他方面的帮助。
2018年10月,在上海世界旅行家峰会上,阿联酋王子为徐玉坤颁发了最佳环球旅行成就奖奖杯。年轻人骑行这么多地方尚且难以想象,更何况是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大家都很好奇,是什么让他如此坚定信念坚持骑行?
“60岁以前我是农民,60岁以后我想当个旅行家”
2007年4月7日深夜,60岁的徐玉坤瞒着家人独自离家,踏上了自己的第一次骑行之旅。为了不让家人发现,他也有周密的计划——提前偷偷把准备好的骑行装备放到朋友家,然后不辞而别。第二天,他才敢给老伴儿打个电话,告诉自己已经出发了。
这不是徐玉坤第一次上路,早在1999年他就准备过一次。当时徐玉坤的四个孩子中还有两个没结婚。“我准备了很多装备,高兴地跟家人说我要上路了。但全家人都不同意,开会‘弹劾’我。”第一次上路失败了,这第二次徐玉坤才想出了半夜逃跑的法子——他害怕家人再次阻拦。
“出逃”成功,徐玉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一路北上,骑行到北京、辽宁、吉林和黑龙江,一直到漠河北极村。之后,他办理了护照,2011年9月末,徐玉坤从昆明出发经西双版纳磨憨口岸出国到达老挝,开始了他第一次国外骑行,即东南亚国家。
2014年6月,他从北京坐飞机到莫斯科,再转机到法国巴黎,下飞机后将自行车装备好开始了他的欧洲骑行旅程,历时三个月。
2016年9月,他从郑州出发,坐飞机到达厦门,再飞澳大利亚,然后从达尔文市出发,沿澳大利亚国土自西向东骑行回悉尼,历时2个多月。
从60岁到72岁,这12年间,徐玉坤的骑行总长度达到11万多公里。他数了数,自己这些年一共骑坏了6辆自行车。至今,他已八次上路走完了全中国除了台湾以外的33个省市区;六次上路走完了世界四大洲的25个国家,总共14次。
走出去看看世界的念头,徐玉坤早就设想好了,想了半辈子。
“我是一个地道的河南农民,只上了五年小学就辍学了。”徐玉坤1947年出生,5岁丧母,13岁开始照顾双目失明的父亲,一照顾就是30多年。“我在农地里干了一辈子,有一句话叫做面朝黄土背朝天,形容的就是我,我哪也没去过。”
一开始,徐玉坤把自己的骑行环游计划告诉老伴儿和四个孩子时,家里谁都不同意。他便继续等,等到60岁,四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孩子们跟他说:“你可以休息了,以后不用干活了,好好安享晚年多好。”
徐玉坤不想再等了,年纪越大,愿望便越来越强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种愿望的强烈程度已经到了“夜里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地步,任谁劝都不行。还有一个原因,正好那一年北京要举办奥运会。徐玉坤也想要打着奥运的旗帜走,用自己的行动为宣传奥运做出贡献。
“60岁以前我是农民,60岁以后我想当个旅行家”,徐玉坤说。
坚持自学,用自己写的故事办展览筹路费
对徐玉坤来说,户外骑行并不是莽撞的突发奇想,他明白,这不是仅有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事情,需要广泛的知识和过硬的能力。
尽管没上过几年学,但徐玉坤一直没停下过学习,不仅给自己“武装”了各个领域的知识,还练就了一手好字,就连智能手机也比同龄人用得“溜”,写文章也挺拿手。每次出行前,他都会自己手绘一张地图,标注好自己的骑行路线,待旅途完成后还会制作骑行手札。
2016年,徐玉坤完成了澳大利亚骑行后回到河南老家暂时休整,因为他需要筹集下一次出国骑行的旅费。经费一直不太宽裕,这一度让徐玉坤十分苦恼,不过,这点困难是难不倒他的。徐玉坤在南阳市中心的天润广场看到人们支摊子在卖小商品,这幅人多热闹的景象让他萌生了办展览筹集经费的想法。
于是,徐玉坤开始在广场上办展,展示骑行过程中的照片和印章,同时还有他自己写下的小故事,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写字儿功底也派上了用场。“靠山吃山,靠路吃路,没法我就想法。最后我就在展览上卖我的小册子,十篇游记弄成材料钉到一起,组成一本小册子。”这样的原创小册子,徐玉坤定价10块钱一本,一点一点攒路费。
在北美洲骑行时,徐玉坤前后在网络发表了90篇“72岁老农单人单车横越北美骑行记”,节目《奇遇人生》里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次骑行中。徐玉坤坚持每天更新文章,如果运气好能赶上住旅馆不用住帐篷,就是徐玉坤的“工作高峰期”。在旅馆这样能睡得舒服的地儿,他反而不睡觉,就是为了使用旅馆的网络上传文章和图片,“一晚上不睡觉也要弄完”。
全部行头重达40公斤,有些还是手工自制
比起许多户外爱好者,徐玉坤的行头不算最专业的,却是他自己用着最顺手的。还有许多装备是自制的,比如骑行时使用的户外背包和雨衣,都是他“独家出品”手工缝制。
徐玉坤的背包最重的时候有40公斤,最轻的时候也有30公斤,里面装的家伙什儿非常齐全。如果仔细数能数出80来种,小到针线盒、印章本,大到做饭锅、帐篷都一应俱全,他的特制户外包能完美地装下所有的东西。
“我的雨衣是塑料布的,宽度大约有一米多、长短大约两米多,把中间挖个洞,头能钻过去,这样的话前头、后头都足够长,正好能把我的车头和后面驮的大包都挡住,下大雨我都能保证继续前行。”
徐爷爷有两块塑料布。一块当了雨衣,还有一块晚上铺在帐篷下面防潮。像这样的户外经验,徐玉坤也积累了很多,比如露营生活,他不会把柴火堆成一堆,而是围绕着帐篷排成一排,这样不仅可以延长燃烧时间不会一股脑儿都烧完,还可以起到防御和保护帐篷的作用。
一辆单车、一个人,一顶帐篷遮风御寒,一口铁锅解决野外吃饭,还有一面“保护环境,低碳生活”的旗子,徐玉坤的旅程全是穷游。“其实我的旅程很艰苦,吃大饼、喝泉水、扎帐篷、睡荒野,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走出国门同样是这样,克服了很多困难。”
北美骑行遭持枪威胁,也曾招来当地警察
在国外骑行时,因为经费有限,徐玉坤几乎不住宾馆,都是找地方扎帐篷。每当夜幕降临,就到了徐玉坤物色合适夜宿地点扎帐篷的时候,睡不安稳也是常有的事。
美洲骑行的某天,徐玉坤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看到不远处有一栋房子旁的农机修理大棚,他见没人,便走进去想稍作休息。刚闭目一小会儿,他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大喝,一辆车开进车库,车大灯直直地照着徐玉坤,十分刺眼。对方显然有些受惊,拿起枪指着徐玉坤并大声喝止。徐玉坤赶忙拿出随身带着的双语介绍本子给对方,想让对方了解自己的身份和行程目的。没想到这个方法并没奏效,对方继续喝令徐玉坤赶紧离开,无奈之下,徐玉坤只好在深夜另谋落脚的地方。还有一次面对枪口,是因为徐玉坤进入了公路边一处人家的停车棚。
户外骑行,手机用电是个大问题,徐玉坤非常明白智能手机的重要性,“我必须要用的软件就是导航和翻译,我不会英语,所以就用手机把想说的话写到上面,它能翻译成任何国家的几十种语言。”
因为要给手机充电,徐玉坤就遇到一个现在回忆起来有些痛苦的经历。他骑到一个小村庄,晚上把帐篷扎在村中间,找了两家人表达想帮忙充电的愿望都遭到了拒绝,反而有人报了警。大家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十分警惕,把他赶出了村庄。
窘迫时刻有过,但温暖的时刻也是经常有的。有一次在法国,徐玉坤沿着公路骑行到了一个小村庄。天色已晚,食物吃完了,手机电也用完了,徐玉坤便把帐篷扎在村庄中心的小广场。一筹莫展之时,两个当地女青年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我把我的困难通过手机翻译和她交流,她给我送来了吃的,把我的两个充电宝拿回家,帮我充了一夜。第二天送来的时候,还给我送来一条围巾,我说这么热给我条围巾做什么呢,一想这是纪念品,我就很愉快地收下了,现在还把它放在屋里。”
“我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就只管往前走”
除了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徐玉坤需要战胜的还有更为严酷的、长时间的独自骑行,孤独、饥饿、未知,一切困难都需要自己克服。
2011年4月,徐玉坤正独自在新疆罗布泊骑行,天已擦黑,他想找个地方歇脚扎帐篷,于是把目光锁定在了桥下涵洞。徐玉坤推着自行车和车上的装备往坡下走,感觉坡异常地陡,隐隐有些不安。果不其然,刚下到桥底,他就发现桥洞下睡了一只大黑熊。
“我离它只有一两米远的样子,它的轮廓、毛发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往回跑。”徐玉坤吓坏了,悄悄地把自行车调头,赶紧推着车往桥上跑不敢停,“那个坡原本是很陡峭上不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由于不确定是不是进了熊的聚居区,徐玉坤不敢停留,就这样一直跑到半夜两点,见到了汽车加水站,才敢停下来扎帐篷睡觉,这才发现身上衣服早就被汗打湿了。
国外的无人区情况也没比罗布泊好多少。
“2016年9月,我在澳大利亚的时候经历了一段上千公里的无人区,从卡尔古利到塔库拉,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灌木丛和森林,白天骑行,晚上到森林里,找一块儿比较大的空场。场地上不能有草,有草就会有蛇。傍晚,我架起篝火让它燃烧到天亮,这样可以防止野兽的袭击。”
澳大利亚无人区,是徐玉坤走过的最艰难的道路,带的粮食吃完了,又没有别的食物,上千公里的广阔地域几乎荒无人烟。好在那里的袋鼠非常多,再加上灌木疯长,总会有不太灵光的袋鼠迷失其中,继而撞上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子。每走几公里,徐玉坤就能遇上一只被汽车撞死的袋鼠,他挑选肉质还算新鲜的,用锅煮熟后用来充饥,煮上一只能吃两三天。在十几天的独自旅程里,徐玉坤一共吃了三只,才算走出了千里无人区。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我都没有害怕过,也不觉得孤单,因为我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就只管往前走”,徐玉坤总结。
“没有什么事能打得倒我,我感觉已经宠辱不惊”
徐玉坤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的同时,他的女儿徐秋菊便在附近转,想找一个便宜干净的青年旅馆。采访结束,她刚好回来,附近的几家青年旅舍她都走了走,总算找到一家合适的,“之前那个不合适,因为只有上铺,不方便。”
现在还支持父亲做这件事吗?当被问到这个问题,徐玉坤的女儿这么回答:“不能用赞同或支持来表达,我们更愿意把它说成是一种尊重,我们尊重我爸的意愿。”
《奇遇人生》播出后,徐玉坤在网上看到了网友给自己的留言,内心只觉得感激。“网上大家都赞美我,没有一点负面的声音,这让我十分感激。”只有徐玉坤自己最清楚,他的12年骑行生涯中,人们对他的眼光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
“刚开始的时候,没少受讽刺挖苦。在村上,几乎没一个人说我好,包括家人和村里的人,说难听点基本上就是‘吃饱撑的’这种话。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神经病。”
徐玉坤还记得,有一次他与村里一位中学教师聊起自己的骑行经历,聊得好好的,刚分开走了十几步,后边有两个路过的人问那位中学教师:“这个人是不是神经啊?”没想到这位教师下意识地回答说:“不神经干不了这事。”
说起这个小插曲,徐玉坤笑了:“其实我听见了,但我装作没听见。”
十几年间,徐玉坤感觉自己的变化除了更健康强壮的身体,还有不断变化的思想和更加宽广的胸怀。他坦言“没有什么事能打得倒我,我感觉已经宠辱不惊。”
徐玉坤有着想向全世界展示中国新时代老农民形象和力量的想法,他带着“保护环境,低碳生活”的绿色理念走遍世界,也想让人们明白,一个人的潜力究竟能够挖掘到多大。
“有人说吃饱是幸福,有人说不用干活是幸福,这两个我都有,但这不能安慰我的心。”徐玉坤用最朴素直白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内心的火焰。
在《奇遇人生》第一期节目的最后,杨颖结束了三天的行程,要先行离开,主持人阿雅和杨颖分别与徐玉坤老人拥抱告别。三天的相处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浓厚的情愫,分别之时,两个女生都流下了难以抑制的泪水。徐玉坤一边笑着对她们说“快走、快走,你们先走”,一边用手抹去自己眼角的眼泪。
然后,徐玉坤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位72岁的骑行者骑上了他的山地车,车后座是他重重的装备。
一如最初,却从未结束,徐玉坤再一次踏上了一直向前的路途。
“我想用自己一辈子的时间,做两辈子的事。”
文/本报记者雷若彤
供图/徐玉坤
责任编辑:张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