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文化拾遗
荔湾湖畔有一个古村落——泮塘。泮塘很老,地处老西关,有着至少九百多年的历史,窄巷、麻石街、青红砖房、文塔、仁威庙、梁氏宗祠……这里完好保存着岭南古村落的肌理和风貌;泮塘很大,中山八路、龙津西路、荔湾路与荔湾湖围成的区域,分布着首、二、三、四、五约;泮塘很有名,北帝诞、扒龙船、泮塘五秀,个个都是历史悠久、闻名遐迩的泮塘名片。今天,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带领大家从泮塘村迹和村民、街坊的讲述中,重拾散落在泮塘的文化记忆。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吴多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莫伟浓
策划、统筹/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嵇沈玲
走访:首二三四五约自东向西分布
泮塘是广州逢源大街-荔湾湖历史文化街区中的一部分,自东向西分为首、二、三、四、五约。首约在华贵路桥头一带,二约在逢源路宝盛园后面的马基涌一带,三、四约连成片,三约位于龙津西路与逢源路的交界处,四约靠近泮塘路,两者以郑巷和公寿里为界,五约则与四约隔着仁威庙西旁巷,靠近荔湾湖公园。
记者了解到,“约”最早是一种乡村组织的名字,是一个村民的聚居点,相当于一个自然村落。如今,首、二、三约大都已拆迁改造,四约还有些小巷和旧民居,五约的村落形态保留最完整。从泮塘路仁威庙的门口走,可直通五约的主巷五约直街,五约直街是一条宽一两米的麻石街,沿途有不少人家摆卖泮塘五秀和马蹄粉,榕树下常有村民在聊天打牌。五约的村迹有几处:直街的五约亭,七巷的李氏宗祠(敦本堂)、皞遐书舍、三官庙。
荔湾地志办顾问潘广庆曾在20世纪60年代负责荔湾湖公园的管理,在周边居住了70多年。据其介绍,砖石砌筑的五约亭,上面石联书“门接水源朝北极,路迎金气盛西方”,是村中清朝进士黄其表的字迹。皞遐书舍是建于清末民初的李家私塾,有三间房,属于砖木结构平房,是目前这里现存的唯一一处私塾学堂。李氏宗祠则建于清末,凹斗门、镬耳墙,是村中李氏“生祠”。“李氏宗祠是个小祠堂,供奉的是李家一族某一房五代以内宗亲,建造时尚有宗亲在世,所以叫‘生祠’。”潘广庆解释道。
五约外街有一处规模更大的李氏宗祠,曾被用作荔湾湖饭店的接待厅,后改为厨房,如今基本废置。潘广庆说:“里面有石柱、石联,很精美。祠堂后方门楼挂上了‘广州市传统风貌建筑’的牌子。”
开村:何时开村无史料记载首约赵姓已无处觅
史料记载,荔枝湾一带在唐代由珠江冲积而形成陆地,因地势低平、河涌纵横、湖沼众多,乡民便筑基为塘,基上栽荔枝、龙眼等果树,塘内种莲藕、菱角等水生作物。据广州民俗文化研究所所长饶原生介绍,南宋《舆地纪胜》记述了南汉刘王在此处开辟园林的事,“刘王花坞,乃刘氏华林园,又名西御苑,在郡治六里,名泮塘,有桃、梅、莲、菱之属”,这是关于“泮塘”二字最早的记载。潘广庆告诉记者,他们曾在云津苑文塔附近发现“古之花坞”的横匾和“祀崇花坞乐平康”的石联上联。“找了20多年,都没有找到下联,后来发现上联被立在华贵桥旁。”
泮塘一带曾是“刘王花坞”证据确凿,但何时开村并无史料记载,人们通常以仁威庙的历史来推断,《续修南海县志》载述,仁威庙始建于北宋皇祐四年(1052年),由泮塘村民自发捐筹建设,这也成为泮塘至少九百多年村史的出处。村民李凯帆常从村中长辈处“搜刮”故事,他认为,泮塘开村至今应有千年以上,因为“一般先有人定居、聚集才会兴建庙宇,仁威庙始建前泮塘就有五个约,开村肯定更早”。“先有首约,再有二、三、四、五约,首约开约是曾、岑、赵三姓,赵姓从附近的龙津中路三圣社村迁居而来,二约开约为余、区、何三姓,三约开约为陆姓,四约开约为刘姓,五约开约则为李姓、黄姓。”村民黄永锐说。李凯帆补充道:“按照先来后到,村民把这些姓氏分为‘老姓’‘新姓’,最早开村的赵姓已无迹可寻。”
如今的泮塘村,形成了梁、李、刘、陈、何、张、区、郑、植、黄等多姓宗族共居的格局。李姓是泮塘历史比较悠久的姓,李凯帆年幼时听老人家提起,他的祖先迁来泮塘四约,最开始从事晒盐业,后又做小买办,还曾与十三行富商潘仕成有往来。梁氏是泮塘的大族,村民梁绵海拿出了放在龙津西路梁氏宗祠的族谱,族谱上记载,始祖永享公梁宏益在南宋咸淳年间从南雄珠玑巷南迁至广州西场乡,在七世祖肇基公那一代迁至泮塘,到梁绵海已是第二十三代。
饶原生表示,因无史料记载,关于泮塘的发端只能从泮塘的村志和村民的族谱中找到蛛丝马迹。然而,泮塘的村志曾遭损毁,只有20世纪80年代续写的版本,而曾、岑、赵的开村“老姓”也很难寻觅。泮塘古村的发端,依旧是个谜。
水脉:清代成为半陆半溪的水乡岭南第一名园建于此
从地图上看,泮塘村五约面积最大,且只有五约临湖。李凯帆告诉记者:“其实,以前泮塘整个村都靠近水边。”记者留意到,在陈廉伯故居连廊附近,有两处面积不大的平台,“以前河涌宽阔,这些平台原是码头,用来上下货。”李凯帆介绍,梁氏宗祠斜对面一栋民宅处曾是“逢源沙地”,用于装卸货物。
唐代以后,荔枝湾一带逐渐成为河道密布、湖沼星罗的河湖沼泽区,到了清代,这一带被开发为居民区,泮塘成为半陆半溪的水乡,不少商人在此修建庭院。清朝道光十年,西关富商潘仕成将荔枝湾方圆几百亩地买下,建成岭南第一名园“海山仙馆”,潘仕成晚年时,“海山仙馆”被罚没充公,旧址被不同的人买去分别建成彭园、荔香园、凌园,后一一衰败。“直到上世纪前半叶,这里都还保留着荷叶田田、船只摇曳的水乡风光。”潘广庆说。再后来就是在泮塘村水田、池塘的基础上开挖荔湾湖了。
依水而生,泮塘的村落形态由水塑造。潘广庆带着记者在五约找到多处与水有关的痕迹。第一处是三观庙前街15号民居附近,与其他巷子不同,隔巷相对的民居上方有砖石砌筑的顶棚。潘广庆告诉记者:“这条巷以前是五约涌,这几户都是做马蹄粉的人家,以前在家门口的涌边洗马蹄,要用柱子撑起一个棚,遮风挡雨,现在还保留了这种形式。”
第二处是李氏祠堂后面的一块墙面。墙面2.4米高处,有两个砖上刻着“民国四年”“大水”的字样。“那一年,广州发大水,到了这个高度,被记录了下来。”潘广庆告诉记者,这是广州可寻的记录乙卯大水灾的两处痕迹之一,以前泮塘家家户户备有木舟和竹梯,应对水患水灾。第三处则是五约亭旁的旱桥,桥下曾有花城涌流经,花城涌与五约直街交叉,带来便利的水运,因此一直以来周边商铺多。
文脉:为转文运改名“泮塘”老一辈“题四句”信手拈来
泮塘,本叫半塘,广东省地方史志专家陈泽泓在《荔湾故事·泮塘文史》中考证,从“半塘”到“泮塘”的演变可以看出泮塘民间崇文的心态。明清时期,“半塘”“泮塘”“泮溪”通用,使用“半塘”居多,此后只用“泮溪”“泮塘”。清代中后期,“半塘”越来越少见,“泮塘”占了上风。原来,古代学宫内的半圆形水池被称为“泮水”,进入学宫又称为“入泮”,乡民将“半塘”改为“泮塘”,是期望本地学子“入泮”成才,祈求文运昌盛。
相传,云津苑文塔也是泮塘村民为转文运而筹建。文塔建于何年,由谁建造,其实并无文字记载。据饶原生介绍,根据其传统西关大屋式的青砖石脚墙体,以及整体结构与香港古文塔新界屏山的聚星楼极为相似,其内部装饰与广州琶洲塔相似,可推知为明代中期至清代初期的建筑。
“泮塘村历来多以做小生意、小买办、耕种为业,文化名人有清朝进士黄其表。”李凯帆说。据闻,同治年间,黄其表高中进士,又官拜湖南永州知府,为官清廉,后来他告老归里,当地达官显贵邀宴,皆拒而不赴。900多年、崇文重教的村落,为何历史只留下寥寥印记?对此,李凯帆认为或与村中经商的传统有关,饶原生则认为或跟史料缺失有关。
尽管如此,当地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口头民间文学艺术“题四句”。“题四句”是一种类似于民谣的即兴口头创作,比较文雅,用来道贺、娱乐,甚至戏谑,以增加节日气氛、劳动情趣。如《散馔盒》,“辉金全盒好光辉,内里乘装品物齐。商人妙手精工砌,庆贺乘龙系娶妻。朋情彼此如兄弟,今宵暂别转回归。后会有期应本系,姜酌明年又至嚟(来)”,是讲结婚后新郎与“案兄弟”饮宴的。“题四句”到20世纪50年代,还热闹过一阵子,后来逐渐消失。年过七旬的黄永锐告诉记者,以前村中会“题四句”的人多读过私塾,村中有些人还曾把自己或者他人的“题四句”抄录成小本,但如今大多已佚失。“结婚、添丁、开档、剃头、吃汤圆都有‘题四句’,要有些才气才能作出来的。”他说。
小资料:
泮塘龙舟
独有“孖金钱”标志
广州素有端午节扒龙舟的传统,泮塘扒龙舟更是赫赫有名。泮塘老龙400多岁,它的“契爷”南海盐步老龙已有580多岁,两龙结契已超过460年,泮塘同盐步超过4个世纪的情谊也为人们津津乐道。不过,村民告诉记者,泮塘龙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点,它是广州唯一有“孖金钱”标志的龙船。如果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泮塘龙船船头旗帜的顶端有1个孖金钱和9支雉鸡尾。李凯帆说:“村民中流传这样一个解释,当年是慈禧被盐步和泮塘的父子情感动,才特地奖赏两地龙船队‘孖金钱’,盐步12支、泮塘9支雉鸡尾的。”
“从全国来看,以‘约’来命名的古村落为数不多,泮塘虽在建筑上并不是非常夺目,但扒龙舟是非常有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饶原生表示,非遗是以活生生的人为载体,得益于古村落肌理的保留,扒龙舟这样的民俗在泮塘一直长盛不衰。
顺治年间
泮塘旧照现“文塔”?
2014年,文仕文化博物档案馆在广州图书馆举办《珍图真像·海上丝绸之路近代三百年珍藏展》,在展览上李凯帆拍下一张泮塘画像的图片。史料记载,1655年6月19日,荷兰政府使节及荷兰东印度公司成员从印尼巴达维亚港出发,先抵达虎门,再到广州。次年3月,荷兰人得到许可后才动身前往北京朝见。使团中的一位成员将逗留在广州所见事物记载下来,并绘制了大量画稿。
这张画像的视角是从石路头(今泮塘路)望过去,先看到仁威庙,只有中间主体建筑,配殿尚未建成(仁威庙在乾隆年间重修),如今的海山仙馆位置附近却出现了四层高尖塔。“会不会是文塔?”李凯帆推测,“它的造型与云津苑文塔极为相似,而云津苑文塔书‘南轴’,这个塔会不会是‘北轴’?”对此,饶原生看过图片后表示,这个塔形态确实像“文塔”,但仅从一张图片较难判断,“一般不会在一地同修两座文塔,可能是之前的文塔,今天我们看到的文塔可能是改动了位置再重修的。”而潘广庆则表示,他也曾看过海山仙馆位置附近有塔矗立的资料,但倾向于认为这并非文塔,“文塔一般都在两三层,没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