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敢言的乡村女教师，并不是一位“斗士”
文/张静雯
这些天，我和小伙伴们被传说中的“量子波动速读法”乐得不行。在那些所谓速读比赛的视频里，小朋友们快速翻动书页，一副用“意念”接受信息的样子，让观者惊讶到石化。他们的培训老师声称，只要掌握了这种神奇的读书法，5分钟搞定10万字也不在话下。
这种宇宙级别的忽悠，量子力学小白也能一眼看穿，何况早在去年，它就被以捕捉奇葩见长的节目揭露过。不过现在看来，坑还在那里，总有人会跳。我倒是有点心疼那些犯傻的家长，他们或许也是太怕孩子念书受累，才会被明显反常识的表象迷惑。可且别说这完全不科学了，要这些技能图什么呢？您想想过目不忘的黄蓉她娘，就能领悟到，此类“神技”不是什么福报。
所谓“当局者迷”，在这些智商掉线的家长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真的傻吗？被焦虑蒙蔽了心智的人，自己可未必能察觉。
湖南永顺县的乡村教师李田田近来经历了一番“惊险”。她所在的学校饱受形式主义之苦，比如为了迎接各级检查，动辄停课大扫除，老师被各种材料表册裹挟，还要承担扶贫任务，疲惫不堪，甚至耽误了日常的教学进度。于是她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了一番牢骚，结果招惹来了麻烦：虽然发布当天李田田就在上级的要求下删了文，可因为被人截图发上了网，文章还是引起了关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接到电话，称教体局领导要求她马上进城“商量如何处理”。当时下着雨，路远又崎岖，她当然拒绝了，不过大晚上的，在教体局当干部的姑父还是跑来造访，就那篇批评文章“了解情况”，聊到了半夜。
好在这事儿最后有了个还不错的结尾，李田田没再遭到为难，湘西州州委书记肯定了李田田，批评了县教体局的工作方法，还表示要整顿一切形式主义的检查，鼓励教师公开发表意见和建议。
李田田在那篇被删除的文章中，一上来就担心，“真诚的发言，会不会把我推向黑夜”。她的恐惧真实吗？毕竟，那不过是些日常的抱怨和批评，在正常的社会生态里，不足以掀起什么风浪。“黑夜”显然是修辞，但在获得州委领导“撑腰”之前，她的确给吓得不轻。那些局外人看来多少思虑过度的担心，竟然不全然是妄想，这才是这件事最讽刺的地方。
围绕“是否要求女教师连夜进城”一事，教体局的干部官员口径不太一致。局长一口否认，将其解释为李田田的姑父担心她，连夜去学校“看望”。作为教体局人事股股长的姑父却承认自己接到安排李田田进城的任务，但姑娘不愿意，也就没勉强。这么回应舆论，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反面案例了。当地教育部门把局面搞这么被动，也真怨不了别人。
二位领导干部的操作虽然不靠谱，但却有特殊的“心思”。比如为啥非要派当事人自家的亲戚前去“做工作”？熟悉的基层的朋友，应该能咂摸出其中的意味。可如果你非指责他们有存心恐吓之意，恐怕他们会委屈地回一句“宝宝心里也苦”。姑父说，之所以大半夜打扰李田田，是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向“上面的领导”汇报，他们掌握的情况不充分，因此着急了解。虽说这样的解释，回避了李田田提到的要求她签字承认文章偏激片面的情况，但可能大体是说得通的。总之，如此火急火燎，无非是着急要拿出一个“交待”。极度不恰当的工作方法背后，未必是仗权欺人的恶，或许更多是焦虑。
能让教体局的领导干部如此焦虑的，想必是个“刺头”的小女子吧？读过那篇“惹事”文章的人，肯定不这么想。敢说话的李田田，其实并不是以“斗士”的形象示人的。她那篇文章，除了使用了一些文学修饰，和我们在市民论坛上看到的那些投诉贴也没有本质区别。虽然带有文人的怨气，未必每句话都公允，但并没有多少攻击意味。非挑出个偏颇之处，就是标题有些悲观，她笔下那群乡村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正在“被毁掉”呢？
不过恕我直言，这也并非引发焦虑的症结。关键在于，那篇文章搞得人“很难看”。措辞犀利不说，言语间还很是扎心，直言不讳地劝诫前来检查的各级领导：你们看见的，是真实的吗？你们一拨一拨地到来，真的有益于学校吗？不会造成新的形式主义负担吗？说起来这些都是大实话，形式主义之风盛行，背后往往必有官僚主义的魅影。所以湘西州的书记要求杜绝一切形式主义的检查，是很切中要点的。
可那些沉溺在“唯上”思维中的基层干部，哪里受得了“瞎说大实话”的刺激。李田田并无挑战之意，她不过是提着灯，照到了众所周知的暗处。可在他们眼里，那可是不得了的冒犯。沉迷于形式主义，和面对批评过激反应，逻辑上是一致的，一句话，看上去一定要很美。局外人看这些荒唐的操作，总不免怀疑这些人常识匮乏、心智麻木，他们自己沉溺其中，却未必能察觉其中的虚妄。
李田田善良有正义感，也有文学青年式的顾影自怜。很多人称赞她的勇气，但她终究是个柔弱平凡的角色。她是苦孩子出身，靠资助上完大学。她所关心的不过是教课，以及自己喜欢的写作。她任教的地方有个诗一般美丽的名字，桃子溪，也有诗一般美丽的风景。一群出身同样不富裕的孩子，正渴望被好的教育改变命运。希望这些简单的愿望、简单的美好，不再被轻易毁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