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投毒案被告人羁押8年后获释 曾两次被判死缓

日期:08-03
鼠药投毒

原标题:“山东投毒案”被告人看守所羁押8年后获释

事发于2011年7月5日晚,山东省临沂市费县上冶镇东岭村李忠山一家三口饭后发病,送医后相继死亡,经诊断为毒鼠强中毒。此前,一家人多次出现中毒症状,半年前,李忠山的儿子李浩也因鼠药中毒身亡。

费县公安局对此立案侦查,任艳红被抓。法院两次审判均获死缓。2019年1月2日,任艳红的辩护人李仲伟律师接山东高院通知,“任艳红投毒案”因一审程序违法,案件再次发回重审。

2019年7月2日,任艳红收到临沂中院裁定准许临沂市检察院撤诉的裁定书,临沂市检察院以“证据发生变化”为由,决定撤回起诉,法院准予撤诉。

8月1日下午,在被羁押8年后,山东“投毒案”被告人任艳红被释放了。任艳红丈夫吴士国告诉记者,他们当天下午拿到释放证明书后,就到山东临沂市看守所接任艳红。“在下午6点左右接到她,一见面家人都哭成一团。”

“山东投毒案”时/间/线

2013年6月4日

临沂市中院判处任艳红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对其限制减刑。任艳红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2015年10月27日

山东省高院认定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2017年7月10日

临沂市中院重审,认定事实未变,再次判处任艳红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任艳红不服,再次上诉。

2018年12月26日

山东省高院裁定,撤销临沂中院的死缓判决,发回重审。

2019年7月2日

任艳红收到临沂中院裁定准许临沂市检察院撤诉的裁定书,临沂市检察院以“证据发生变化”为由,决定撤回起诉,法院准予撤诉。

2019年8月1日15时左右

山东“投毒案”被告人任艳红被释放,家人赶往临沂市看守所将她接回家。

四条生命

一家四口接连死亡

2011年7月5日,李忠山家出事后,邻居任艳红的丈夫吴士国是最早赶到现场的人之一。当天晚上,李忠山的妻子许永兰包了水饺,吃了之后,许永兰和女儿李月抽搐倒在地上。

将近晚上6点,吴士国接到李忠山的求救电话,吴士国和妻子任艳红赶紧往李忠山家跑。李忠山家在吴士国家东边,两家相距不足50米,中间隔了两户人家,由于年纪相仿,往来比较多。

吴士国先到,他看到“李忠山坐在沙发上,许永兰和李月躺在客厅凉席上抽搐、口吐白沫”。不一会儿,李忠山也开始手脚抽搐、倾倒在地。任艳红随后赶到,她叫来了几位邻居帮忙,同时赶来的还有李忠山的侄子。吴士国和李忠山的侄子护送李忠山一家到费县人民医院抢救。当晚,李忠山经抢救无效死亡;次日,许永兰和李月死亡。去世时,李忠山41岁,许永兰39岁,李月15岁。

因怀疑有人投毒,李忠山的亲戚向警方报警。这并不是李忠山一家首次出现中毒迹象,从2010年起,一家四口多次发病并住院治疗。其中2011年1月8日,李忠山8岁的儿子饭后发病,当时诊断为“重症脑炎并发癫痫”,当晚抢救无效身亡。警方介入调查后开棺验尸,经鉴定为毒鼠强中毒。

费县公安局成立专案组,次日对“7·05投放危险物质案”立案侦查。一段时间内,到东岭村办案的警车排起长队,几乎每一户村民都被警方入户调查,询问做笔录。

2011年7月15日,费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书得出结论,李忠山、许永兰、李月系毒鼠强中毒死亡。

警方锁定女邻居

2011年7月20日,案发后15天,与李忠山家相隔两户人家的邻居任艳红接受警方调查,到费县县城的一家酒店测谎。

任艳红没有通过测谎。测谎报告结论显示,被测人与本案有关,是她到李忠山家投的毒。

当晚任艳红就被送到审讯室。2011年7月22日,41岁的任艳红因涉嫌投放危险物质罪被拘留,同年8月17日被逮捕。

李忠山母亲讲述,“两家关系很好。”由于李忠山家儿子李浩生前与任艳红女儿菁菁(化名)同岁,经常在一块儿玩,两家大人也互相串门、一起吃饭,互相帮对方接送孩子。2004年到2007年三年间,两家一起贩过蒜黄。

公安机关查明认定,2005年,任艳红与本村村民合伙贩卖蒜黄时,被李忠山胁迫发生性关系,后被李忠山多次纠缠、逼迫发生性关系。自2010年8月,为摆脱李忠山的纠缠,任艳红先后五次向李忠山家中食物及盛放食物的器皿内投放鼠药,致李忠山、许永兰、李月、李浩中毒身亡。

李忠山一家出事的那天下午,任艳红确实去过李忠山家。女儿菁菁回忆,当天晚上她家也要吃水饺,下午三点多任艳红带她买完豆腐经过李忠山家,李忠山夫妇在房顶喊她上去玩。她跑进院子后被任艳红追上,拉回了家。李忠山的侄子当时也在房顶上,他证实任艳红与菁菁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八年时光

做有罪供述后在法庭上翻供

被逮捕第二天,2011年8月18日,任艳红接受办案人员讯问,做了有罪供述,承认自己把李忠山一家四口用老鼠药药死了,并详细描述了多次投毒的经过。

任艳红供述,在最后一次下毒前,她去买豆腐,看见李忠山斜眼看她,想到他多次纠缠,越想越生气,又想药他。

当天下午四点左右,她回到家找出之前在集市上买的老鼠药,用刀片划开。当时李忠山两口子在房顶,女儿李月不在家,她走进厨房,看到两盆饺子馅,一盆韭菜豆腐的,一盆芸豆肉馅,她知道李忠山爱肉馅的,就往芸豆肉馅的盆里多放了一点鼠药,大约有半包,又往豆腐韭菜的馅盆里撒一点,离开后,她烧掉了鼠药袋。

这些口供成为检方指控的依据,在临沂中院的两次一审中,法院审理认定,任艳红对李忠山一家实施了五次投毒。

2012年9月,临沂中院一审开庭时,任艳红在庭审现场翻供,称自己没有下毒,与李忠山也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庭审结束后,法官准许任艳红与家人匆匆见了一面。吴士国回忆,当时任艳红哭着喊道:“不是我干的。”

李仲伟表示,案卷中对任艳红的11次讯问均没有同步录音录像,目前有一份审讯录像并不是这11份笔录的同步,他怀疑录像可能被剪辑,已经向法院申请鉴定。

两次被判死缓两次发回重审

任艳红被抓后的头一两年,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吴士国一度有些抬不起头。女儿菁菁一般不愿提起母亲,有时说起来就哭了。

“我相信不是她干的,她在里面不易,我在外面该干什么干什么。”吴士国是个寡言的人,心里难受他就硬憋着。

任艳红的哥哥也坚信任艳红是无辜的。任艳红被抓这八年,哥哥任庆传心里总是装着事儿,高兴不起来,也很少笑了。

一审判决下达后,吴士国和哥哥又到济南寻找律师辩护,几经周折,找到了一位张律师,代理了第一次上诉和第一次重审开庭阶段。

案件发回重审后,2017年7月,中院再次判决任艳红死缓。

“当时我们也有些灰心,实在是没招儿了,最后还是不死心,在网上找到洗冤网,天天给伍雷律师打电话,终于有一次他接了,看了案卷后介绍了袭祥栋律师和李仲伟律师。”任艳红哥哥介绍。

两位律师介入后,发现了一些疑点。他们发现,任艳红供述的五次投毒中,第一次和第四次没有作案时间。这两次,有证人证明,任艳红均在距离家较远的村庄帮人打房顶(盖房子)。记者今年1月份走访了这些证人,他们都表示愿意为任艳红出庭作证。

“这两个律师来得不多,但每次来都给我们提供很多信息。”任艳红哥哥说,律师发现,毒物鉴定中最重要的质谱图警方没有提供,除此之外,李仲伟律师表示,鉴定结论中,并没有显示现场有任艳红的脚印、毛发、指纹等信息,检方出示的41个人的口供只能证明李忠山一家发病,不能证明与任艳红有必然联系。

一朝团聚

被改变的两家人

2019年1月,山东高院第二次发回重审,2019年7月2日,任艳红的老公和哥哥接到检察院撤诉的消息,“又高兴又难受”。这一个月来,他们前往临沂四五次,询问消息,但见不到具体办案人员,只能去信访处。

回来后,他们也每天都给信访工作人员打电话。“度日如年,很煎熬,基本上没有干活,怕错过消息耽误事。”任艳红哥哥说。

8月1日下午,任艳红被释放了。任艳红丈夫吴士国告诉记者,他们当天下午拿到释放证明书后,就到山东临沂市看守所接任艳红。“在下午6点左右接到她,一见面家人都哭成一团。”吴士国说,任艳红出来后先换了衣服,然后到县城染了头发,于当晚10点多回到家里。任艳红出来后,与家人抱头痛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说什么都弥补不了一家人的亲情。”

死者李忠山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忠山一家人死亡后,住宅常年大门紧锁。因遗产问题,双方父母还打了官司,法院判决李忠山父母将房子卖了之后分一半钱给许永兰父母,但这样的房子无人购买。

2013年临沂中院一审判决后,四位老人提起抗诉被驳回。他们想去相关部门找找,但没有门路,出门后有时连路都不认得。

李忠山母亲透露,命案发生那一年他们几次去吴士国家,但都无人在家。到了春节,她拿着象征家里死人的白纸贴到吴士国家门上。他们认定,“任艳红就是凶手。”

2019年7月7日,他们就临沂中院作出刑事附带民事裁定上诉,要求追究任艳红的刑事责任,赔偿上诉人各项经济损失587013元。

“回来时,邻居、亲戚朋友都在家里等着,任艳红看到大家很激动。她一哭,很多人也跟着哭。”吴士国说,任艳红从回来到现在情绪一直很激动,见一个亲戚哭一次,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

■专家评论

“女版念斌”被释放:重申了“疑罪从无”

疑罪从无是我国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的题中之意。

同样是邻居中毒身亡、同样是靠口供做出判决、同样是迟到了8年的自由——当2014年念斌被判无罪,媒体发出“警钟长鸣”的呼吁时,“警钟声”却没有穿透羁押任艳红的高墙。

毕竟,毒杀一人后还继续毒杀其余三人,让一家四口遭灭门之灾,是无可否认的故意杀人且罪大恶极,几乎没有免死理由。

好在山东高院两度发回重审,当地司法机关最终也坚持了“疑罪从无”的原则,使得侦查环节的错误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而这也是我国2016年以来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的题中之意。与“以侦查为中心”不同,“以审判为中心”强调证据裁判规则、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和疑罪从无。

当然一项理念要落实到具体的案例中,也并非易事。司法机关在审理案件时,要能扛住侦查机关和受害者各方的压力,仔细审查证据的合法性、判断证据效力,并敢于发放“无罪令牌”,需要智慧和担当兼具。

一审、重审、再一审、再重审、撤诉——任艳红的自由来之不易。和念斌案一样,任艳红案同样将成为一个法制样本,以警示侦查和司法机关,不先入为主、不敷衍塞责、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或矛盾,最大限度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

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潘俊文综合新京报

责任编辑:吴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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