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作茧“自保”
文/张静雯
严肃信息也能制造笑点,只需要一点反差。比如说,云南镇雄警方前几天发了一则追逃令,里面赫然出现了几张小朋友的照片,乍一看很是恍惚。难不成,是翘课被通缉了?
其实这几个“小朋友”,最小的也17岁了,最大的那个甚至已经51岁了,但警方实在找不到他们的近照,通缉令的格式和内容又有规范,没办法,只好拿来童年萌照,把通缉令的照片一栏“填上”。
非要批评警方,还有点不落忍,没苦衷谁这么干呢。模糊的童年照片,对追逃而言,估计起不到啥作用。除非,岁月的杀猪刀手下留情,留下童年的蛛丝马迹,碰巧再遇上面部识别科学家……可以了,别再加戏了。
在逃人员的童年照片几乎就是无效信息,真正“加戏”的其实是发布照片的人。在信息无效和“违反程序”之间,当地警方不假思索,选择前者。躲进“依规办事”的茧房里,无功也无错。世人笑我缺心眼,我笑世人看不穿。
稳妥,比什么都重要。很多“解决问题”的清奇思路,背后的密码就在这里。
3月17日,D3563次列车上有旅客突发疾病,听到广播寻医之后,广西科技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耳鼻喉医生陈瑞出手相助,病人转危为安,故事却没有迎来大欢喜的结局。列车员向打算返回自己车厢的陈医生提出要求查看医师证,未果后,给医生的身份证和车票拍了照,还要求她写了一纸情况说明并且签名。尔后医生意识到,救助的全过程,都被工作人员录了视频,这让医生心里很不舒服,同时感到后怕,病人的状况并不是自己的专长,万一出了事,难说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从事后铁路官方的道歉看,索要医师证不是程序规定的,留存联系方式、记录医生身份信息和救治过程,则是为了便于病人后续治疗。这样的解释还算说得过去,只是这记录得是不是过于“细致”了?
凭良心说,列车员尽责救助了乘客,没有推诿。只是自我保护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给自己裹了一层茧,又加固一层,难免给人试图转嫁责任的观感。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医者仁心和古道热肠,仿佛被悄悄侵蚀了。
事发突然,列车员不像是处心积虑,更像是下意识地“发挥”。然而即使加了那么多自保的“工序”,铁路仍然是承担责任和风险的一方。依据法律规定,紧急情况下有尽力救助义务的是铁路方面。医生出手相助,则受到《民法通则》中被称为“好人法”的条款保护,“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
过去有过案例,铁路方面因为被认为救助不够尽责,被追究了部分责任。我们不必过度恶意揣测,列车工作人员忙乎半天,可能也是想证明自己的确尽力救助了,比起到时候说不清,这样更稳妥。
列车工作人员提供救助是义务,医生施以援手是热心仗义,更是职业自觉。这本来都没什么可犹豫,可双方却又都没什么安全感,这才是最让人伤感的地方。
2015年10月,心血管专家胡大一碰巧在火车上救助了一个病人。后来他参加业内会议时,疯狂吐槽了这段经历:高铁上急救药缺得令人意外,当天救命的速效救心丸还是找其他乘客要的。列车上没有体外除颤器,而在他看来,这是普通人就能操作的装备。整趟列车上,没有一个乘务员会心肺复苏。
而根据铁道部、卫生部、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印发的《旅客列车急救药箱管理办法》(暂行)的规定,每趟旅客列车上要有两名以上经过红十字会救护员培训合格的乘务员。这些真隐患不排除,铁路又如何承担得住救助的责任?
作茧“自保”的行为,在很多场合都能碰到,它至多换来表面的稳妥。而它更隐蔽的影响,是对信任的伤害。你说,发布“娃娃照”通缉令能是多大的过错呢,可这对警方公信力的伤害该怎么算?陈医生感受到的委屈,说小不小,说大也大不到哪去,可对在医生群体中激起的不安全感,又怎么算?
陈医生和列车员之间的气氛,未必有多紧张。这事儿之所以在网上炸了锅,十之七八要归功于一些自媒体煽风点火。陈医生自己也说,自媒体话说重了,导致了误会,其实列车工作人员态度不错。那个列车员压力也不小,也很委屈。
“态度好”只能缓和张力,真诚才能弥合裂痕。
纪录片《人间世》有一集讲医患关系的故事,其中有一个病人因为肠梗阻,没下得了手术台。不致命的病偏偏要了命,搁谁都难以接受。悲剧是病情特殊造成的,医学也无能为力,但在给家属解释的时候,医生最大限度地设身处地、尽可能耐心地把复杂的医学现象解释清楚。医生处境不妙,但仍旧选择真诚直面,而这或许才是最有效的自我保护。
讲这个故事,不是借机批评铁路员工的作为,或者讽刺个别医生发牢骚“以后再不趟这种浑水”。自保是人之常情,但如果躲进“茧房”成为下意识动作,甚至寻求稳妥的唯一途径,世间的人情味早晚要被消磨殆尽。那般荒凉的孤岛,不适宜人类居住。
责任编辑:张义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