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服爱好者的“羞耻感”:走在路上妻子假装不认识

日期:09-17
汉服

原标题:汉服爱好者:走在路上,妻子假装不认识

读高中时,一个男同学没好气地对着穿汉服的她说,“怎么穿成这样来学校,很奇怪。”吴宇霏反击道:“这是汉服。你穿着背心来学校就不奇怪吗?”

9月13日,北京月坛公园,汉服爱好者参加中秋节活动。受访者供图

9月13日,北京月坛公园,汉服爱好者参加中秋节活动。受访者供图

文|新京报记者潘闻博实习生吴雨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歌声响起,北京月坛公园内的一个红色舞台上,一位身穿魏晋交领襦裙的女孩翩翩起舞,裙摆袖动。

这是9月13日,“汉服北京”的中秋节活动,为期三天,持续到9月15日。跳舞的女孩叫王玖(化名),北京舞蹈学院研究生,也是一位汉服爱好者。

汉服爱好者们互称“同袍”。这个词,源自《诗经·秦风》名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每当中国传统节日来临,这群职业各异的人穿着各式汉服,出现在街头和公园,有人甚至一年有一半时间都穿着它。

“同袍”们迷恋上汉服的原因不尽相同。有人纯粹觉得美,有人痴迷于汉服的复原过程,还有人觉得汉服浸润着中国传统文化,并由此对中国古代学术、饮食风俗等产生兴趣。

9月13日,北京月坛公园,中秋节活动现场,大家穿着各式汉服,现场悬挂着气球。受访者供图

9月13日,北京月坛公园,中秋节活动现场,大家穿着各式汉服,现场悬挂着气球。受访者供图

“不自觉地正襟危坐”

汉服是什么?没有接触它之前,吕扬觉得它是被历史尘埃压覆住的东西。

36岁的吕扬在北京一家事业单位工作,2014年第一次接触汉服。当时,他看到一个中国留学生的帖子,讲述日本学生在毕业典礼、成人仪式等重要场合,大多会穿上日本的传统民族服饰和服。而在国内,学位服、学位帽的样式多源于西方。毕业之际,这位留学生穿着定制的汉服参加典礼,引来一片注目。

恰巧,一位老同学在朋友圈晒出身穿汉服的照片。吕扬“被触动了,觉得汉服离自己原来很近”。

从陌生到熟悉,吕扬如今已爱上汉服。“在我看来,汉服就是民族传统的符号之一。”

22岁的王玖喜欢上汉服的理由则很简单:它很美。

2015年,还在读本科时,王玖在网络上接触到汉服。优雅、脱俗,这是她对汉服的第一印象,也从此“陷了进去”。第一次看着镜子里穿着汉服的自己时,王玖觉得“气质都变得娴静了”。

而北京大学学生吴宇霏,从初中开始就痴迷于汉服的制作复原过程,她对新京报记者说,把汉服制作复原出来,这种神奇的感觉很吸引她,就是小孩子对事物最初始的一种好奇。

初一时,吴宇霏便对照着从网上找来的资料图,手工缝制了一件袄裙。针头有时会扎破手指,血从指尖渗出,她不以为意,反而乐在其中。后来为了做汉服,她学会使用缝纫机,时常自己埋头裁制汉服,快的两三个小时,若是慢工则要好几天。

北京大学学生吴宇霏身穿汉服。受访者供图

北京大学学生吴宇霏身穿汉服。受访者供图

这些汉服爱好者,喜欢汉服的理由不尽相同。但贴吧和论坛,通常是他们了解汉服的渠道。从服饰的演变发展、形制样式,到哪些商家生产的汉服比较靠谱,爱好者们聚在网络上都会讨论。“很多人更多地从网上的民间爱好者整理的资料中,了解到汉服的知识。”吕扬说。

几乎每个“同袍”,都有过网购汉服的经历。2014年,吕扬花了数百元,从网上买来一件裋褐、一件褙子。穿在身上,他的第一感觉是别扭,但坐卧立行都不再像以往那样散漫随意。“穿上汉服,你会不自觉地正襟危坐。”他说。唐制圆领袍、直裰、幞头……他衣柜里的汉服渐渐多了起来。

吴宇霏从初中开始网购汉服,期间有买有出,如今衣柜里共有五六十件。2019年,获得奖学金之后,她花2000多元买了一件装饰着花纱的马面裙,预备在大学毕业典礼时穿上。

但并非所有“同袍”买汉服,都被家里人认可。26岁的付刚(化名)读初中时,从网上买了几件汉服,被母亲发现后训了一顿。冲突最激烈时,母亲甚至撕掉他的一件汉服。后来他便偷偷地买,藏在自己的小柜子里。每次出去玩时,付刚把汉服装在包里,带出小区后换上汉服,等回家时,再换上自己的便装。

克服羞耻感

几乎每一个汉服爱好者,都有过在公共场合穿着汉服被人审视的“羞耻感”。

吕扬第一次穿着汉服外出,是和妻子在一起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豁出去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在那之前,家人嫌丢人,反对他把汉服穿出去。

那是2014年冬天,他穿着从网上买来的裋褐、褙子,和妻子外出办事。走在街头,路人投来好奇而诧异的目光,妻子觉得别扭,假装不认识他,故意走在他前面离他远远的。有时走得快了,还回过头来看他有没有跟上。

王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两年前在古北水镇游玩时,她上穿吊带、外披褙子,下穿宋裤,在游人如织的景点中很是扎眼。有一些游客盯着她看,让她觉得有些不自然;付刚第一次穿汉服出门时也被人盯着直勾勾地看,“当时就特别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除了被围观,他们还经历过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2014年,吴宇霏和一群“同袍”穿着汉服走在街头,一位手里提着垃圾的老大爷,忽然冲着他们喊道:“你们这帮……汉奸!”老大爷骂骂咧咧,吴宇霏和同伴只觉莫名其妙,他们向老大爷解释,但老大爷并不听,认为他们在狡辩,这让吴宇霏哭笑不得。

吕扬说,在汉服圈子,穿汉服的女孩子被误认为是韩国人、日本人的事情常有发生,有一次他穿着唐制圆领袍,也被身边不熟悉汉服的同事认为是蒙古袍。但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习惯了。

“没有谁喜欢被人盯着看。但我现在穿汉服出门,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看法了。”吕扬说道,“遇到好奇的人,我们会和他们解释穿的是什么汉服。如果被人误解,也就一笑置之。”

王玖一开始也不习惯陌生人充满好奇、诧异的打量。但如今,她也习以为常。有时候,碰上陌生人欣赏、赞许的眼光时,她甚至觉得有些开心。

吕扬第一次参加“汉服北京”的活动是在2014年的端午节,那时他还没正式加入。当时在陶然亭公园,来了两三百人,他们在公园里编五彩绳,在额头上点雄黄,玩起各种端午旧俗,以至于有游客以为他们是在拍戏。

吕扬说,他们并不赞许那些穿着不伦不类汉服的“爱好者”。后来还举办活动时,有人穿着影楼装前来参加,或是一身cosplay打扮,都被吕扬他们劝阻:“汉服与戏服是不一样的。”

在汉服圈子里浸淫久了,吴宇霏也能一眼辨别出哪些商家的汉服形制不对。在她看来,汉服的制作,应当依照文物样式、文献记载,但如今有的商家随意改变形制,或是把影视剧中的戏服当作汉服,“这些都不是真的民族传统服饰。”

北京舞蹈学院学生王玖(化名)身穿汉服。受访者供图

北京舞蹈学院学生王玖(化名)身穿汉服。受访者供图

“与子同袍”

从2014年开始,吴宇霏、吕扬、王玖陆续加入“汉服北京”。“汉服北京”有十多年历史,每逢传统节假日,他们便组织“同袍”举办各类活动。

2014年,吴宇霏加入“汉服北京”。在那之前,她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穿汉服。每当有人以奇怪的方式谈论这件事时,她便会维护起汉服来。

读高中时,一个男同学没好气地对着穿汉服的她说,“怎么穿成这样来学校,很奇怪。”吴宇霏反击道:“这是汉服。你穿着背心来学校就不奇怪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孤单,加入“汉服北京”后她终于找到“同袍”:“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有一种认同感,因为……有很多穿汉服的哥哥、姐姐。”他们交流购买、穿着汉服的感受,分享各自经历,还相互帮扶打气。

36岁的吕扬,自认为是年纪较大、接触汉服较晚的那一批人。他被一些年轻人称为“哥哥”或“叔叔”,但他很开心:“大家因为共同的爱好聚在一块,没有什么年龄上的隔阂。”这是工作所无法替代的乐趣。他可以体会到无拘无束的感觉:“可以说,汉服现在就是我的另一个精神家园。”

吕扬介绍,“汉服北京”里的“同袍”职业各异,有教师、医生、学生,也有公务员、程序员。在他看来,团队中卧虎藏龙,却能人尽其才,比如当过文字编辑的人就负责文案策划,而“码农”们,会利用专业技能开发小程序。

因为接触汉服,吕扬进而对中国传统学术、民俗风物等产生兴趣,如今,他在读《诗经》和《史记》。在他看来,汉服浸润着厚重的历史,也让他借此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魅力,体悟到为人处世的道理。

“好比用热水冲泡一杯茶,总有一些茶叶会漂浮在水面上。但等吸足了水分,茶叶就会沉到杯底。”吕扬说,“是接触传统文化让我变得更加低调谦逊,感受到人外有人。”

责任编辑:张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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