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村干部被人贩子打死”调查：祸起拐卖人口还是债务纠纷
来源：上游新闻
10月21日，一则云南昭通巧家县“村干部被人贩子打死”的消息在网络热传。
受害者家属对媒体表示，2000年2月，巧家县荒田村村干部刘华明因举报村里拐卖人口的事情，被人贩子一伙8人打死，其另外2个亲兄弟也被打成残疾，案发后近20年，“凶手没有一人被绳之以法”。
昭通警方回应称，这起近20年前的事故是因债务纠纷引发，涉案当事人也曾被抓获但因证据不足获释，该案已被昭通市公安局列入了重点积案，由分管副局长负责指挥侦办。
然而警方的回应没能平息舆论，对于案件的关注焦点集中到了警方为何20年没抓捕涉案疑犯、村干部刘华明之死是否和村民拐卖人口有关等。
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日前走访了位于深山之中的云南省昭通市巧家县大花地社，采访了原村干部刘华明的侄女刘平美、被指参与打死刘华明的伍某付等人亲属、巧家县公安局局长魏雪松等人，试图多角度还原这起20年前“村干部被人贩子打死”事件的真相。
▲20年前去世的刘华明。受访者供图
20年前的山村春节命案
巧家县位于云贵高原横断山脉中南段，隔着金沙江与四川凉山为邻，崇山峻岭让这里与外界的联系十分不便。
10月21日，二十年前发生在巧家县炉房乡荒田村的一起刑事案件引发外界关注——“村干部被人贩子打死，凶手逍遥法外二十年”。
有媒体报道称，2000年2月，农历春节前，从巧家县的荒田村老咓洞社远嫁河南的冷太英，带着孩子回到了云南大山深处的娘家。冷太英曾表示，她在10年前被同村邻社的村民朱家珍和刘华周等人以3300元卖到了河南，这次回来除了看望家人外，还要找朱家珍等人要回3300块的“卖身钱”。
“被人贩子拐卖走”的冷太英重回故乡的消息传出之后，让“卖人”的朱家珍等人坐立不安，“为了不让事情闹大”，朱家珍等人找到了大花地社的村干部刘华明，想让他调解和冷太英因“拐卖人口”而起的矛盾。
刘华明的侄女刘平美接受上游新闻记者电话采访时也表示，2000年2月6日是正月初二，吃过早饭的刘华明准备到村里开会，经过朱家珍、伍某付夫妻家的门口时，朱家八个男性亲属突然拿着棍棒和刀从家里冲了出来，将刘华明打翻在地。
当时自称在场的刘华明母亲唐兴毕表示，“冲出来的人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他（刘华明）打倒在地上，棍棒和刀都落在他身上”。看见儿子刘华明被打之后，唐兴毕大喊救命，住在不远处的其他两个儿子听见声音后，也从家里跑了出来救人，但也被人打翻在地，并落下了残疾。
刘平美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大花地社在2000年时还没有电话，刘华明在家里伤重不治之后，过了近一天，唐兴毕才托人到了山对面的一个村子打电话报警。
媒体报道称，巧家警方“一个星期以后”，才派出了7名警察来到大花地社进行取证调查，提取了证物之后离开，奇怪的是，“凶手一直未因行凶杀人而被抓”。
刘华明死亡后，家属称巧家警方不作为，“我们已经不少于一百次到公安和检察院去申诉，每次都没结果。”刘平美对记者表示，自己最多的时候一年要去找十几次警方，“每次都说案件在侦查、人没抓到、领导不在”。
刘平美还称，8个当天参与了杀害刘华明案件的嫌疑人曾被巧家县公安局抓获，但巧家县公安局值班民警告诉她，嫌疑人在交了6000元的保证金后被释放。刘平美还转述云南省公安厅民警的说法表示，当年的8名嫌疑人中，有两人已经死亡，剩下的嫌疑人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已离世人身上，警方也没办法。
刘平美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作为刘华明的家属，他们现在不仅要求警方彻底查清案情，抓捕所有在逃嫌疑人，同时也要追究当地警方在办理此案过程中的失职渎职责任。
▲云南省公安厅作出的信访回告函。受访者供图
嫌疑人家属称因债务纠纷导致命案
从昭通市区沿曲折多弯的山路到150公里外的大花地社需要近4小时。
上游新闻记者在大花地社走访了多位村民，他们大多对于20年前发生的那场冲突已没有太多印象，或直接说大花地社没有刘平美口中的伍某付、朱家珍这两个人，村里的年轻人更是因为此事见诸媒体之后才知道深山里的大花地已经“全国闻名”。
几经周折，上游新闻记者在大花地村找到了伍某付、朱家珍夫妻的家，但是大门紧闭。邻居对记者表示，在媒体报道此事的当天晚上，警察连夜上门将伍某付带走了。
记者在大花地的邻村鸡噜村找到了被昭通警方列为刘华明案件犯罪嫌疑人的伍某华伍某明两兄弟的父亲伍书正，他对记者表示，从10月21日晚上开始，他便联系不上自己的两个儿子，“听家里亲戚说好像是被警方一起抓走了”，对于两个儿子被警方控制的准确原因，伍书正说自己不清楚。
▲伍书正称自家儿子10月21日被警方带走未归。摄影/上游新闻记者胡磊
对于伍某华、伍某明在2000年春节期间参与的刘华明案件，伍书正只知道当时两个儿子是前往位于大花地的三哥家走亲戚，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同刘华明发生了冲突并不清楚，“过了没几天，警察就把他们两个抓到公安局审问了一番，后来派出所就让我去村里领人，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伍书正认为，警方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抓了之后又放回家，就是为事情做了认定，“放他们回家肯定就以为没事了，谁知道隔了20年又抓回去了”。
在大花地村伍某付、朱家珍的家附近，上游新闻记者找到了对当年事件更为了解的伍家三哥伍书心，“网上说刘华明是因人贩子的事情被打死的，这根本不是真的，朱家珍已经死了，所有事情都往她身上推”。
记者注意到，无论是伍书心还是伍书正，家庭经济条件非常一般，伍书正甚至还住在满地猪粪的土胚房中。
伍书心对上游新闻记者回忆说，2000年春节前，自己家人伍某章曾同刘华明亲属刘某高、刘某开等人斗殴，伍某章将两人打伤，“后来调解的结果是各医各的，但是刘某高、刘某开两人在过年前就跑来要四五千的医药费，伍某章不给，双方就又打起来了，伍某章被刘某高、刘某开打伤”。伍书心表示，被打伤的伍某章之子、后被指为人贩子的伍某付（朱家珍丈夫）又邀约了前来家里拜年的兄弟伍某华、伍某明以及朱家珍亲戚朱某云、朱某国等一共8人去讨说法，伍书心认为，“他们8个为了报仇才把刘华明给打了的，所以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些”。
上游新闻记者试图寻找当年冲突的关键人物、最先和刘家发生冲突的伍某章了解情况，但年事已高加上双目失明的伍某章对于当年的情况已经无法表述。
伍书心对警方在媒体重新报道此事后，又将伍家涉案的多人带走表示十分不理解，“当初警方把他们几个参与了的人全部都抓走了，后来又放了，肯定就是没事了，该处罚的处罚了，谁又有知道这么多年又来了”。
▲伍家三哥伍书心对记者表示，刘华明案件的起因是债务纠纷。摄影/上游新闻记者胡磊
警方和家属说法多处矛盾
村干部刘华明被涉嫌拐卖妇女的八人殴打致死的消息传出后，让巧家警方承受了极大的舆论压力。
10月23日，巧家县公安局局长魏雪松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巧家警方欢迎媒体前来当地进行采访，目前昭通市、巧家县两级公安机关都有人员组成工作组，正在对案情进行重新调查，“毕竟都是20年的事情了，公安机关一定会还原事实真相”。
上游新闻记者从昭通市公安局新闻办获悉，昭通市公安局已在今年9月底将该案列入了重点积案，由分管副局长负责指挥侦办，朱某富、谢某荣2名嫌疑人在逃期间死亡，已抓获的嫌疑人在采取刑事拘留后又因证据不足依法变更为监视居住、取保候审等措施，目前仍有2名嫌疑人朱某明、朱某国在逃，案情难以全部查清。
▲巧家县公安局局长魏雪松表示，警方会尽快查清相关案件细节。摄影/上游新闻记者胡磊
昭通市公安局披露的信息显示，2000年2月3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巧家县炉房乡村民、刘华明亲属刘某高、刘某开两人因债务纠纷与同村村民伍某章发生抓打，伍某章被刘某高、刘某开打伤。2月5日大年初一，伍某章之子、被指为人贩子的朱家珍丈夫伍某付邀约自己家亲戚伍某华、伍某明以及朱家珍娘家亲戚朱某云等人，在家中聚集商议向刘家讨要说法，并将上门询问情况的刘华明及随后赶到的刘某开、刘某元打伤后逃跑。昭通警方认定，刘华明在同伍某付等人冲突4天之后的2月9日凌晨3时许于家中死亡，巧家县公安局接报后派出警力开展现场勘验、检验鉴定和调查走访工作后立为刑事案件侦査，并对在逃的伍某付等8名犯罪嫌疑人布控抓捕。
上游新闻记者对比昭通警方公布的案件信息和刘平美接受采访时的回答发现，双方的说法存在多处矛盾：警方称刘华明被伍某付等8人殴打致死是在2000年2月5日大年初一，刘平美称案发是在2月6日正月初二；警方称刘华明是上门询问情况，刘平美称刘华明和母亲一起准备去村子里开会路过伍某付等人的家门口遇袭；警方称刘华明在遇袭4天后于2月9日凌晨在家中死亡，警方当天就到场调查，刘平美称刘华明是遇袭当天就伤重不治，巧家警方是隔了一周才进行案件调查；最为关键的是，警方认为事件的起因是债务纠纷引起的冲突，刘华明亲属一方则坚持事件的起因是刘华明要去村里反映朱家珍等人拐卖人口的问题。
▲警方在冷太高家调查冷太英被拐卖问题。摄影/上游新闻记者胡磊
29年前的“拐卖人口”疑云
刘华明的侄女刘平美对于警方、伍家一方都称刘华明被打死是因为经济纠纷并不认同，她认为自己的叔叔就是因朱家珍拐卖人口一事被打死的，“冷太英回来之后就跑去要自己被卖了的3300块钱，朱家珍不给，矛盾这样才起来的”。
上游新闻记者连续多日拨打刘平美所提供被指拐卖到河南的冷太英的手机号码，除了唯一一次对方接听时否认自己是冷太英，“我也不认识她”，截止发稿时电话再也无人接听。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冷太英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哥哥冷太高生活在大花地社的邻社老咓洞。上游新闻记者几经周折找到了冷太高的住处时，民警正在给冷太高做笔录。警方办案人员在记录了记者的身份信息之后，拒绝了记者当面采访冷太高的请求。
冷太英是否真的在1990年左右被朱家珍以3300元的价格拐卖到了河南？10月24日，冷太英的哥哥冷太高通过电话对上游新闻记者证实，自己的妹妹的确是被朱家珍卖到了河南，“确实有这么回事，我给警方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他们两家发生冲突，我确实不知道”。
对于朱家珍被指将冷太英拐卖到河南一事，目前还在世的朱家珍丈夫伍某付因10月21日被警方带走调查，记者无法向其核实具体情况。伍某付的叔叔表示，自己不清楚朱家珍是否参与过拐卖人口一事，“当年朱家珍确实被警方处罚过，但不是因为拐卖人口这个事”。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昭通警方在回应刘华明一案时没有提及“拐卖人口”的相关信息。
对于家属指巧家警方存在包庇的情况，巧家县公安局局长魏雪松在回应上游新闻记者相关提问时表示，“目前工作组还在调查”。
昭通市公安局表示，这起发生了20年的案件侦查工作仍在进一步开展中，“昭通公安机关将调集精兵强将，加快办案进程，加大追逃力度，尽快还公众一个真相”。
上游新闻记者胡磊发自云南昭通
责任编辑：祝加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