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的困境——虐童案判决之后

日期:11-04
佟丽华监护邓学平

来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近日,在陕西渭南,一位继母因为虐待六岁的男孩获刑16年。去年3月,当这位继母把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这个孩子有75%的颅骨损伤,两根肋骨骨折,双目视网膜脱落,虽然医生把孩子救了回来,但现在几乎处于植物人状态。律师说,想要孩子康复,几乎是很难的事情。

那么,这个孩子以及类似孩子将获得怎样的监护和照料,有哪些是可以改变和避免的呢?一起关注监护困境中的孩子。

四次手术,辗转近十家医院,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鹏鹏已经在病床上度过了一年零七个月。每天24个小时,他有两位护工照顾,接受各种康复治疗,但始终存在意识障碍,四肢瘫痪。虽然每天癫痫发作的次数已经由二十多次被控制到了七八次,症状也有所减轻,但无意识的他似乎仍未从噩梦中醒来。

陕西中医药大学附属西安脑病医院康复评估师 蒋雁:因为这个孩子,有时候比如你一动他,或者一受到什么声音的一个刺激,他就会这样子特别紧张,就是孩子特别害怕。

对鹏鹏进行虐待的继母孙某在临渭区法院接受审判。司法鉴定显示,鹏鹏的急性特重型颅脑损伤符合外力多次打击所致,而全身多处损伤,新旧程度不同,符合多次打击的特征。但孙某仍表示,自己只为管教孩子打过两三次,对于鹏鹏颅骨粉碎、膝关节变形、视网膜脱落等伤情的成因,始终闭口不答。或许她并不知道,此时鹏鹏就在法庭外,只是未被允许出庭。

鹏鹏代理律师 邓学平:根据法律规定,他(鹏鹏)是有权利进入庭审现场的,因为他是被害人。临渭区法院也出了通报,他们害怕在庭审出庭的时候,会造成鹏鹏不必要的伤害,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认为说,鹏鹏出庭,他虽然不能张口说话,但是他就是一个最重要的证据,他的现状是什么,有利于法庭直观来感受被告人的恶行,她的这样一种犯罪行为,所造成的严重的后果。

鹏鹏不能开口说话,没有人能证明他到底经受了多长时间的虐待。但医院的诊断表明他已长期营养不良、贫血严重。事实上,在他失去心跳和呼吸被送到医院前,有多位邻居经常听到打骂孩子的声音,鹏鹏也曾因挨饿离家出走,随后被派出所找到并通知生母,但遗憾的是,种种迹象都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小区超市老板:娃说他没钱,说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看他眼睛被打得那样了,我给拿个面包吃。打没打咱不知道,反正两个眼睛全是青的,跟熊猫眼一样。我问娃,他说他是碰到的。那怎么可能。

鹏鹏代理律师 邓学平:儿童他的社会阅历很低,他的求助能力很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很低,他没办法向社会说我要求助,我被人打了,我被人虐待了,他甚至都没有这种概念。这个继母,她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她不让鹏鹏上学,她也不让鹏鹏去医院就医,她不让周围的邻居议论,最后是不让鹏鹏承认。所以说鹏鹏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处于一种精神被控制的状态,他的所有的求助通道都被关闭掉了。所以我们特别希望这个案子,能有一个比较好的判决,能在全社会起到一定的警示教育作用。

虐待鹏鹏的继母获刑16年,对于这一判决,有不了解事实的人可能认为,判重了;但结合案情,看到孩子的现状,很多人又觉得,判决似乎太轻了。而为了追究被告人更重的刑事责任,代理律师曾两次申请渭南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审理此案。

让邓学平感到遗憾的是,他先后两次以“可能判处无期徒刑”为由向渭南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一审审理此案,但均被驳回。这意味着,对本案有管辖权的临渭区人民法院作为基层法院,对该案顶格做出的量刑也只能是二十年有期徒刑。

鹏鹏代理律师 邓学平:我们国家刑事诉讼法第二条也规定,可能判处无期徒刑以上刑法的,应当由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一审。我们先后两次提交书面申请,都被驳回,然后在庭审当中,我两次都提到了这个管辖的问题,因为在法院审理之后,在判决之前,仍然是有机会,仍然是可以将案件移交给渭南中院进行审理的。结果当天就做出了一个判决。

鹏鹏的继母获刑16年。在邓学平看来,若想加重判罚不仅困难重重,机会也很渺茫。但对于鹏鹏来说,他失去的远不止16年这么简单。生父仍不知所踪,已改嫁的生母9月刚刚生产,能守护他的只有护工和闻讯而来的陌生人。每月高达三四万元的治疗费用不断从专项善款中扣除,如今已使用了三分之一。其余每月一万多元的日常开销,只能由关注他的好心人通过持续的捐款来负担,但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毕竟,鹏鹏恢复意识及自理能力的可能并不被看好,未来,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护工 张福玲: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我还会是尽心尽力地陪着孩子。我有时看着他受罪,我自己心也难受。

鹏鹏生母(电话采访):我现在这个家庭条件也不是多好,后面再说我还没考虑那么多,治疗肯定是不会让他停止的,只要是他需要一天治疗我们就一天不会停止。

河南商城 虐待孩子 夫妻被剥夺监护权

也许很多人会想:如果早一点发现早一点能把孩子解救出来该多好!可惜在小鹏鹏的身上,这个已经不现实了,但在另外几个孩子的身上,却变成了现实。

前不久河南商城县的一个判决,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一名男子与妻子生育了8个孩子,一人丢失,一人被疑似虐待致死,剩余的6个孩子中,部分孩子经常被这个男子虐待。因为相关视频被曝光,引发关注,法院也最后剥夺了夫妻俩的监护权,孩子除老大之外都被领到了福利院。那么接下来在福利院,他们能走出阴影吗?

三个孩子赤裸着被绑在床板,惊恐挂在脸上。八月的某一天,河南商城县某村村民闻讯赶来,拍下这一幕作为证据,等待警方施救。孩子的父亲刘某说,他绑孩子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中国青年报记者 程盟超:我第一天采访完之后我会认为他可能他有苦衷他是一个被冤枉的人,但你到了第二天他的话里就有些漏洞,后来发现他的话都是假的。

刘某的新旧房是扶贫房,脏乱的房里有浓重的霉味,几近家徒四壁。他与有智力残疾的妻子共生有8个孩子,一个被拐,一个去世。剩下的6个孩子中最大的15岁,最小的1岁,经常吃方便面凑合生活。夫妇俩有低保,享有其它扶持资金,但在村民看来,种不好地、几乎一事无成的刘某并没有为改善家庭生活而努力,甚至经常殴打孩子。

央视记者 程文丽:你爸爸妈妈平常对你俩好吗?对你们好不好?

孩子:不好。

央视记者 程文丽:为什么不好?

孩子:(爸爸)打我们。

央视记者 程文丽:用什么打平时?

孩子:有时候用棍,有时候用绳子。他说在那个房子里捆我。

志愿者:因为长期捆绑在床上,所以说他只有脑袋能动。他的头上面有两到环形的就是已经秃了。

有人怀疑,刘某死去的孩子是被其虐待致死。记者调查发现,有一个孩子说曾亲眼看到父母对孩子施暴,刘某妻子则声称如果她不这样做,被施暴的还有自己。事发后,警方认定这是意外,当记者询问相关细节时,警方无回应。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 佟丽华:我非常伤心的是其中有一个孩子死掉了,可能的严重的刑事案件为什么没有立案侦查?国家法律执行的监督部门应该调查这个案件报警处理的过程。

孩子们时常一起逃跑,露宿街头。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村民只好报警,孩子曾拼命解释不想回家,但结果永远只有一个:他们又被送回刘某手中。警方声称虐待属于自诉类案件,即“告诉才处理”,即便孩子被送回家再次被家暴,他们也无能为力。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虐待案件告诉才处理这个确实是立法规模的硬伤,虐待案件基本上虐待的对象就是老幼病残。你让一个三、五岁的孩子,七、八岁的孩子受到虐待,怎么可能起诉自己的父母。

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 四部门出台保护意见 落实是难题

2014年年底,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民政部联合下发《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该意见在次年实施。长期研究推动未成年人保护工作的佟丽华曾公开指出,该意见在中国未成年人保护进程中具有历史性意义,但诸如在刘某案的具体实践中没有被落实,是他最大的遗憾。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接警以后公安机关应该把这个孩子带离危险场所,由爷爷奶奶、其他亲属可以安置。如果没有合适的地方,由当地的保护机构进行安置,也就是民政部门设立的保护机构进行安置。它解决了一个问题就是,司法机关要追究责任的情况下,不至于投鼠忌器,不至于为了追究父母的法律责任,还能被拖放,不敢追究父母的责任。

刘某捆绑孩子视频曝光后,事情总算有了转机。9月,村委会向法院提起诉讼,剥夺了刘某夫妇对6个孩子的监护资格,改由县民政局抚养。由于如今事发村、镇、县相关部门拒绝接受采访,具体诉讼过程还未可知。但据记者此前调查得知,村委会的该诉讼请求并非自发自愿,而是在舆论倒逼下由镇上开会决定的。转至福利院的孩子们曾表达,不想再回家。虽然隔绝了施暴的父亲,但他们内心的创伤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平复。

中国青年报记者程盟超:很内向,老大身上更明显了。那天晚上正好是他外婆家的隔壁好像在办丧事,放鞭,那个鞭声一响那个孩子会特别明显地浑身颤抖。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公安机关是第一道线,很多案子是第一道,公安人员办理类似案件的专业化的水平某种程度上确定了儿童保护的水平。公安机关自上而下,包括在县里面的公安机关,一定要有办理未成年人案件专门的机构,或者是哪怕退一步,一定要有专职人员。

佟丽华同时强调,事发后给孩子们的低保要尽快从刘某手中转出;除一孩疑似被刘某虐待致死之外,他曾向记者得意讲述出租孩子给他人的事,为此更要加快对其立案侦查进程。此外,虽然我国有监护权恢复机制,但佟丽华认为要慎重恢复刘某夫妇的监护权,接下来要着重探索孩子们的寄养和送养问题,只有重获家庭支持,孩子们的未来才有希望。

我们常说孩子是未来,是这个国家的花朵,绝大多数的孩子也的确在阳光中成长。可是哪怕是极少数的孩子,生活中没有阳光,反而是疾风暴雨和摧残,我们怎么样让花朵不枯萎,能够重新回到阳光中?更多的是要靠机制的建立,国家层面在两年前提出加强困境儿童保障工作,要求六十九万村委会、居委会设立儿童福利督导员,目前已经落实了四十多万人,希望这项工作还能再加快一些,再做实一些,不让令人揪心的虐童事件再次发生。当然在另一面,法律也必须更加健全和细化,以保障我们的孩子生长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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