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蕾爷爷”被劝离校 校方称其拉女生手家长否认

日期:09-15
孙建华春蕾十九中

原标题:“春蕾爷爷”被劝离校风波

▲陈春琳。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陈春琳。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

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实习生 李想俣 编辑 滑璇 校对 郭利琴

2018年8月19日,河南省洛阳市第十九中学高一新生报到当天,一位名叫陈春琳的67岁老人和他满屋的行李一起被“请”出了校园。

此前6年,陈春琳一直是这所学校春蕾班的“特聘教师”。从2012年十九中春蕾班创立起,就和孩子们一起生活、学习。几天后,当他试图再回学校时,已经成了不能擅自入校的“校外人员”。

为此,陈春琳写了千字“控诉信”,称校方此举是对他“四十余年老兵人格的侮辱”;校方则在一份情况说明中列出劝其离校的理由:年龄大、无教师资格、未与学校签订劳动合同、身为男性参与管理女生班住宿等等。另外,“陈春琳擅自制定春蕾班管理制度,凌驾于学校内部管理制度之上,对学校的正常管理秩序造成严重影响”。

一名2018年从十九中春蕾班毕业的女孩在网上为老人鸣不平,称春蕾班是老人的心血,不能如此对待。一名做过春蕾班班主任的老师则表示,虽然陈春琳对学生很好,但他在管理学生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上,引起了部分老师的不满。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起初作为资助人的陈春琳,实际参与班级管理多年。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分析称,资助人参与学校的班级的管理,是应该避免的,也不是一个长效机制。资助人可以提出意见,但具体的管理应该由学校的教学委员会来决定。

“劝离”校园

8月19日下午3点半,陈春琳正在2101班给55名春蕾班的高一新生讲纪律。和平时一样,教室里的陈春琳穿着一身短袖长裤的旧军装。

下午4时许,副校长张洁来到2101班,没和正讲话的陈春琳打招呼,便让学生回宿舍整理个人物品。一位2101班的学生称,当时陈春琳不让她们走,但在副校长再次发话后,不明所以的学生陆续离开。

陈春琳说,学生们离开后张洁也走了。几名学校中层管理人员鱼贯而入,告诉他学校领导班子已决定请他离校,并让他回宿舍收拾个人物品。

陈春琳没有立刻答应,“你们先忙,我好好想想”。但管理人员不肯走,“他们说今天下午,我们的工作就是协助你离校。”

僵持之下,陈春琳接到另一校领导的电话,说是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到了楼下,让他赶紧回宿舍收拾。

走出教学楼,陈春琳看到一辆厢式货车停在自己所住的科教楼楼下,车尾对着楼门口。上到宿舍所在的6层后,他发现宿舍的防盗门已被打开。“看架势,不走是不行了。”陈春琳说。

▲陈春琳和妻子在家中收拾从学校清出的物品。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陈春琳和妻子在家中收拾从学校清出的物品。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

在他事后写的控诉信中,他称自己曾被“限制人身自由长达5个小时之久”,还被学校中层人员“胁迫上车”。

控诉信发生后,“洛阳市第十九中学”官方微博回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儿。学校不让他在学校住宿,但并未对其伤害。”洛阳十九中《关于劝离陈春琳有关问题的情况汇报》(下称《情况汇报》)里,学校称,校领导向陈春琳传达领导班子决定,劝其离校,但陈“态度蛮横,拒不接受”。后经学校领导做思想工作,陈春琳同意将占用的学校办公用房腾出。

洛阳市教育局一名工作人员也向新京报记者表示,校方在劝离陈春琳时,拍有视频,并不存在胁迫行为。

“特聘教师”

陈春琳是河南省南阳市方城县人,18岁入伍,在驻洛阳某部队干了29年,成了一名团级干部。1999年从部队提前退休后,他跟着比自己早一年退休的老兵李荫浓留在洛阳,成为“春蕾计划”的志愿者。

“春蕾计划”是由全国妇联领导、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发起并组织实施的社会公益项目,旨在救助贫困地区失学女童重返校园,从1989年起已实施了20年。

十几年里,陈春琳和李荫浓奔走在洛阳山区,从当地妇联、教育部门搜集贫困学生的信息。最初,他们单独资助贫困学生,后来转而资助贫困女生较为集中的“春蕾班”。

2012年4月,李荫浓、陈春琳已全额资助了300多名贫困学生、帮扶4000余名学生,累计捐助48万元,二人因此荣获第七届中华慈善奖。

同年8月,洛阳市妇联与市教育局在洛阳十九中成立了春蕾班,招收洛阳本地的贫困女生,第一年每人获得资助3000元。据了解,这笔钱由李荫浓、陈春琳等洛阳许多爱心人士共同筹集。

“当时我接到十九中(原)校长师利峰的电话,邀请我和陈春琳参与春蕾班成立前的筹备工作。”今年80岁的李荫浓回忆,师利峰本打算为他和陈春琳颁发“校外辅导员”证书,但在陈春琳提议下,改成“特聘教师”。最终,在开班仪式上,两人被授予“特聘教师”证书。

▲陈春琳为春蕾班的学生讲自己少年时的求学路。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陈春琳为春蕾班的学生讲自己少年时的求学路。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

事实上,两人没有教师资格证,未与学校签订劳动合同,没有编制、不领工资。这一点在此次风波后,被十九中认定为劝陈春琳离校的重要原因。

“教师需要有教师资格证,而特聘教师由学校颁发,更像是一种荣誉,而非要参与学校的管理。”河南某知名高中副校长对新京报记者表示。

“学校给了这么高的荣誉,那咱更得努力了。”在陈春琳看来,特聘教师不同于校外辅导员,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虽然学校没有要求,但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要把第一届高中春蕾班带好。

起初,北京师范大学化学系毕业的李荫浓,每周都会在学生午自习时讲化学。李荫浓称,他因为还有到洛阳各县乡,去看初中春蕾班的学生,后来基本是一个月去学校,到操场上看看春蕾学生,上课比较少,且从不参与学校管理。

陈春琳与他不同,每天凌晨四点半便从洛阳西工区的家中起床,跑步到5里外的十九中,监督5点半开始早读的春蕾班。晚上9点半孩子们晚自习结束,他才安心回家。

“大概两个月后,师校长看我每天都到学校看孩子,就买了一张行军床放在春蕾办公室里,让我在校时可以休息。”陈春琳当时就向校长提议:干脆我就住在学校吧,可以更好地照顾孩子。

自那之后,学校成了陈春琳的家。西工区的那个小家,他一两个月才回去一次。妻子孙建华说,老伴每次回家都是急匆匆的。“有时到家还没几分钟就接到学生电话,又赶回学校。”孙建华说,对于陈春琳,家就像个宾馆。

关心的界限

在《情况汇报》里,十九中称陈春琳无视性别差异,“拉着女生的手问长问短,学生极不情愿;以关心学生为理由摸女学生手、头、肩等部位;经常将女生叫到自己宿舍单独谈话,有老师看到陈春琳在科教楼上搂抱学生,看到有人来就慌忙松开”,“引起学生和家长强烈不满”。

在学校指出的所有问题中,这是陈春琳和孙建华最无法接受的。“到底是我与谁搂抱了,我愿意与学校一一对峙。”

陈春琳说,他与女生的接触主要是有孩子发烧时摸摸额头,“如果确实发烧,就带着孩子去看病或者通知孩子家长”。

对此,多名学生以及与陈春琳有过接触的家长表示,陈春琳像长辈一样接触过孩子,孩子们也对老人很亲近,有时候还会主动抱抱他,但绝对不是学校所说的那样。“知道陈春琳离开学校后,家长群里很多人都觉得学校这样说过份了。”一名家长表示。

十九中之所以会在《情况汇报》里写出这样的内容,或许因为陈春琳与孩子们的接触十分频繁。

住进学校后,陈春琳每天早上5点起床,到教室监督孩子们学习。直到晚上10点,他才回到科教楼的“宿舍”。他管学生们叫“宝宝”“乖”,学生们叫他“陈老师”“爷爷”。

陈春琳自称为孩子的保姆,帮学生打开水、带学生看病,还把自己的手机当做学生们的公用电话。他办公室兼卧室里的床头柜里,还备了一堆治疗感冒、拉肚子的药品以及红糖、白糖。

学校的热水房与教学楼斜对角。年过六旬、满头白发的陈春琳总是拎着两、三只暖壶穿过操场,为一群十六七岁的女孩打开水。“孩子们的时间太珍贵了,我想让她们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他的付出,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他曾收到一个学生们送的盒子,贴纸写着,“2017年9月9日,1801全体学生,共计41人”。盒内放着41张卡片,卡片上都写着春蕾女孩对这位老人的祝福。

▲2017年,春蕾班学生为陈春琳送上的教师节祝福。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2017年,春蕾班学生为陈春琳送上的教师节祝福。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

十九中的多位领导表示,相信老人的行为只是在关心学生,并不存在其他意思。“但陈春琳是男性,在学校与女学生接触,会显得不合适。”张洁说。

实际管理者

在学习方面,陈春琳对春蕾班的要求极为严苛,像在军营里带新兵。

在他的要求下,春蕾班的孩子每天早上五点半开始早读;午休时间不能回宿舍,必须在班内学习或休息;每周班会上,陈春琳还会专门强调春蕾班的纪律。

事实上,十九中不止春蕾一个特色班,还有专门录取高分学生的宏志班、天邻班。但其他班级都没有陈春琳这样的“特聘教师”。因为陈春琳,春蕾班的管理比宏志、天邻更加严格。

第一届学生们上课时,陈春琳在教室里跟着听课。他在教室最后排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课桌,时常看看《读者》《老年春秋》等杂志。如果有学生在课堂上走神、做小动作,他会走过去,敲一敲她的课桌。

“不按时进班、上课时跑神或自习时看课外书,都会被爷爷处罚。”2015年从十九中春蕾班毕业的小茜(化名)说,罚我们站着听课、到操场跑圈、写检讨等,“爷爷觉得这是春蕾班的纪律。”

严格的军事化管理,确实取得了成绩。2015年高考,第一届春蕾班46名学生的成绩全部超过本科线;当年十九中文科班共7人被一本院校录取,春蕾班占了5人。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理解、认同陈春琳管理方式。他固执的性格、对春蕾班强硬态度逐渐引起部分师生的不满。

▲孩子们给陈春琳的教师节祝福。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孩子们给陈春琳的教师节祝福。新京报记者程亚龙 摄

陈春琳觉得,孩子们最重要的是学习。学校要求学生周六下午放假,周日晚7点回校即可。而春蕾班周六下午上自习要到6点,还要在下午4点进班自习。中秋节时,别的班级均已放假回家,春蕾班还被陈春琳要求自习。

十九中还在《情况汇报》中表示,陈春琳要求春蕾班不经他同意,不得参加学校的集体活动,如元旦文艺汇演、运动会等。

2017年,小颜(化名)在春蕾班上高三。当时,楼上的班级每周第一节课都会让学生调换座位,桌椅的响动影响到楼下春蕾班上课。陈春琳知道后,直接跑到楼上训斥那个班级的学生。

还有一次,陈春琳还在小颜班级的自习课上发现有学生看《红楼梦》。他把那名学生叫出教室,直接打电话通知家长,说孩子违反了纪律,要回家停课反省。小颜在楼道里目睹了这一幕。她记得班主任对陈春琳甩下一句话:“要不这班您管算了”。

小颜说,班主任之所以生气,是因为那段时间里多名学生因为违反纪律被陈春琳“停课”,“而且语文老师也比较尴尬,《红楼梦》是语文老师推荐阅读的。”

“学校的其他老师会排斥陈老师,别的学生会对我们指指点点的。”刚毕业的小颜称,在一所学校里,陈春琳和春蕾班太特别,就会让人不喜欢。“能感觉到,有的人意见挺大的。”

曾担任春蕾班班主任的副校长张洁告诉新京报记者,有学生因为自习时间在教室吃饭,被陈春琳罚跑步。学生不适应这种体罚方式,主动要求调班。

有春蕾班班主任表示,老人管得严是为学生好,但对这种管理方式并不认同,“当时校领导没说啥,我们也不方便。”

特殊身份

此前6年,师利峰一直担任十九中校长。2018年8月14日,新校长罗振卫上任。陈春琳被“请”出校园,即发生在新校长上任5天后。

新京报记者联系了师利峰与罗振卫,两人均婉拒采访。

十九中《情况汇报》称,陈春琳在校参与年终班子考核民主测评、职称评定测评等内部事务,到学校食堂吃饭从未付钱,享受教工体检、早操及晚自习值班补助等教工福利。

对此,陈春琳称,他未参与学校领导班子职称评定测评,付了饭钱,但确实享受了教工体检、领取了自习值班补助,留在科教楼住宿的,也只有他一人,“但这些都是学校同意的,愿意的。”

其实学校里早就有人劝过陈春琳,“年纪大了,不用每天都在学校为孩子操心”。就连春蕾班创立时的校长师利峰也曾劝过他。但陈春琳的身体很好,每次体检都很健康,他希望继续为春蕾班的学生“服务”。

此外,《情况汇报》还称,教育部门要求非值班的校领导、教师,不得在教学区留宿。

洛阳市教育局宣传科科长杜建芳向新京报记者表示,陈春琳已经67岁,年龄确实大,和学校没有任何劳动合同,吃住在学校,万一出问题,学校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表示,陈春琳作为一名校外人员,本身就不应该参与学校的管理。更不能因为资助学生,作为留在学校的理由。就算学校曾经发了“特聘教师”证书,也有权解除合作。

8月23日,离校4天的陈春琳想回去看看孩子,但被校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他在门岗登记处拍下了一份记录,上面写着:“从今天起,陈春琳属于校外人员,来校必须登记,打通联系人电话来接人,写清理由、原因,必须再给周主任打通电话,征得同意后才能进入,切记。”

一道伸缩门,将这名在学校里和孩子们共同生活了6年的“特聘老师”隔离在外。如今,他那间科教楼6层的宿舍内已放入两张办公桌,成为教师办公室。

值班编辑 吾彦祖 花木南

国科大22名学生涉嫌抄袭被判0分 校方:坚决支持 住户投诉拆违不彻底 工作人员:是威胁政府还是我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