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建缘
现任高通总裁克里斯蒂安诺·安蒙（Cristiano Amon）今年50岁，按照计划，他将在今年6月30日接替即将退休的史蒂夫·莫伦科夫（Steve Mollenkopf），成为高通公司新任CEO。
与很多企业新旧交替时的临危受命不同，2021年1月高通董事会宣布这一“交棒”计划时，高通公司正迎来有史以来最大发展机遇——5G时代。由高通委托的市场分析机构预计，到2035年，5G会创造13.1万亿美元的经济产出，与5G相关的工作岗位2280万个达到。不仅在智能手机领域，高通所耕耘和服务的射频前端以及物联网、智能网联汽车等领域都有望开启一个规模庞大、快速增长的新市场。
据高通4月28日发布的2021财年第二季度（2021年1-3月）财报显示，公司总营收超79亿美元，同比增长52%；芯片业务总体营收超60亿美元，同比增长53%。相比去年同期，高通股价上涨了83%。目前市值已达1646亿美元。而这一切，都与安蒙在过去几年领导制定的5G战略，包括商用加速、行业领先的技术路线图、全球部署以及业务多元化发展密切相关。
安蒙出生在巴西圣保罗，在坎皮纳斯州立大学（Unicamp）获得了电子工程学位。1995年，作为工程师加入高通公司。此前他曾在NEC、爱立信和Velocom任职。也曾在担任巴西无线运营商Vésper的首席技术官和首席运营官。他的前同事认为他“二十年前就已经获得了无线技术领域中全方位的经验。”这些经验关于技术本身、市场稳定性、用户对技术的体验以及政府监管等。
据说，现已退休的高通创始人艾文·雅各布博士（Irwin Jacobs）在安蒙作为年轻工程师加入公司后不久，便一直关注安蒙在公司领导层的晋升，艾文·雅各布相信“像高通这样的高科技公司，由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工程师做首席执行官，将发挥最佳表现。”
2017年圣诞节期间，安蒙授命由执行副总裁兼QCT（高通的半导体业务）总裁升任为高通公司总裁。之前，2016年底，安蒙促成高通与微软合作，双方共同开发基于高通芯片的移动PC。在当时接受经济观察网采访时，他感叹:“这个时刻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2018年初，成为高通总裁的安蒙，领导成立了物联网业务部门，拓展新的行业和渠道，被认为是高通多元化业务的开端。
如艾文·雅各布博士在解读高通的“发明文化”时强调的，“怎么才能不断地应对或者是找到在快速发展的世界中的机会，对一家公司而言非常重要。”如今，半导体行业正处在前所未有的整合大潮中。安蒙的工作不仅是推动新一代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更是证明高通“水平式开放”的商业模式将有益并造就移动通信产业的未来。
“对于身处科技产业的公司而言，构建全球互联互通的市场是我们以及合作伙伴所共同追求的发展方向。这一秘诀一直指引着我们在中国以及全球众多市场构建紧密的合作伙伴关系。”安蒙说，“当合作伙伴取得成功的时候，我们感到由衷高兴；同时，更激励我们研发更多新的技术，继续帮助我们的合作伙伴，为他们带来新的价值。”
中国是高通最重要的市场，也是安蒙出差行程中最频繁的目的地。与高通的合作，不仅记录了刚刚起步的中国智能手机品牌如何探索未知世界；中国企业如何在5G赛道上高歌猛进，也揭示了高通成功的秘诀——以开放为基础，建立广泛的伙伴关系，并在本土和全球市场开展合作。
作为高通“迈向5G过程中建立技术和企业领导地位的关键人物”，安蒙所主导的高通历史上最具开创性的工作，不仅包括推动高通业务的多元化，还包括加速5G商用进程并在此过程中建立了与中国智能手机产业的战略合作关系。
来自高通此前数据显示，2015年、2017年，高通芯片业务来自中国厂商的营收分别为40亿和60亿美元，至2019年达到80亿美元，复合年增长率为17%。2010年高通在中国的合作伙伴进入世界前十大手机厂商的只有一家，如今已经增至7家。
2020年12月骁龙888 5G移动平台发布，小米、iQOO、vivo、Redmi、魅族、realme红魔、ROG、OPPO、黑鲨、一加、联想和中兴通讯等中国手机厂商及品牌均在第一时间发布了全新终端。2021年上海MWC期间，中国联通携手中兴通讯展示了基于骁龙调制解调器及射频系统的终端的5G毫米波网络连接，vivo、中兴通讯、TCL、一加等终端厂商以及众多模组厂商都参与其中。在中国，5G手机已经占到手机出货量的70%以上。高通帮助众多中国运营商、基础设施设备厂商、OEM厂商等合作伙伴实现5G领跑。
回顾这段历程时，安蒙指出，“高通公司绝不是把中国仅仅视为一个市场，而是把中国看作是建立强有力合作伙伴关系的机遇。”过去七年，他每月都至少有一次到中国出差，与客户见面。“中国是我喜欢的地方之一，每次来到中国我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说。
2018年1月，高通与领先的中国厂商共同宣布“5G领航计划”。彼时，高通正对5G时代的全新市场满怀期待，同时也正经历着过去三十年发展历史上“最困难的时刻”——博通提出的要约收购正面临年度股东大会表决。
当高通遇到真正的危机，这些中国合作伙伴纷纷站到高通身边。在北京召开的“高通中国技术与合作峰会”上，包括联想集团董事长兼CEO杨元庆、OPPO CEO陈明永、vivo CEO沈炜、小米公司联合创始人兼总裁林斌、中兴终端CEO程立新、中芯国际董事长周子学、闻泰科技CEO张学政在内的中国移动通信行业“半壁江山”纷纷为高通站台，支持高通的独立和开放。集体喊话：高通，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令安蒙和高通团队深受感动。
在后来接受经济观察网采访时，安蒙说，“9年前，高通开始支持初创的小米和OPPO、vivo等中国手机企业。现在这些公司开始支持我们。正是身处这样的时刻，使我们了解谁是真正的朋友，这也是高通与合作伙伴们共同改变产业的又一次契机。”
无论在过去30年还是未来，对高通来说，移动通信领域的创新都是展现企业价值的最好途径，但没有哪一种成就比得上让合作伙伴站在自己肩膀上走得更远。那些中国智能手机产业的关键转折点，不但构成高通历史的一部分，也成为全球化市场合作的最佳例证。
截至2021年3月，中国已经累计建成81.9万5G基站，5G手机终端用户连接数达2.85亿。今年5月举行的高通技术与合作峰会上，高通宣布联合中兴通讯和TVU Networks完成全球首次基于大上行帧结构的5G毫米波8K视频回传业务演示，上行峰值速率超过了900Mbps。意味着毫米波能在实现高清视频内容的分享和传播。预计到2025年，中国将占据全世界30%的连接，这意味着中国将成为全球最大的5G市场。
提及地缘政治带来的不确定性，安蒙表示，“中美两国企业之间强有力的商业合作，最终将会成为两国关系中最强大的稳定力量。”他深信，对高通而言，只有继续将投资和时间用在让技术创新持续发展的事业上，才能获得永无止境的进步——这是高通文化的一部分。
新的技术融合和变革在为各行业创造机会的同时，正为高通进一步扩大技术优势，持续拓展与生态系统的合作创造了条件。以汽车行业为例。目前，全球已有超过1.5亿辆汽车采用了高通的技术；20家顶级汽车厂商选择了骁龙汽车数字座舱平台。在中国，过去18个月内，国内汽车厂商已推出超过20款搭载高通汽车解决方案的车型。
根据4月28日发布的2021财年第二季度财报显示，高通智能手机业务营收超40亿美元，同比增长53%；射频前端业务营收超9亿美元，同比增长39%；物联网业务营收超过10亿美元，同比增长71%。汽车业务营收2.4亿美元，同比增长40%。
如今，高通6G技术的基础研究早已启动，很多成果有望将在10年后成为行业标准。在这位新任CEO的带领下，高通即将迎来通信行业下一个10年的发展。
访谈：
高通公司总裁兼候任CEO安蒙（Cristiano Amon）
经济观察网：作为即将到任的高通公司新任CEO，上任后你会有哪些动作？
安蒙：能够在当下5G飞速发展的时期出任新CEO，对我有着特殊意义。作为公司战略的一部分，我们将继续把高通的技术从移动通信领域拓展至各行各业，让更多行业受益于无线连接技术和移动计算技术。
着眼高通公司即将迎来的下一个十年发展，即5G时代。首先，我们仍将关注智能手机，智能手机会一直是我们战略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但不同的是，目前我们在智能手机领域的发展策略和许多中国合作伙伴的战略是完美契合的，包括小米、vivo、OPPO和荣耀等，甚至未来或许可能也包括华为。基于我们在智能手机领域的发展策略，我们将携手这些合作伙伴共同拓展5G。
此外，在其它领域，随着汽车正在成为“车轮上的联网计算机”，高通也早已成为很多汽车制造商紧密的技术合作伙伴。另外，物联网的巨大发展机遇才刚刚展现，物联网将为数十亿终端设备带来连接和处理能力，并将这些设备的数据与云端相连。云端数据中心和边缘侧终端将迎来爆发式增长，因此，高通也将继续拓展物联网领域的布局。
经济观察网：如何打造一支具备新的能力的专业团队，为服务不同领域的客户做好准备？
安蒙：高通对于进入新领域已经进行了长期充分的准备。2018年初，在我成为高通公司总裁时，就开始打造和提升团队的新能力，当时成立了专门的物联网业务部门。那时候高通仍非常专注于智能手机业务，从客户数量来看，智能手机行业内的客户当时两只手就数的过来。而到2021年，我们在物联网领域的客户数量已经超过13,000家。我们的物联网业务实现了规模化发展。公司物联网业务营收已连续两个季度超过10亿美元，2021财年第3季度我们的物联网业务营收预期将达到13亿美元，这是非常亮眼的增长速度。也证明我们的策略是正确的，我们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团队，帮助我们的合作伙伴实现业务增长。
第二点我认为很重要的是，行业的变革催生出了很多新的机遇。比如，疫情为物联网领域带来了一个变革。不管是零售业、消费者业务、还是企业业务，都需要实现远程连接。这也最大程度上加速了数字化变革(这也是造成目前半导体供应紧张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加速数字化变革不能只专注于传统技术，而是要探索如何开发全新的可连接云端的小型智能终端，而这个正是高通的技术所擅长的。相比于众多微控制单元公司在现有终端上增加连接能力的传统方式，我们更应将高性能处理和AI能力融入新的终端类型中，使其更加智能并成为数字经济的一部分。疫情期间，这样的数字化变革需求为高通的业务增长创造了机遇。与其说高通主动去迎合市场，不如说市场在以更快的速度变化，从而为高通提供了巨大机遇。
经济观察网：随着5G应用不断深入应用，我们即将进入万物互联时代，高通将如何保持自身商业模式持续且有效的运行？
安蒙：当我们从广义上谈论物联网细分领域时，它的发展其实是建立在实现5G愿景之上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确保万物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能与云端相连。在这一大背景下，高通坚持的“水平式”商业模式有着更广阔的前景。其实，关于“水平式”商业模式与“垂直式”商业模式哪个更成功的争论一直存在。我们的观点是，即便对于智能手机行业而言，“水平式”商业模式也是更加成功的，因为这种模式不仅能让更多企业获得技术并基于平台实现创新，同时还能让技术通过不同价位段的产品惠及更多人。这是我们在智能手机领域所采用的商业模式。
在物联网领域，我们也认为只有“水平式”的商业模式才能奏效。因为在物联网领域，我们要支持众多的细分行业的不同参与者，并要支持他们在各自的行业进行创新。高通能够通过“水平式”的模式和平台，与生态系统内所有企业展开合作。我们在智能手机领域已经证明，我们的商业模式能够取得成功，相信在未来，这种商业模式还将为物联网行业带来更大的成功。
经济观察网：考虑到物联网感应器以及硬件终端的丰富性，高通将如何支持开发者更有动力地去从事应用开发，同时保证硬件厂商能以更优的成本和性能使用高通的技术？在你出任CEO之后，在移动市场之外的专利授权模式方面是否会有一些新的计划？
安蒙：对于高通而言，物联网领域的终端类型是非常广泛的，并非所有物联网终端都是以同样方式打造的。物联网终端的类型涵盖联网终端，包括使用蜂窝技术或Wi-Fi进行连接的终端，到智能终端、新的计算品类、AR/VR终端，以及面向家庭的智能中枢等物联网设备。所以在这一领域，我们将更多地考虑如何扩展产品组合而不仅仅关注技术许可。但在专利授权方面，我们其实已经在汽车和物联网模组等领域成功打造了4G和5G标准必要专利的技术许可计划，我们希望保持这一趋势。高通一直非常重视技术许可业务以及5G标准必要专利（SEP）许可。但对我们而言，目前高通在物联网领域的最大机遇是在产品侧。
经济观察网：由于地缘政治带来的不确定性，你与中国合作伙伴们沟通时最重要的话题是什么？
安蒙：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首先，我感觉地缘政治的影响反而让我们和中国合作伙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其实我每月都会和许多合作伙伴召开电话或视频会议，本周我还会和小米的雷军先生交流。我们与合作伙伴都在重申强化合作伙伴关系的承诺。我想强调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正是因为高通独有的商业模式，包括技术许可和为合作构建的开放式平台，在面对这些紧张的地缘政治形势时，我们与中国合作伙伴的业务反而有所增长。
当有人问我，面对紧张的地缘政治局势，高通会采取何种策略来面对与中国合作伙伴的合作，我的答案很简单：做大做强。通过进一步夯实与中国伙伴的合作。我相信，最终中美两国企业之间强有力的商业合作，将会成为两国关系中最强大的稳定力量。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对与中国产业合作的看法，我们也会持续拓展和加强这种合作伙伴关系。
经济观察网：如何看待全球半导体市场正在发生一些格局上的变化，包括英特尔的自主制造战略，以及英伟达对于Arm的收购计划？高通如何保持技术和创新的领先性？
安蒙：很多公司可能仅仅将技术视为一个独立的业务单元或细分模块，但是高通公司不同，高通一直从系统层面看待技术发展，我们认为要利用技术在系统层面帮助解决行业面临的重大问题。
首先，回顾高通参与的不同市场就会发现，高通公司对于技术的定位非常清晰明了，我们一直专注于无线通信技术以及高性能低功耗的计算技术，这就是高通一直专注在做的领域。由于我们一直以来专注于此，大量投入研发并推动这些技术的快速变革，使得我们在无线通信以及高性能低功耗的计算技术方面始终处于行业领先地位。与那些什么都想自己做的公司大不相同。高通从来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比如进入半导体制造领域或是拥有自己的晶圆厂。高通擅长的是研发无线通信技术以及高性能低功耗的计算技术，这是保证高通在每一代无线通信技术中均处于领先位置的重要原因。
第二，我个人对于英特尔在目前采用的IDM模式外，决定投资建造芯片制造和代工感到非常高兴。作为领先的无晶圆无线半导体公司，高通十分乐见更多对于制造产能和领先制程的投入。当前，半导体对于全球数字化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已经显而易见，加大对制造产能的投入无疑是件好事。在英特尔宣布这一决定之后，我们也表示期待与英特尔展开合作，就像与其它制造企业如三星、台积电以及中芯国际开展的合作一样。当前，数字化对于所有行业的发展都具有重要作用，面对当前的市场环境，拥有一个多元化且稳健的半导体制造市场格局意义重大。
第三，事实上，高通公司和整个Arm生态系统里的很多公司都强烈反对这一对Arm的收购要约。Arm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它一直保持的独立性。它和高通一样，也有自己的技术许可业务。Arm的许可模式可以让任何一家公司加入到竞争中来，并基于此实现创新。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创新竞争，原来采用x86架构的电脑处理器，慢慢地也转向了Arm架构。比如苹果公司就基于Arm架构设计出了可以说是极为出色的电脑CPU之一的M1处理器。
高通公司最近也完成了对世界级CPU和技术设计公司NUVIA的收购，进一步强化我们在智能手机、PC、XR、汽车领域的产品竞争力。其实，英伟达最近也刚刚宣布推出Arm架构的服务器CPU。所以，综合以上所有，我认为，我们无需，他们无需通过收购Arm来保持这种市场竞争。Arm生态系统之所以强大就是在于它的独立性。事实已经证明，竞争可以在任何领域存在，无论是在PC还是在数据中心领域，而不需要通过收购Arm来实现。我们期待一个独立的Arm能够继续促进整个Arm生态系统的竞争，让技术能够惠及世界上更多的人和行业。高通一直以来鼓励竞争，而保持Arm的独立性对于这一点至关重要。
经济观察网：在高通超过25年的职业生涯中是否经历过“黑暗时刻”？已经渡过了吗？
安蒙：是的，我们曾经历很多艰难的时刻，甚至我认为高通可能比这个领域的任何其它公司经历过更多艰难的时刻。但我们的长处正是能够高度专注于技术创新，拥有强大且坚韧的企业文化，以及强有力的合作伙伴关系。
几年前，当我们与世界上最强大的一家公司产生纠纷时，公司同时还面临恶意收购，尽管遇到这些困难，我们最终还是成功地将5G商用提前了一年。这段经历告诉我们，即使在艰难时期，专注于助力合作伙伴创新的企业文化仍是高通成功的原因。
经济观察网：如何定义成功？
安蒙：我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我很幸运能够带领不同的团队。归根结底，我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我能够让比我更加优秀的人加入我的团队。我认为成功实际上是让团队进行协作，发挥团队里每个人最大价值的能力。永远不要害怕团队里有比你更优秀的人。我整个职业生涯都是这样做的，这一点总能帮助我取得成功。
最后，我也想谈谈对于高通这样的公司来说何为成功：当我们审视我们的商业模式和合作伙伴关系时，如果我们的客户很成功，他们卖出了很多手机、汽车或联网终端时，我们也会受益——只有当我们的客户获得成功时我们才会成功。因此，我们致力于帮助客户取得成功，我们会将客户看作是高通的一部分，这是关于高通非常独特的特质，也是这家公司能够在逆境中取得成功的原因。我认为，在高通的发展历程中，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当然，等到国际旅行恢复后，我也很期待能够尽快在中国与你们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