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整容,在急剧变迁的中国社会
作者:郭玉洁
整容,从一开始的惊世骇俗,到今天已经被很多人接受,甚至变成一个热门的产业。我们应该怎么思考这一问题?文华博士曾经研究过中国的整形美容,最近她的著作《看上去很美》出版,我们请她聊了聊这个话题。
编者按:整容,从一开始的惊世骇俗,到今天已经被很多人接受,甚至变成一个热门的产业。我们应该怎么思考这一问题?文华博士曾经研究过中国的整形美容,最近她的著作《看上去很美》出版,我们请她聊了聊这个话题。
文华,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博士,长期工作于性别研究和国际发展合作的领域,现就职于联合国人口基金驻华代表处,从事推动性别平等和妇女健康的工作。
文华:整容,在急剧变迁的中国社会
采访|郭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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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您一开始是怎么选中整容这个题目的?在您研究的时间段,2004、2005年,整容还不是那么普遍的现象吧?
文华:因为我的背景是社会学、人类学、女性学,所以性别问题、身体和医疗的关系一直都是我比较关注的。
最早注意到整容这个话题,是2004年。当时是一些新闻媒体的报道,有一个词“人造美女”,就是指整形的女性,现在已经不再用这个词了,可是在2004、2005年,这个词铺天盖地,“人造美女”、“人造美男”,不仅是国内的媒体,包括BBC、CNN,很多大的国际媒体也在报道。应该说这也是我一个研究的缘起,外面的世界很不了解,为什么中国突然之间会有“人造美女”的选美大赛,大家都觉得很不理解。碰到这些问题,我也很困惑,回答不出来。我也觉得,有那么多报道毁容的、失败的手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女性去整形?还是人类学者的好奇心,把我带到了这个研究里面。
正午:您刚才讲到BBC、CNN的报道,这种西方世界的关注和好奇心,我觉得很有意思,似乎有一个提问与回答的关系。
文华:我觉得称之为西方对中国的想象也好,或者说是西方视角中的中国,当时他们那种视角,还是把中国看成是一个很闭塞、很保守的国家,跟毛时代联系在一起,会很困惑突然怎么中国会有专门的整形美容选美大赛?这跟他们想象中的中国有一种断裂。
正午:那您一开始进入这个田野的时候困难吗?我看您在后记里面讲到,是景军老师介绍您进入最初的田野的?
文华:对,其实还是很难的。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传统上可能更多关注一个村落,一个小范围的封闭社区,即使那样的田野也会有很多挑战,何况是城市里开放的空间,又是整形美容,涉及到很多大家不愿意说的事情,如果要在一个医院里做调查,又会涉及到很多商业的秘密,很多营销策略,或者不规范的东西。所以要进入到这样一个田野,的确是非常困难。
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的时候,景军老师刚好去我们学校,有机会跟他交流,那时候聊到了我对身体、性别感兴趣,他就说,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整形议题。所以也是受他的启发。我在书里面花了一章写郝璐璐,中国第一人造美女,最开始也是通过景军老师的网络,找到了郝璐璐的联系方式,这样就联系上了,也蛮关键。然后通过滚雪球的方式,不断再去认识整形的医院、医生。
正午:这些整容的女性怎么理解您的研究?她们最后接受您是因为什么呢?
文华: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很多时候强调的都是参与式观察,虽然我没有在自己身体上做手术,但我尽量进入访谈对象的生活、氛围、圈子,跟她们建立起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如果我去问一个女性,你为什么做整形?她当然回答说我为了要漂亮,为了要美,第一句话都是这样的。要突破进去,需要前期建立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的聊天,不断地互动,把每一个访谈对象后面的个人经历,故事,慢慢带出来。包括像郝璐璐这样的公众人物,当我去接触她的时候,她可能也会猜想,我是不是带着一个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她。作为学者,我会批判的反思,但是我也会让她们明白,我更想做的是理解,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不是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的位置上。
2003年,郝璐璐接受了一系列整容手术,并公开这一过程,为当时做手术的医院做广告,被称为“中国第一人造美女”。之后,整容还在继续。图中为2006年9月8日,郝璐璐在济南市美容整形医院进行免费整形手术。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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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从您书里的内容来看,2003、2004、2005年,算是中国的整形美容发展非常关键的时段?
文华:对,我是这么理解的。在此之前,这个现象一直都有的,郝璐璐也绝对不是第一个进行全身整形手术的女性,但是她是第一个被放到了媒体的聚光灯下,进行了商业上的运作。而且,在我做田野调查的时候,各个地方电视台都有各种各样的整形美女真人秀,往往也是跟医院合作,找一些愿意做整形的女性,提供免费的整形手术,整形真人秀后来是被禁止了。
整形的数据很难拿到一个全国性的统计结果,但是从新闻媒体的报道,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产业那时候很快发展了起来。包括一开始给郝璐璐做整形美容的那家医院,2003年月营业额只有10万元,郝璐璐的项目之后,月营业额一下子增加到了200万-300元,直到现在依然是业内非常有名的整形医院之一。
正午:您对郝璐璐的感觉怎么样?为什么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她可以这么高调,有这种信心出来被报道,成为这样一个标志性的人物呢?
文华:我在接触她之前,也看了很多报道,也有我的一些预设,后来跟她接触以后,并不会觉得她跟我的女性朋友有特别不一样。当然我在分析的时候,可以带一些批判性的视角,去看它后面政治、经济、文化的根源。
我觉得当时,医院说提供这样一个免费的整形机会,给医院做代言,她答应了,但是她可能并没有想到这会成为整个行业标志性的事件,甚至会被国内外那么多媒体去报道。对于个人来说,是有一定的偶然性的。
正午:您的书中讲到了下岗女工和打工妹整容的故事,这些也是您一开始就设想好的吗?还是在采访的过程中逐渐出现的人物?
文华:肯定不是事先设想好的。我做调查之前,多多少少会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会认为做整形的女性一定就是年轻的,白领阶层或者是演艺圈。但是我在做田野的时候,逐渐地意识到整形的女性并不是单一的群体,而是非常复杂多样化的,涉及各种各样的阶层,各种各样的身份,各种各样的年龄。最后写书的时候,选取了几个差异化比较明显的,比方说下岗女工,打工妹,也有白领、金领阶层。这确实是我想要让大家看到整形群体身份的多样化。
正午:的确,尤其是下岗女工的故事,您在书里面指出了整形背后中国社会的变迁,1990年代的产业重组,社会主义时期的女性被排除出了工业体系,只能进入服务业,这个过程特别重要,没想到最后跟整容的话题联系在一起了,还是挺有意思的。
文华:对,整个的社会变迁,社会快速发展的过程,我在做调查的时候,从几个角度去看这一现象,性别的维度,消费文化的维度,媒体的维度,国家的话语,全球化的维度,它让我感觉到,女性的身体,实实在在的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有各种各样的力量作用于这一身体上,这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都体现在女性的身体上,一把手术刀上。
正午:在产业转型中,美容产业也在快速增长,包括从农村来的打工妹,也进入了美容业,一个由女性充实、也为女性服务的行业。她们身上都体现了社会变迁的过程,不同力量在身体上较力,您也提到,身体和市场、国家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吗?还是说它有一些中国的特色在里面?
文华:我觉得身体成为各种力量较力的场域,这个是共性的,很多西方的理论,特别是福柯,都讲到了各种力量对身体的控制和规训,或者说消费文化、消费主义对身体的影响,很多都是有共性的。
国家、身体和市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非常核心的主线。比较有意思的是放在中国的社会历史背景下看,我的书里也讲到到了整形美容手术最早进入中国,中西方不同的身体观、中西方医学理念的冲突,再到后来国家话语对身体的规训。比方说毛时期没有整形美容手术,只有整形修复手术,其实技术是有的,但是什么样的手术可以做和流行,是跟关于身体的意识形态话语密切相关的。
中国快速地进入到了市场经济,消费文化的影响非常大,市场逐步占据了很大的话语权,但是国家并不是完全退出了,它有很多力量来协调,中国从以前很闭塞的状况,突然之间走得还更远。消费主义快速发展,包括今天的沟通方式,各种美图秀秀、滤镜,再加上美容APP,我觉得中国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研究对象,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快速发展,它最终影响到了女性对身体的感知和实践。
正午:您的意思是,中国的消费主义,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展得比其他国家还要更剧烈?
文华:对,整形美容手术跟整形修复手术和其他医疗不同,它并不是必须的,但它是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消费主义就是不断地去制造欲望,制造完美的身体形象,让你始终去欲望。而中国在快速的社会发展和变迁中,大家都会经历一种焦虑,生怕被落下,大家都要找到一个方式确保我不被落下,很多整形的女性,她也并不是认为我做了手术,生活从此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大家都觉得,我需要一个敲门砖,我需要一个奠基石,我至少需要一张漂亮的照片放在简历上,让我先得到这个工作。很多都有这样的一种心态。
就以网红来说,当人们看到在快速变化的社会里面,有的女孩因为长得漂亮,或者说她通过整形,能够迅速地带来财富、资本、机遇,就有一种示范效应,大家就会觉得既然她能够一下子挣那么多,那我是不是也考虑一下。随着网络的兴起,对身体的关注比之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正午:您提到网红,女性的美貌一直能带来直接的利益,但原来大部分是在人际关系的网络里面,但是网络出现之后,这种情况就改变了。
文华:也是随着传播方式的改变,现在大家都用手机,都ps照片,都自拍,我的朋友也经常说,这图不P一下,都不敢发。以前还没有那么直接,现在大家看到的几乎都是网红脸,医院也有网红套餐,以前说是人造美女,现在都是美容经济、颜值经济。
正午:关于这一点大家也讨论得越来越多,包括网红脸,一方面想整得更漂亮,但是另一方面就发现……
文华:整得都一样。
正午:对,放到一个长的时间段里,可能会更有意思,到底这个效果是什么样的,给她们带来的影响是什么,大家的观感会不会发生变化?
文华:我觉得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整成网红脸,也有一些女性追求更自然的效果,但是网红脸,可能因为大家关注得比较多,放到了媒体上,就成了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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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您在书里引用了鲍德里亚的分析,说我们生活在“模仿的时代”,您说:“媒体无止境地制造美丽而年轻的形象,当不切实际的形象被视为理想的美,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真实沦为了媒体、广告、电视和电影殖民地的世界。”现在这种情况更严重了吧?
文华:我提到鲍德里亚,是谈传媒和影像的影响,传媒呈现出了完美的形象,一种超真实的影像,随着科技的发展和技术手段的进步,可以通过整形对身体进行改造,这种超真实的影像变成了可及的。这里面涉及到传媒、影像技术和生物科学、医学技术对身体的影响,随着技术的发展,它的边界和深度在不断地扩展。
互联网和新媒体带来的影响很大,现在通过手机,人所有的生活、沟通,都放到了一个手机里了。如果回到整形手术上来,现在有很多整形app,通过app,把线上、线下嫁接到一起了,你可想而知,它所带来的客户群体有多大,通过手机app咨询、下单,最后做了整形,这跟以前的沟通、交往和营销方式,完全不再是同样的体量。前些天我坐14号地铁,看到一个整容app的广告,广告语说,“查口碑、比价格看400万真人变美日记”。也就是说,在app里你可以看到这些整形美容手术的消费者,真人的图片、故事。
正午:现在很多科幻片里讲到改造身体,把机器植入身体,这和整容是一个问题吗?
文华:这也是很重要的问题,半机器、半人的赛博格,从大的视角来看,它的确都是随着科技的发展对身体的入侵,身体成为了被改造的场所。技术和身体的关系,包括很多人讨论的代孕,未来应该有更多的学者去关注这个领域。
我之前在网络上看到过一篇清华大学刘兵教授的采访,他是做技术史研究的,其中一些观点我很赞同,他说现在我们对整形的研究,还局限在社会学家、女性主义者、人文学者,很少人关注整容技术和医疗话语、科技的关系。实际上科学技术的话语,在整形广告、整形手术和相关舆论里面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它和商业资本,和社会性别的观念,消费文化,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目前这方面的研究目前还很匮乏。
正午:因为技术发展得太快了,也需要一些伦理上的讨论,比如人体的改造是不是应该有一些界限?
文华:这方面的确讨论得不多。这个领域又很重要,未来随着科技的发展,通讯方式、沟通方式和传播方式的改变,身体和技术的研究,其实非常重要。
正午:我感觉您写的那个时代,整容还比较有争议,现在大家基本上处于一种接受的状态,它已经变成一个现实了,只是你动多、动少的区别,是不是有这种观念的改变?
文华:我觉得要看接受程度,跟2004、2005那个时代,肯定是有变化的,接受的度是比那个时候高,但是也要区分手术吧,比方说谁做了一个双眼皮手术,隆鼻的手术,可能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你要做一个隆胸手术,可能就还是会有疑问。对于一些手术,像割双眼皮,还有微整形,市场已经是把它给正当化了,不再看作是洪水猛兽。
正午:您当时采访的那些人,后来有联系吗?她们现在状态是什么样子,您知道吗?
文华:这个倒没有再联系,这也是一个遗憾,我做这个研究可能是一个横切面,一段时间内这些人群的状态,最近书出来以后再想,如果能够在一个历史跨度内,再来看她们生活的变化,整形美容手术是不是真的带来了她们所期待的变化,我觉得会非常有意思。我接触过的一些人,也会发现大家可能做手术的时候,会认为从此怎么样,有的会带来一些变化,有的可能也未必是像想象中的那样。
2018年4月26日,北京2018GMIC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上,一个美容APP的摊位。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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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您在书里面讲到一些经典的女性主义理论对整容的批评,包括像迎合男性凝视,但是像包括郝璐璐,还有其他人,她们会说她们不是为了男性,是为了让自己满意,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挺普遍的话语?
文华:对,这个是很普遍的。一般来说,去采访一个女性,很少会有人说我做了这个,就是为了取悦我老公。她们会说,这个是我的身体,我要美啊!基本上我采访到的大部分女性都会这么去说,但是我觉得,市场的话语、资本的话语和父权制话语,是一个内化的过程,很多时候是无意识的,包括就业中的歧视,婚姻市场对女性容貌的关注,其实内化了这些话语。
但是这并不是说所有整形的女性,都是盲目的。我不同意这么简单化的观点,的确女性主义经典的批判立场非常重要,也非常对,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视角,也要看到在这里面,女性通过整形,想要在一个已经限定的空间内,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福利,这里面也还是有一些能动性在里面。我觉得要把它看成一个更复杂的现象,而并不是二元对立的问题。
正午:这个能动性怎么体现呢?
文华:女性通过整形美容手术的能动性,分不同的层次。大部分人是把整形看作是投资身体资本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福利,有一些女权主义者也提到,如果要通过整形来挑战现有的规范,那不应该是按照现有的标准来整,而是应该突破单一的美的标准,甚至应该整丑。这样的整形手术,才是一个挑战,突破了原有的美的标准,市场、男性凝视的束缚。但是从现实来中,除了在做身体行为艺术的人,可能很少有人这样来做。也有另外一种现象,前段媒体上也报道了,韩国一个女孩掀起的不化妆运动,从出发点上有点类似。
正午:我之前看过台湾学者甯應斌关于身体政治的文章,他有一个观点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说,个人化的自我在急速发展中,男性有很多活动可以强化了自我,但是女性,由于就业率、薪资水平等方面的不平等,相对缺少条件,所以外表、身体就成了表达自我、发展个人主义最重要的手段,现在很多人也提到自恋文化的兴盛,您怎么看这个观点?
文华:某种意义上是有关系的,身体是很有意思的,它是个人表达的方式,很多女性在讲的时候,也会用这个作为很重要的话语。
《身體政治與媒體批判》,甯應斌编著,台湾巨流图书出版。本书集合了一些台湾学者关于减肥、刺青等身体议题的论战
正午:现在很多男性也整容,他们和女性整容的状态有什么不一样吗?
文华:男性整容,我没有亲自去做研究,但是我觉得男性整容还是在消费主义的文化下,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很难逃脱它的逻辑。可能女性首先是它的目标人群,但是随着发展,男性也难以置身其外,但是男性选择什么样的手术,他要表达阳刚气质,还是小鲜肉,就就是涉及到男性气质和身体形象的重塑。以前比较崇尚阳刚之气,现在所展现出来更多是有阴柔气质的。可以看到男性什么是美,什么是帅的标准,其实也在变化。
总的来说,还是消费文化的影响。有一些整容的女性,她们会说,有些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某个地方不满意,就会一直非常执着,非常影响对自己的认同,直到把这个事情做了以后,就不再受困扰了。因为你生活的周遭所创造出来的氛围,就是美图滤镜,皮肤一磨就磨好了,再一戳就能戳瘦了,不断看到一个完美的身体形象,大家就觉得,我也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达到这样的形象。
正午:如果是通过滤镜来想象自己的话,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满意?
文华:是,我听到过两个结论,一个是通过滤镜就美化了,为什么还要做手术?另一个是,我之前在网络上看到一个研究,整形的增长,和大量使用滤镜和美颜的app,还是有关联的。如果总是看到自己可以这么美,最后可能还是会借助手术。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人都会选择整形,只是增加了可能性。消费文化很厉害的一点,就是它总是会不断的营销,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去制造欲望,因为只有不断的制造欲望,不断的制造消费,它才有可能不断的维持它市场的繁荣。
正午:前段时间我也看到关于滤镜的讨论,因为有的手机现在拍照没有真实模式了,全部都是滤镜,很多人在批评,您觉得像这种情况,会出现一个反弹吗?最后大家受不了一个虚假的世界了,有这种可能吗?
文华:我觉得不同的声音是肯定会有的,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会有不同的声音,只是看它力量的大小。包括整形,技术对身体的干预和侵入,一直会有很多探讨,但是它在多大程度上能达到挑战的效果,就还不是那么容易吧!
正午:您还是比较悲观的。
文华:怎么说呢,我们过去认为不可能的很多东西,到现在都日常化了。有一个记者采访我的时候,她说你会不会想到有一天,你坐在咖啡馆里面,旁边都是整形过的人。我说还真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场景。但是我们以前认为很荒谬的、不可接受的、技术对身体的改造,未来都有可能发生。
我前段时间在伊斯坦布尔,跟朋友喝咖啡,我就看到很多男性头上都包裹着一个白的东西。后来我就问了,他们说很多男士去做植发。原来伊斯坦布尔的植发就像韩国一样,东亚的女性去做整形手术,那边很多男性选择去做植发。
正午:您之前讲到和国家的关系,是不是说八十年代以来,市场的力量越来越强,国家对身体的管控是慢慢减弱的?
文华:我觉得国家、市场和身体,三者之间的关系永远是一个动态的。国家对身体的控制或干预,可能不再像原来那么直接,但它始终是一个复杂的动态关系,这个不局限于整形,而是比方说女性的生育。
它可能会在某一个议题上更直接的干预,某些议题上可能会退出来,让市场来扮演更大的力量。有时候它不是直接的,而是更微妙的,通过市场来代表或者是来代理它管理。比如一些重要的场合,我们还是会用年轻美丽的女性来代表中国的形象,比方说全球化以后,很多人也会说,我们所推崇的还是中国的古典的,含蓄的美,但是也是进步的、开放的这样一种身体形象。女性的身体形象仍然是国家形象的表达方式。
文华博士。由受访者提供
《看上去很美》,文华著,华东师大出版社2019年5月出版
——完——
题图为2018年7月19日,沈阳,一些“网红”纷纷走进整形机构来为自己塑形。来自视觉中国。
责任编辑: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