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市花,也是众所周知的英雄花。不过,它又名“斑枝花”,两千年前,先民曾以木棉花絮织出洁白如雪的“广幅布”,远早于今日我们熟悉的棉花引种入华的时间;而大唐盛世的广州城,越秀山麓木棉盛放,是游人赏花踏青的好去处;至于木棉被呼作“英雄花”的历史,也有五百年之久了:这些有意思的故事,你都不知道吧?今天,我们就来好好说一说。
采写/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王月华
木棉结实飞绒絮先民捡来可纺布
木棉在古籍中还有两个名字,叫做“斑枝花”与“攀枝花”。关于“斑枝花”一名的来历,清初大儒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说:“曰斑枝者,以枝上多苔文,成鳞甲也。”后来,“斑枝花”又被称为“班枝花”,接着因音讹,演绎出了“攀枝花”一名,大约“攀枝花”这个词更能让人想起点缀枝头、直入云霄的艳丽花朵,故而更加深入人心。
南越先民善制“广幅布”
“斑枝花”是古人根据枝条的形态给它起的名字,而“木棉”一词则是古人对其非凡本事的肯定。什么本事呢?当然是产棉以织布啊。据《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记载,汉武帝末年,地方官孙幸征调广幅布,进献给朝廷。要知道,我们现在熟悉的棉花,学术界称作草棉,直到宋元年间才在岭南逐渐普及,而原产印度的一年生亚洲棉(又称树棉),也是在南北朝时期才“东渡”岭南的。孙幸为讨皇帝欢心而进献的广幅布,其来源只能是土生土长的木棉树,故而当时又称“斑枝花”布。
古人细心地记下了木棉花絮明净如雪的风姿:“花谢结成蓓蕾,至四月间(农历)大如拳,烈日曝开,其子带绒飞出,宛如柳絮,漫天飞舞。其绒长一二寸,洁白有光,胜于竹棉”。其实,木棉花絮如白雪一样漫天飞舞的场景,你我多多少少都见过;但它的花絮也能纺布,这一点估计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古时木棉花絮飞舞的时节,南越少女大清早提着筐出去,捡拾一整天,也就捡个十来斤花絮。木棉花絮不能用车轧,再说那时也没有轧花车,女孩子们只能用双手在筐里慢慢搅啊搅,棉籽和棉絮才能慢慢脱离,棉籽留在筐底,上面全是洁白无瑕的棉絮。
木棉花絮可制温暖被褥
按照古籍里的说法,用木棉花絮填充的被褥,“暖而温”,用起来很舒服;但如果要纺布,女孩子们就得把木棉花絮一丝丝接起来,放在腿上搓捻,然后再用一个小小的纺锤,一点点纺织成布。这可比用棉花纺布费事多了。
南越少女用木棉花絮纺布,其辛苦自不用说,但纺出来的布比本色棉布还要白,一眼望过去,简直如皑皑白雪,明净动人。所以孙幸才张罗着要进献给汉武帝。不过,也许他的要求太过分,南越百姓不堪劳苦,群起反抗,把孙幸给杀了。虽说南越百姓是出了名的“有血性”,但木棉花絮过于娇嫩,纺织过于艰辛,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注:本文参考了《岭南植物的文学书写》《历史文献对班枝花与木本亚洲棉的混淆》等资料)
盛唐
甘溪流到越秀山两岸遍开木棉花
话又说回来,木棉花絮纺出来的布,虽然洁白如雪,但并不耐用,而且一点也不吸汗,穿久了并不舒服,故而外来的树棉和草棉“站稳脚跟”后,木棉花絮就渐渐不再为人所用,退出江湖了。
好在,木棉之所以得到人们的喜爱,主要不是靠本事,而是靠颜值,“花开满树,灿然如锦”的景象,有谁会不喜欢呢?由于木棉生长在岭南,岭北罕见,故而隋唐以前的文学典籍里少有它的身影,但唐代以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原文人来到岭南,见识了它的动人风姿,书写它的诗歌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且看五代词人孙光宪的《菩萨蛮》:“木棉花映丛祠小,越禽声里春光晓。铜鼓与蛮歌,南人祈赛多。客帆风正急,茜袖偎墙立。极浦几回头,烟波无限愁。”花开似火的木棉,春光里的祠堂、声声铜鼓以及烟波浩渺的珠江……真是让我们好好领略了一番千年前的岭南风情,可惜诗人无法完全投入其间,这些在他看来十分陌生的风景,反而勾起了他对故土的思念。
在千多年前的广州,观赏木棉的一大好去处是越秀山麓。越秀山麓之所以木棉盛放,源于一个有名的水利工程——甘溪的开凿。我们以前也说过,古代的珠江别名“小海”,比现在宽阔十倍有余,“小海”又直接与“大海”(古代扶胥港珠江出海口一带,即今南海神庙所在地)相连,故而咸潮倒灌是常事,就是在平常,城内井里的水,也常咸涩不堪,百姓深以为苦。
为此,三国时期,主政广州的地方官陆胤以白云山蒲涧为源头,开凿了一条甘溪,甘溪一路淙淙流淌,直至越秀山麓,陆胤又在山麓开凿了一个人工湖,承接甘溪之水,故而就起名叫做“甘泉池”,现在白云山附近的“上塘”与“下塘”等地名,就是由这条甘溪而来,一个“甘”字,说尽了广州百姓能够喝到地道山泉水的喜悦。到了唐代,地方官又重新疏浚甘溪,并扩展了甘泉池的规模,同时在岸边广种木棉、刺桐、桄榔(俗称糖椰子,花内的汁液可以制糖),使这里成了广州城外有名的踏青胜地。
每到木棉盛放的时候,前来踏青游玩的人络绎不绝,你侬我侬的情侣也不罕见。“木棉花上鹧鸪啼,木棉花下牵郎衣。欲行未行不忍别,落红没尽郎马蹄”,这是一幅多么诗意的画面,照着拍出一个长镜头来,真可令人回味无穷。
明清
四百多年前呼为“英雄花”
今天的木棉,是以“英雄花”的形象闻名的,不过,“英雄花”的称呼,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早在400多年前就出现了。有学者考证,最早把英雄气质与木棉花相连的,是明末抗清志士李云龙。李云龙是广州本地人,曾担任抗清名将袁崇焕的幕僚。了解一点明史的读者都知道,袁崇焕虽然一度叱咤风云,最终却中了离间计,被崇祯皇帝下令凌迟处死。大半生仰慕的英雄含冤而死,李云龙黯然返乡,看着一树树直入凌霄、火烧天际的木棉花,不禁百感交集,写下了“旧苑昌华吸紫氛,宫娃曾都石榴裙。枝头犹是英雄血,无奈流花不待君”的诗句。不过,李云龙虽然将木棉呼作“英雄花”,字里行间却透着悲凉之气,他显然对袁崇焕的枉死久久难以释怀,以枝头盛放的木棉,寄托自己的一腔哀思。
李云龙笔下难免带着几许悲凉之气的“英雄花”,到了岭南三大家之一陈恭尹笔下,则呈现出了壮丽大气的英雄气概。陈恭尹也是南粤有名的抗清名士,他的父亲陈子壮曾被清军钉上钉板,活活锯死。丧父之痛让他直到晚年仍无法忘记。在《木棉花歌》中,他写道:“粤江二月三日来,千树万树朱华开……覆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花有角。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后出棠榴枉有名,同时桃杏惭轻薄……”在他看来,娇媚的海棠与石榴,明艳的桃花与杏花,在高贵热烈的木棉花面前都要自愧不如。在写“浓须大面好英雄”这一句时,他一定想起了铁骨铮铮的父亲,而争相热烈开放的木棉花,除了让他感到悲壮之外,一定跟让他感到任何糟糕的际遇都无法摧毁的希望。正是这样一种不可磨灭的希望之感,确立了木棉“英雄花”的形象,并一代代流传至今。
诗卷上的木棉
“槟榔花发鹧鸪啼,雄飞烟瘴雌亦飞。木棉花尽荔枝垂,千花万花待郎归。”——唐·皇甫松
“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宋·苏轼
“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宋·杨万里
“木棉花落鹧鸪啼,朝汉台前日未西。歌罢美人簪茉莉,饮阑稚子唱铜鞮。繁华往似东流水,昔时少年今老矣。荔子杨梅几度红,柴门寂寂秋风里。”
——明·孙蕡
“雪里奇葩千万簇,春来云锦烧天红。繁华尽付风尘外,惟有丹心长不改。”——明·庞尚鹏
“十丈珊瑚是木棉,花开红比朝霞鲜。天南树树皆烽火,不及攀枝花可怜!参天古干争盘拿,花时无叶何纷葩!白缀枝枝蝴蝶茧,红烧朵朵芙蓉砂。”
——清·屈大均
“木棉千树粤江边,不及蕉花分外妍。常记五羊城畔见,一枝经压疍人船。”——清·王士桢
本栏目由广州日报独家与广州市国家档案馆联合推出,逢周四刊出,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