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盛中国夫人:选一把他心爱的小提琴陪着他走

日期:09-14
吕思清盛中国濑田裕子

原标题:独家专访盛中国夫人:“选一把他心爱的小提琴陪他走”

9月7日晚间,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因心脏病在北京去世,享年七十七岁。

今天上午,盛中国的告别仪式在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吕思清和刘诗昆等国内演奏家、日本艺人矢野浩二等多位名人来到现场悼念。

上午10时45分,告别仪式正式开始。盛中国的遗体安放在礼堂中央,两侧摆放着各界人士送来的花圈。上百人排队进入礼堂,为盛中国献花、鞠躬,并与他的亲人握手拥抱,表示哀悼。

在告别仪式上,没有播放哀乐,而是放了一首小提琴曲。盛中国的女儿盛洁说,现场播放的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盛中国在1980年受邀到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演出时录下的。

在告别仪式的最后,盛中国的夫人濑田裕子走到遗体旁,将一把盛中国心爱的小提琴放到了他的身上,并把他生前穿过的大衣、眼镜也放在了他身旁,“我怕他会冷,会看不清楚”。濑田裕子低下头,对盛中国说:“我永远爱你,我们来世再做夫妻。”

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告诉知道君,他在小时候学琴时,曾经到盛中国家中接受过指导,“盛老师的名字如雷贯耳,我是他的晚辈和学生”。吕思清说,后来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常好,经常会有合作和交流。“盛老师是非常真诚、能带给人快乐的人,他作为小提琴界的前辈,在推广小提琴艺术上做了很多贡献,给我们后辈在艺术和为人方面都做了榜样。”

对于盛中国的逝世,吕思清说:“我的内心很沉痛,但我想盛老师也不希望我们因此消沉下去,我们会把他的精神和对音乐的热爱传承下去。”

盛中国逝世后第三天,盛中国的夫人濑田裕子在家中接受了知道君独家采访。

客厅的桌子上,静静躺着六把盛中国曾经拉过的小提琴。在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的盛中国微闭双眼,正演奏着小提琴,他身穿黑色燕尾服,潇洒倜傥,琴声呼之欲出。

如今,原本每日在屋内响起的琴声永远沉寂了。

擦肩而过的“绝唱”

去年12月2日,盛中国错过了广州大剧院的演出。这场本应属于他的“绝唱”,最终由另一位年轻音乐家代替登台,与盛中国的夫人濑田裕子一起完成。

“判决”来自他的医生。在演出前三天,医生告诉他,因为病情严重,他不能去演出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盛中国一言未发。这是他心脏病发以后唯一没有取消的演出,为了这个演出,他付出了大量心血恢复拉琴。“演出三天前告知主办方不能去,责任太大,压力太大了。”

到家以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濑田裕子看到,很大一片夕阳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如同巨大的悲伤。

这位在中国家喻户晓的音乐大师,直到人生的最后时刻,还在以每月数场的频率坚持演出,甚至以抗生素和硝酸甘油“为伴”,以防演出中病痛发作。

盛中国1941年出生于一个音乐世家,父亲盛雪是中国著名的小提琴教授,母亲朱冰专长于声乐。家中共养育了十一个孩子,其中九人把小提琴作为自己的事业,尤以长子盛中国最为有名。

在较长一段历史时期,盛中国填补了国内小提琴独奏音乐会的空白,演绎了大量中外小提琴名曲,是最早在国际上为中国争得荣誉的小提琴家之一,被誉为“中国的梅纽因”。盛中国的琴声影响了几代人,只要一提起梁祝,很多人就会想起盛中国。上世纪60年代,从莫斯科留学归来的盛中国改编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首乐曲也成为他最受欢迎的作品。

当得知盛中国去世的消息时,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刚刚结束在国家大剧院的演出。“盛老师是一个时代的声音,他代表了中国小提琴的一个时代,非常了不起。”吕思清说,“他很热情,很关注中国小提琴事业,关心年轻的小提琴手。”

终其一生,盛中国都在为音乐不断奔波。直到去年5月,每年百场以上的演出频率,才逐渐放缓。

病中的大师

突如其来的病痛始于2017年5月。

去年5月,盛中国出现了发烧、咳嗽的症状,一直没有恢复。6月他到日本时,咳嗽加剧,“躺着都咳得厉害”。他的夫人濑田裕子回忆,当时在医院检查了他的肺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发烧一直没有好转。后来盛中国带病去了欧洲,回国以后继续到包头演出。

去年7月开始,盛中国觉得胸部特别重,特别压抑。濑田裕子和盛中国的弟弟带着他到医院检查了心脏,“检查发现心脏确实有问题”,盛中国立即被送进了急救室。那时他还在发烧,但没有查出原因,服用了医生配的药后,盛中国的症状有所缓解,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当时还有几场演出等着他,医生说去不去由我们自己决定,最后盛中国还是选择出院进行演出。”濑田裕子带着抗生素和硝酸甘油,陪盛中国来到武汉的演出现场。盛中国拉完一首曲子就感到胸闷得厉害,濑田裕子立即把硝酸甘油给了他,盛中国把药含在嘴里,坚持完成了演出,还为观众加演了曲目。

8月初,盛中国又开始筹备即将在南京上演的家族音乐会,几位在国外的弟弟妹妹都回来了,与他一起排练。然而,8月10日,盛中国的身体再次出现了状况,濑田裕子看到,他难受得满头是汗。救护车赶来时,车上有一位医护人员判断“肯定有情况”,提醒盛中国要马上入院治疗。最终盛中国被送到北京一家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转到医院时,他的病情已经非常非常危险了。”濑田裕子哽咽着说。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盛中国饱受病情折磨。医院里的病房主任、大夫、护士轮流看护他,他的女儿和兄弟姐妹也时常前来帮忙。有时众人忙得来不及吃饭。盛中国经常跟他们说,“你们先歇会儿,要去吃饭、去休息了,我可以扛得住。”“这个护士太累了,换换,你们要多喝水。”

期间有一个护士即将休假,她特意跑到盛中国的病床边说:“盛老师,我们想送给您‘医院最受欢迎病人奖’。”濑田裕子开玩笑说,能不能给她也颁一个家属奖,护士说,“当然当然”。

盛中国曾在接受采访时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不会为了追求安逸的生活就放弃演出,他希望,生命不息演奏不止。“我就愿意哪天生命结束的时候,是在舞台上倒下的。”也确如他所说,他所有上台的演出,都从头至尾地完成了。

“拼了很多以后发现,身体健康确实是最重要的。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得的,后来他也考虑了很多,我想他也明白自己的选择。”濑田裕子平静地说道。

一次演出带来的姻缘

盛中国与夫人濑田裕子因音乐而结缘。

1986年,盛中国参加日本举行的第三届国际小提琴比赛,他代表中国担任评委。比赛结束后,日本方希望盛中国留下来举办音乐会。由于是独奏音乐会,盛中国需要一位钢琴家伴奏,一位朋友向他推荐了濑田裕子。

濑田裕子自幼学习钢琴,在见到盛中国时,她已经从日本国立音乐学院毕业,并已在日本享有名气,被称为“会用钢琴唱歌的青年演奏家”。

濑田裕子说,把她介绍给盛中国的人是她的邻居,也是她一名学生的家长。“1986年,日本对中国的古典音乐界还比较陌生,朋友说给我介绍一个中国的小提琴名家,我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想到她真的把盛中国带到我家里来了。”

经过第一次音乐合作以后,濑田裕子说,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好感和信任。在日后的交往中,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盛中国曾打了个比方,他与濑田裕子的感情发展就像“飞机软着陆”,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周围的环境,他人的评价,都推动着我们在一起。”

在相识7年多以后,盛中国与濑田裕子于1994年正式结为夫妻。两人于当年的6月18日与7月23日分别在日本和中国举办了婚礼。在国内举办的婚礼上,日本公使专门前来祝贺。

盛中国曾经送给濑田裕子四个字——信任理解。两人在婚后各自保留着国籍,互相尊重对方的文化与习惯。盛中国曾风趣地说,他与濑田裕子在生活中是情人与夫妻的关系,在演出时则是战友关系。与盛中国相识十几年的邱新建说,自从盛中国把梁祝改编成钢琴伴奏版以后,他们夫妻二人经常在家合奏这首曲子,“两个人正好是一台戏”。

音乐梦在公益中传承

1985年,盛中国的父亲去世。葬礼上没有演奏哀乐,而是奏响了贝多芬第三交响曲的第三乐章《英雄》。盛中国后来说:“他是走了,但是后继有人,会继续他的事业,他编织的梦,会有人努力实现。”

如今,盛中国也追随父亲的脚步而去。在他身后,168所受他捐助过的贫困学校的孩子们,正在为他继续编织音乐的梦。

晚年的盛中国花费了大量精力做公益。他曾经卖过3把小提琴,第一把琴卖了50万元,他把这些资金捐给贫困山区,建了25个塑胶操场;第二把琴卖了100多万元,盛中国把这些钱捐给了老家的扶贫基金会;第三把琴卖了180万元,他捐给了中国扶贫基金会,并要求把资金全部用到培养贫困儿童上。盛中国和濑田裕子已经资助了至少142名贫困学生。

1987年开始,盛中国每年都会到日本演出,并将演出所得的一部分捐赠给各国留学生。1995年,日本神户发生大地震,数千人遇难。事后,盛中国拿着小提琴,乘坐日本政府提供的汽车来到灾区,为受灾的人们义演。“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希望的灯,只要火苗不灭掉,就会重新燃起来,就能重建自己的家园。”

2012年,时任中国社会艺术协会主席的盛中国,与李元华等老一辈艺术家联合发起“儿童音乐启蒙工程”,为贫困学校捐助音乐器材。目前累计有168所学校受到捐助。

盛中国的好友邱新建回忆,有一年冬天,盛中国来到山西贫困县娄烦县、静乐县捐赠“快乐音乐教室”。由于县里没有暖气,屋里“寒风刺骨”。晚上盛中国睡在当地农村的一间屋里,第二天得了感冒。“只要是做捐助活动,他可以把其他事情放下。”邱新建说。

近几年,盛中国把目光投向了西藏,他为珠峰小学捐赠了大量音乐器材,也为西藏孤儿院捐赠了物品。后来,不时有西藏的学生和老师给盛中国寄来哈达和感谢信。

在盛中国去世后的第二天,西藏布达拉宫、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伦布寺等多个寺庙,为他点亮了佛灯,照亮他通往天堂的道路。

在微笑中告别

9月13日10时45分,盛中国告别仪式将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遗体已经被送至殡仪馆。

“8日,我去了八宝山,两位工作人员在给他沐浴,我在旁边看着。然后我给他做了造型,卷了卷他的头发。”濑田裕子说。因为没有化妆,盛中国的脸上盖了一块布。“掀开这块布的一瞬间,我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一掀开,他是笑的,微笑着看着我。我本来要大哭一场,但是看了他这个微笑我哭不起来了。太美了这个笑脸,给我很多的安慰。”

“他在天上一定对自己的一辈子是满意的,他满意的是,自己尽了力了,坚持了自己的信念。”濑田裕子说,不管什么情况,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去演出了,他和病魔作斗争的时候,也勇敢地戴上了呼吸机,他努力了,所以他能这么微笑着离开。“他无悔,肯定是无悔。”

濑田裕子说,送别盛中国时,会选一把他心爱的小提琴陪着他走。“不会选他最心爱的琴,因为他最心爱的琴是要传承下去的,为他烧掉,他会不高兴的。我相信有一把琴陪着他就ok,他在天上看着他的好琴由别人去奏响,他也会欣慰的。”

记者 黄哲程

图片 新京报实习生 陈婉婷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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