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津云关注]先验个DNA再说?自称张大千嫡孙女的她,状告张大千侄孙
津云新闻记者顾明君
今年是国画大师张大千诞辰120周年纪念,近日北京却出现了一起关于张大千后人的诉讼,原告名叫张梓嘉(也作张子嘉),今年67岁,自称为张大千的嫡孙女,其父为张大千长子,并且是张大千画派的第二代唯一传人。被告名叫张之先,是张大千先生的侄孙,也很早就发文指出过张梓嘉并非张家后人。张梓嘉此番状告张之先,要求张之先为此前在互联网上公开对她进行的诽谤侮辱予以公开道歉,并支付22万元赔偿。张之先则表示,张梓嘉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拼命想挤进张家大门绝不仅仅是为了认祖归宗,此次诉讼,他首先提出的要求就是检验DNA。
为守护巨额财产隐姓埋名的长子?
根据记载,张大千的长子叫张心亮,是二夫人黄凝素所生,但张梓嘉女士告诉记者,在张心亮之前,张大千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她的父亲张轶凡。“我的奶奶是张大千的大夫人曾正容,张家人说大夫人一直不生育,直到后来生了个排行11的女儿张心庆,那是不对的,曾正容生了我父亲,我父亲才是张大千的长子。”张梓嘉女士说。
张梓嘉告诉记者,当初张大千被土匪掳去,逃出后被家人送到了汶川水墨镇躲避,后与曾正容完婚。张大千从日本回来后的第二年或第三年,张大千的父亲张怀忠决定带家人迁居上海,去投奔发展得还算不错的儿子张善子和张大千,但他们没有带走张梓嘉的父亲张轶凡,“因为他们太看重这个长子了,所以把我父亲送给了住在汶川的张大千的堂兄堂嫂抚养,我父亲是在汶川长大的,人称‘汶川三才子之一’。”
张氏家族皆按家谱为孩子取名,张大千的子女为“心”字辈,但张轶凡的名字没有从心,张梓嘉告诉记者,这是有特殊原因的,“留下我父亲,是为了让他照看我爷爷(指张大千)留在四川的一大笔收藏,有张大千自己的画作,还有张大千收藏的历朝历代画作,也因此我父亲要隐姓埋名,不能按家谱取名,张轶凡这个名字也是张大千取的。”
张梓嘉最初表示她并不知道张大千究竟留下了多少财产,记者与其交流一段时间后,她又明确说出张大千留有24箱财产,这24箱财产一直存放在青城山的上清宫,“1939年时,所有家眷都来到了青城山,一待5年,其间张大千去了敦煌,但只有大夫人曾正容和我父亲知道青城山24箱财产的秘密。”
张大千《嘉耦图》 2011年香港苏富比拍卖
成交价格RMB 159,917,220
张梓嘉告诉记者,这24箱财产的秘密在2008年汶川地震后才重被外界知晓,“好多画被悄悄卖到了国外,交易数额巨大,我父亲只是掌握这些财产的情况,但没有能力左右什么,而且这事太大了,我们都不敢说。也正是因为这些财产,国内外很多势力在阻碍我们认祖归宗,张家人甚至跑到国际上去污蔑我,为了家族的尊严,我决定起诉。其实如果愿意接纳我,我可以把我掌握的绘画技法教授给其他张家子女,张家现在没有一个人从事绘画行业,因为爷爷只单传给了我父亲这一脉,我愿意和他们一起弘扬传统文化艺术。”
九旬母亲亲口证实终于确认身份?
张梓嘉讲述的其父身世略显传奇,但有些问题她却无法准确作出回答,比如她的父亲究竟是哪年生人,“外界说是1917年,应该不对,那时张大千才17岁,实际年龄要比1917年小几岁,送到堂兄家里抚养后,名字生日就都改了,这些情况我父亲一直不说,守口如瓶。”同样,张梓嘉也不能准确说出抚养张轶凡的张大千堂兄堂嫂的姓名,亦不知这位堂兄在张氏家族中排行第几。
根据记载,张大千1919年学成归国,1920年与曾正容完婚,1923年张怀忠夫妇率家人由四川内江迁居江苏松江府华亭县,那么张轶凡被送至张大千堂兄家的时间也应该是在1923年前后,彼时张轶凡至多是一个3岁幼童,按照张梓嘉的讲述,张大千当时已决定将巨额财产托付给这个年幼的长子。
那么张大千是何时将财产明确交到长子手中的呢?“我也记不清了,是个甲子年,要么是1944年,或者是1946年。”张梓嘉说。按此说法,张大千向张轶凡交托巨额财产是在他决定将儿子留在四川的20多年后,但1944年是甲申年,1946年是丙戌年。
1983年,张大千在台湾病逝,张梓嘉告诉记者,她的父亲悄悄去了台湾,见了张大千最后一面,但她没有跟随,“网上说我也去了,其实我没去,我也不知道我父亲怎么过去的。1949年我父亲也可以去台湾的,都上了飞机了,又被我母亲叫下来了。”
张梓嘉告诉记者,多年来她的父亲并没有亲口对她仔细讲述过家族往事,有些事情她是从张大千的传记中得知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父亲是张大千的侄子,直到2017年,她九十多岁的母亲亲口证实了她的父亲为张大千长子的身份,她自此对自己的身世确信无疑,“我想九十几岁的老人没必要说谎,我家里有三枚来自张大千的印章,况且我和我爷爷长得太像了。另外,张大千生前总是提起老人村,这个村子并不出名,张大千会提这个村子是因为那是他躲避过的地方,也是我父亲长大的地方,他对长子有很深的牵挂才会总是提起。”
张大千侄孙:
她就是个骗子
张家人早就知道了张梓嘉的存在,今年张氏家族发布了《张善子张大千昆仲家族谱系简表》并在对此表做出的公开说明中点名提到“北京张梓嘉女士自称张大千先生的嫡孙女系冒充,欺骗社会影响恶劣”。
“张梓嘉就是个骗子!我们以前不点名地指出过有人冒充张大千后人,这一次在家族声明中明确点了张梓嘉的名字,她好大的光荣啊!”此次诉讼的被告、张大千的侄孙张之先先生对记者说,“2013年前后我就听说她了,她闹得挺大,到处打着张大千的旗号,说自己是张大千的嫡亲孙女,我作为张大千的后人,在书画圈有很多朋友,媒体也经常报道我,所以就有人问她,你既然是张大千的后人,那你认不认识张之先,于是2015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她在提前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
那次谈话给张之先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张梓嘉讲话滔滔不绝但在他听来漏洞百出,张梓嘉当时讲述的她父亲的身世是另一个版本,“他说张大千离开土匪窝子后去汶川躲灾,张大千去汶川躲什么灾?她说张大千躲灾时认识了她的祖母还定了亲,当时张大千刚和谢舜华定亲,这不是笑话吗?而且她也没说她祖母叫什么。为了把自己包装成张大千的后人,她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父亲弄成一个私生子。更可笑的是,她后面说漏了嘴,说她父亲5岁丧父,难道她祖母一女嫁了二夫?”
对于张梓嘉所说的张大千原本想带她父亲去台湾的说法,张之先认为纯属无稽之谈,“1949年离开大陆时,张大千只有3张机票,原本是打算带着夫人徐雯波和张心健走的,临走时去成都看到了年仅3岁的张心沛,便说把心健放下带上心沛吧,最终带着四夫人和张心沛走了,怎么会要带她父亲走?”
当年,张梓嘉也曾对张之先提起她父亲赴台见了张大千最后一面,张之先将这一说法评价为“痴人说梦”,“当时,在大陆的张家人一个都过不去,张轶凡是怎么过去的?你去到那有拍了一张照片吗?有什么证据你到过吗?有人见过你吗?”
张之先告诉记者,张梓嘉说自己手里有张大千留给其父亲的3枚大风堂印章,对此张家特意做过声明,大风堂印章从未流出,“那3枚印章分别是‘大千嫡传人’‘大风堂’‘大千门人’的字样,一般都是弟子才会刻这种章,家人不刻,我看我姑妈她们刻的章就是自己的名字。印章要说明来路,就要连边款一起拓出,边款可以看出印章是谁刻的,送给谁的,但她的印章没有边款,普通的印章谁都能刻,这能说明什么?2015年会面时,我发现张梓嘉搞不清大风堂门人弟子的具体情况,大风堂收徒要写门人录,要记载是哪一期学生,哪一年拜师,子女亦如此。大风堂这么多弟子,张梓嘉见过谁,拜过谁,又有谁认识她父亲?张大千对自己的兄嫂极为敬重,见面要磕头行礼,张梓嘉和她父亲以前为什么不去拜见长辈,我的祖父1976年才去世,他们为什么迟迟不去拜见?张大千连红颜知己都会承认,为什么对这个儿子只字不提?”
张之先告诉记者,张氏后人中之所以无人专业从事绘画,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张大千经历过战争年代,他认为卖画太仰赖时局,所以希望子女们学些别的本事,二是徐悲鸿的那句“五百年来一大千”对张家人打击很大,“我曾问过我父亲你为什么不画,我父亲只回答‘你画得过吗?’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才看到三幅写着我父亲名字的画,艺术造诣很高,还有拍卖行流出过我三姑妈和四姑妈合作的画,张家提笔能画的人很多,并不是张梓嘉所说的张家无人会画,只一脉单传给了她。”
2015年的会面不欢而散,张梓嘉临走时愤愤地对张之先说她要起诉他,张之先则写了一篇指张梓嘉身份造假的文章发在了张大千授权的官方网站上。
张大千纪念馆首任馆长:
从未听说过张轶凡父女
汪毅是四川省内江市张大千纪念馆的首任馆长,同时也是张大千的研究者,汪毅告诉记者,他没有听说过张大千另有长子的说法,也没有在各类资料中见过张轶凡和张梓嘉的名字,“1948年的《大风堂同门录》是张大千亲自审定的,里面没有张轶凡,但有张大千的其他子女,后来张大千在海外又收了弟子,我对《大风堂同门录》加以补充,但仍然没有张轶凡的名字。我还新修了大风堂再传弟子名录,也没有张梓嘉的名字。张大千去世前留下一份遗嘱,提及对各位夫人及子女的财产分配,也没有提到张轶凡和张梓嘉。”
汪毅告诉记者,他也没有听过张大千被土匪掳走逃回后被家人送去汶川躲灾的说法,“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张氏家族没有人居住在汶川,而且汶川较为偏远,当时张大千很小,也不太可能把他送去汶川。”
2008年汶川地震后,汪毅并未听说过青城山有张大千巨额收藏流出倒卖的消息,“张大千从敦煌回来已是负债累累,不太可能有巨额遗产留在四川,而且青城山潮湿,不利于字画的保存。张大千多次前往过青城山,他去敦煌时,未跟随他前往的家眷都住在成都市,而非青城山上。”
汪毅馆长认为,从研究的角度来说,张梓嘉所说均无法查到文字记录。
张大千权威研究专家:
冒充张大千的后人是很困难的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张大千权威研究专家李永翘也从未听说过张大千有个叫张轶凡的长子。“张大千的长子叫张心亮啊,18岁就过世了,没结过婚。”李永翘说。
关于张梓嘉所提到的24箱字画收藏,李永翘表示,他在自己的多本关于张大千的著作中都记述过这段历史,“张大千爱收藏,他的哥哥张善子也是大藏家, 1937年张大千到北平时,他随身带着24箱历朝历代的书画珍品是人尽皆知的事,日本人也曾打过这24箱字画的主意,但未能得逞。1938年张大千辗转带着24箱收藏回到了四川,并于1943年举办了两次展览,引起轰动,后来因为要去敦煌,他卖掉了一部分字画,剩余的字画随他去了台湾和国外,最终他将剩余收藏捐给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张大千的字画都是随身携带的,以供他随时研究临摹,不存在把收藏专门放在一个地方的事。”
张氏后人祭拜张善子张大千父母墓园
李永翘指出,老人村就在青城山,不在汶川,张大千还特意为老人村做过诗,张梓嘉说张大千在老人村躲避过匪患,老人村还是她父亲长大的地方,从地理位置上就说不通。张家先祖因做官来到内江,此后世代在内江生活,李永翘从未听说张家有亲属生活在汶川,且张家为书香门第,有详细的《张家家乘》,记载了每一个孩子的出生,另有《大风堂同门录》和张大千1979年在台北亲自订立的书面遗嘱,两份文献中详细记载了大风堂的弟子和张大千后人。“我刚翻了翻《同门录》,没有看到张轶凡的名字,遗嘱里也没有他,”李永翘说,“抛开文字记载,从社会传统习俗的角度来说,张大千也不可能遗落这样一个儿子在外,张家是客家人,极其注重血脉,无论是不是私生子,都会带回家中抚养。张大千对他的子女、侄子女都很好,家信中常看他写给孩子们带各种东西,他不会不管自己的儿子。而且张大千非常讲究传统礼仪,给孩子起名都要遵循家谱,不按家谱起名等于违背了祖训,是大事。”
李永翘告诉记者,这些年来他已见过好几位自称张大千后人的人,最后都证实是假的,“这些人捕风捉影,故事离奇得就像拍卖行的介绍,冒充张大千的后人还是很困难的,因为文献资料非常齐全。”
拼命认祖归宗背后另有动机?
张之先告诉记者,张梓嘉不仅找过他,还去内江找过张大千纪念馆,也去祭拜过张家祖坟,但均未被接待。“她这么玩命地想证明自己是张大千的后人,我们推测是有利益驱使的。”张之先说。
张梓嘉现在北京经营着一家书画院,名为“北京大千大风堂轶凡书画院”。工商信息显示,北京大千大风堂轶凡书画院成立于2005年,曾用名为北京轶凡书画院。“我2013年就知道她了,老听到有人说北京有个张大千的孙女,张家最早不想理她,理她就配合她炒作了,但她宣传的太广,确实有迷惑性,有时我看到有人发她的画,就赶紧告诉人家她是假的,”天津市张善子张大千艺术研究会常务副会长杜钧说,“张梓嘉的画不论平尺,论幅卖,从几百到几万一幅都有,我以前看到过她一幅8平尺的画,卖900多元。很多买中国画的人都不懂如何欣赏,只是冲着画家的名气买,才给了这种人可趁之机。”
采访中,张梓嘉给记者发来了一些她参加活动的照片,有些活动较为高端,在网络的一些宣传材料中,还可见称张梓嘉为“现代女张大千”。
对于张梓嘉的画作水平,杜钧评价为“不入流”,“她到处标榜的散峰画法,跟张大千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泼彩和张大千的泼彩也根本不是一回事,她爸爸的水平比她高点有限,但与张大千的技法之间看不出任何传承。”
张梓嘉和她的作品
如果张梓嘉是冒充的张氏后人,为何还有胆量主动起诉张氏后人?杜钧推测,张梓嘉或许背后另有“苦衷”,“张梓嘉一直靠着‘张大千孙女’这个身份卖画,我们怀疑有人投资包装她并与她签订了合同,而一旦她的身份被戳穿,她很可能就要面临违约,所以才铤而走险选择起诉,也许也是釜底抽薪之举了。”
张氏家族要求做DNA鉴定张梓嘉同意
在现代社会早已没有什么身世之迷,只要进行DNA比对,是否有亲缘关系就一目了然。“我2015年会面时就提出过检验DNA,当时她没有接话,这一次诉讼,我首先就会要求检验DNA。”张之先说。
记者向张梓嘉转达了张之先的这一要求,张梓嘉痛快地答应了,并告诉记者:“如果可以验DNA,我会考虑撤诉。”张梓嘉要求与和其父同父同母的张心庆或张心庆的子女比对DNA,张心庆的女儿表示愿意配合。张之先告诉记者,他将委托律师向法庭提出鉴定DNA的要求,“等到确定张梓嘉不是张大千孙女后,不排除张氏家族也要通过诉讼追究她的法律责任。”
张氏家族群中,张心庆女儿同意配合DNA鉴定
本案将于11月20日由北京互联网法院在网上开庭审理,津云新闻将对本案持续关注。
责任编辑:王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