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长沙9岁男童遇害目击者：不是冷血旁观，以为是父亲在教训孩子
记者/梁婷实习记者/蔡煜
▷家属在小区门前祭奠琪琪
李丽看见那个男人把孩子压在身下，她以为是父亲在教训儿子，大喊着劝阻。男人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李丽承认，那一刻，她害怕了。
11月5日下午13时30分左右，长沙雅塘村汇城上筑小区，9岁男童琪琪遭遇一男子袭击后身亡。警方通报，目前嫌疑人已被控制，尚不确定其是否患有精神疾病，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事发之后，针对琪琪遇袭时，现场围观者的反应，一度成为了舆论批评的焦点。一些网友认为，围观者当时袖手旁观，是“冷血”的表现。这样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汇城上筑小区里，一些当时未在场的居民愤愤不平道：“怎么没有人上去呢，那么多大男人，搞不定一个人！”
但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多名事发现场目击者称，他们起初以为这是父子间的矛盾，所以没有过多干涉，而且在最初的围观者里，以60多岁的老年人居多。
同时被诟病的，还有小区物业的安保措施。有居民称，此前就曾出现过疑似精神病人做出不雅举动的情况，而且小区的保安年纪较大、缺少必要的巡逻。琪琪的家属则质疑，在孩子遇袭时，保安赶到现场的速度有些太迟了。
▷琪琪生前的照片
致命相遇
对于琪琪来说，11月5日原本是开心的一天，老师通知了一个好消息——班上选了两名学生参加编程大赛，他是其中之一。这天中午，琪琪少见地吃光了一整碗米饭。
中午1点20分前后，琪琪离开家，到了同小区的5栋，等着和玩伴一起去上学。厄运在此时降临，警方展示给家属的监控视频，还原了琪琪生命的最后一程。
“孩子蹦蹦跳跳地从5栋楼门口跑出来，走到台阶那里还高高兴兴的。”琪琪的三叔表示，小区楼门口是一段下沉式的活动坪，在那里，孩子遇到了拿着螺丝刀、手舞足蹈的行凶男子。
据三叔描述，当日的电梯监控视频拍到了行凶者下楼的画面：手背在身后，握着螺丝刀。在琪琪出现之前，行凶者在楼门前的行为举止已经有些异常。“孩子从台阶上跑下来，那个人开始绕着活动坪，追逐孩子。”
琪琪选择向左侧的台阶逃跑，台阶一共八级，琪琪绊倒在了最后一级，行凶者200斤的体重压在了他的身上。
“打人的时候手好快的，一直打了一二十下。前面一两下，孩子脚还左右摆着，后面几下就不再动了。那个人看起来好兴奋。”琪琪的三叔说，因为有车辆遮挡，监控视频中只看到了脚，没有看到孩子的面部表情。
根据琪琪三叔描述的监控内容，孩子从摔倒到不再动弹，只有几十秒时间。期间，有一辆车经过，但没有停下来，远处有三四个人站着，有人拿着手机通话，他猜测应该是在报警。
现场目击的小区居民称，后来行凶者的父亲赶来，抢走了他手里的螺丝刀，众人才跟着一起控制住了他。
现场视频显示，这之后，琪琪无声无息地躺在柏油马路上，他的周围聚集着百十号人，父母抱着他已经开始发硬的身体环视四周，哭号着：“我的崽，我的崽。”琪琪的头上、脖子上都有螺丝刀留下的伤痕。“脸肿得好大”，很多相熟的人都没有认出是他。
长沙警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该案犯罪嫌疑人冯某华（男，30岁，河南滑县人）已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案件正在审查侦办之中。
11月7日下午，长沙市雨花区派出所对琪琪的亲属进行了通报，派出所民警称，嫌疑人是否有精神疾病，还需等待精神鉴定的结果，这可能需要较长时间。法医介绍，根据体表检查和解剖结果，琪琪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因机械性暴力作用引起的呼吸障碍所导致的窒息）。
▷一位在事发地祭奠的居民
旁观者
在汇城上筑小区，很多人目睹了琪琪人生的最后一段。
当日中午1点半前后，住在一楼的李丽听到室外有吼叫声，以为是夫妻吵架，她戴着眼镜走到窗户旁。马路对面三四米处，一个大人坐在孩子身上，掐着脖子，正拿着螺丝刀击打。
李丽说，她起初以为是父亲在教训孩子，便冲着对面喊：“你不能这样打小孩，这样打会死人的。”话音刚落，男子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直直地盯着我，好吓人的，怕死了。”也是在这时，李丽听见，孩子好像喊了一声“救命”。
李丽承认，这时她有些害怕，“人家父亲打儿子我管得太多，我怕他报复我，我儿子也才12岁。”她尝试着缓和些语气劝说，“我对那个孩子喊，要乖，要听爸爸的话。”
看到躺在地上的孩子没有回应，李丽立刻报警，并在1点34分给物业秦姓主任打去电话。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秦主任表示，在接到业主电话大约十分钟后，他赶到了现场，和嫌疑人父亲抵达的时间差不多。
看见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着，正在另一个栋楼打牌的于强和几个同伴，也跟了过来。他们赶到时，行凶者正“啊啊啊”地叫着，“感觉那时孩子已经不行了，舌头出来一两寸，脸肿得好大。”
于强回忆，当时在场围了20人左右，除了几个施工的工人，包括他们在内，大多是60来岁的老人。现场视频显示，在行凶者父亲夺下螺丝刀的时候，物业工作人员和围观的居民，也曾过去帮忙控制打人者。
事发之后，针对琪琪遇袭时，现场围观者的反应，一度成为了舆论批评的焦点。一些网友认为，围观者当时袖手旁观，是“冷血”的表现。这样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汇城上筑小区里，一些当时未在场的居民愤愤不平道：“怎么没有人上去呢，那么多大男人，搞不定一个人！”
于强解释，“不说当时孩子其实已经不行了，就是真把孩子救了，如果我们把那人打成什么样，家属找我们麻烦怎么办？”一位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同伴也说，“那个人有200来斤，特别壮实，我们都是奔70的人。”
小区的氛围开始有些微妙。
“物业的人告诉我，监控视频显示，当时路上没什么人，也就不存在旁观者的问题了。”于强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一位路过的中年女士听见了他的描述，很愤怒：“你看你说的什么话！”
于强也大了嗓门，“我说的是实话！”
11月7日傍晚，一位自称当时也在现场的居民，在汇城上筑的业主群里发出了一条1000多字的消息。这位居民证实，他听到了李丽和打人者的对话，他当时也以为这是一对父子。下楼围观时，发现大部分人也和他一样没有搞清状况，“有人说是父亲失手打死了孩子，有人说不要上去，孩子已经死了。”
这位居民最后说道：我内疚、自责，想对孩子的妈妈说声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冲上去，这两晚一直在反思，我并不是无情冷血之人，为何当时却没有上前，我没搞清楚状况，真的真的对不起。为自己的没上前的行为感到深深的自责。
对于这些解释，琪琪的姨妈仍然有些无法接受，她认为，那样的情形是不可能发生在父子之间的。琪琪的三叔稍微平静了些，他说按照监控视频的情况，大面积的围观发生在孩子遇害之后，他也不想再去责怪谁。
“现在的人，都这样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中途有车经过，有一两个工人在，也许有人过去结果会不一样，但是怪他们有什么用呢？怪就怪孩子的命不好……”
▷琪琪贴在家里的保证书
小区里的“怪人”
小区居民大多对行凶者的信息了解不多，物业工作人员透露，打人者姓冯，三十岁左右，人高马大、很壮实。冯某和父亲今年11月1日刚搬来，住的是姐姐房子，目前无法确定是否患有精神病。
但和冯某住同一栋楼的徐女士称，冯某其实在更早时就已入住小区，只是中间曾搬出去过一段日子。徐女士称，冯某的姐姐家有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刚出生不久。她在去年和今年上半年，都曾见过冯某在幼儿园接侄女，并没看出什么异常，“路上孩子跑快了，他还在后面吼着慢点，别出那么多汗。”
另有事发时在现场的居民称，曾听冯某的父亲说，因为没药了、出去买药，所以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家，“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但该说法尚未得到其他方面的证实。
今年9月30日，在汇城上筑小区的业主群里，有两名居民先后提醒物业公司，他们在小区内遇到了另一名疑似精神病患者，对着孩子做不雅举动。物业工作人员当时回复，已经提醒了相关人员家属，加强管束。
琪琪的悲剧发生后，居民们再次对小区的安保措施提出了质疑。有人认为，在上一次发现疑似精神病人时，就该对小区内的此类情况进行摸排。而且，小区内的保安大多数上了年纪，也缺乏必要的定时巡逻。
琪琪家属的质疑则更为直接，他们认为，事发地距离保安亭最多不到百米的距离，保安赶来得有些太迟了。对此，物业公司的一名经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小区保安亭距离事发地250米，保安在赶往事发地途中曾折返过一次，想要拿一个网制服嫌犯，所以耽误了时间。
在接受深一度记者采访时，物业公司秦主任表示，他们也在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如果是我们的责任不会逃避，当事人去法院起诉，该多少钱都会赔偿。”
好孩子
在琪琪的家里，十几张奖状贴在在墙壁上，从最佳主持人到学习好标兵。家人说，他是个“全能”的好学生，学了奥数、编程、美术和书法。在家里的桌子上，还摆着琪琪练了一半的毛笔字。
为了培养琪琪，父母花销不少，他们的家乡在娄底新化，为了进现在的小学读书，花了八千块。琪琪的爸爸做家具售后维修，妈妈一个多月前开始去检验厂做临时工，他们还有个两岁半的小儿子，“负担不小，但对琪琪的培养一点没有落下。”
琪琪自己也很争气，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前两名，四岁的时候，心算就比大他两岁的表姐厉害。“我给他出题还带着尾数，很快就算出来了。”说起这些，三叔心疼又感叹，“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好孩子。”
班主任对琪琪的评价很高，爱学习、很自律。自习时间，经常看到他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看书，是为数不多的能“坐得住”的男孩子。今年9月开学，琪琪刚被推举为体育委员，体育王老师觉得他很好学，会为了喊好口令特地来讨教，“他是那种有些调皮，但能收的住的男孩子。
案发三天后，琪琪的遗体仍被存放在殡仪馆。琪琪的母亲精神不振，一直不吃不喝，几次被送到医院。她眼神时常飘忽，嘴里念叨着：“我家琪琪在等我，把我家崽还给我。”
在汇城上筑小区的门口，琪琪的一张黑白照摆在大门正中央，照片里他穿着白上衣、牛仔裤，虎头虎脑的。亲友们说，他身高一米三多，其实本人还要更清瘦一些。在琪琪最后倒下的地方，几个夜晚都亮着蜡烛，越来越多祭奠的花束摆在了那里。
11月6日，王老师更新了一条朋友圈：今天上课你座位上空了，你在天堂听到老师的声音吗？同学们都在想你。一个比琪琪小两岁的玩伴突然问妈妈，“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和琪琪玩了？”
（文中琪琪、李丽、于强为化名）
责任编辑：祝加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