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税到底是种什么税？
文/梁发芾
近来，欧美之间就数字税展开的纠纷引起人们的关注，有关数字税的讨论和争议也非常热闹。
从2020年12月起，法国政府按计划向数字巨头开征数字服务税。法国该税项将涉及被称为“GAFA”的谷歌、亚马逊、脸书及苹果等美国数字巨头。在数字经济中，用户创造价值理念是人所共知的，它表达了这么一个观点，用户数据是平台的价值来源，不应是免费的，而一国政府代表用户利益向提供数字产品和数字服务的企业征税，合情合理。
数字税听起来非常玄乎，似乎税收理论界又研发创造了一个新的税种。其实并非如此。认真分析，数字税并不新鲜，或者说，了无新意。从被征收对象来看，数字税可分为向数字化产品征税和向数字化服务征税两种形式。“数字化产品”指的是以数字形式存在并且可以通过网络传输的产品，例如电子书、音乐播放软件等；而“数字化服务”指的是可通过网络传输提供的服务，例如某音乐平台无损音质的播放服务，或者提供社交服务。这与向烟草啤酒等产品征税有什么区别吗？与向提供金融服务或运输服务的企业征税有什么不同吗？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征税对象仍然是产品和服务，不过是经营对象不同而已。对于产品或服务征税，很早就有消费税或营业税，后来还出现了更先进的增值税。实际上，对数字产品和数字服务征收消费税、营业税或增值税，都是完全可以的。如果对整个经营所得征税，那就是营业税；如果只对增值额征税，那就是增值税；如果只对净利润征税，那就是所得税了。现在，数字企业往往也缴纳增值税和所得税。即使对于数字产业规定更高的税率，它仍然属于传统税收，并非发明了一个新的税种。
所谓用户产生价值，政府代表用户征税，只是税收主权的一种表达而已。用户创造价值，在生产经营领域本来也是普遍现象，不过在数字行业这一点体现得格外明显，格外突出。在数字行业，获得用户数据比其他任何行业更加成本低廉，简单方便。而且只有拥有海量的用户，才能利用这些用户的注意力和潜在的购买力创造利润。这也正是数字经济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和重大优势。数字企业在利用自身优势极为低廉地获得用户数据，将此数据用于自身经营，创造巨大利润的同时，用户也不是完全被剥夺而榨取，用户同样也从数字产品和服务中得到方便、利益和其他享受。当然，国家可以行使征税主权，对于任何活跃的经济活动征税，以获得国家运行所必需的资金。但由于数字税涉及的数据财产权、国家数据主权等尚缺乏法律支撑，以及如何剥离平台经济中用户创造的价值，如何在用户、企业与政府之间分配数据利益，如何解决跨区域税收分配等问题，都还不是十分清晰。国家由此而征收的数字税，当然可能确实用于补偿用户为数字企业而做出的贡献，不过也很可能不会对用户有什么实际利益，反而因为征税影响到数字经济的发展，最终影响了用户的利益。所以，开征数字税的理由还有些勉强。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对于美国互联网企业征收数字税，根本原因是欧洲数字经济落后于美国，而欧洲目前确实非常需要寻找新的税源以解决财政问题。这才是数字税热门的原因，并非数字税有多么先进或科学合理。
如果一个主权国家对国内的数字产品或数字服务征税，那本来也不会引发什么太大的问题，正如一国对自己的烟草或白酒征税，不会引发什么大问题一样。欧洲国家要征收的数字税，主要是针对境外企业。跨国企业的税收管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跨国企业的税收管辖复杂，主要是涉及对跨国企业的所得进行国家间重新分配的问题。企业的所得或利润，来自哪里？如何划分？如何根据这样的划分分配税收，需要国家间谈判，需要国际税收协定规定。大型跨国集团往往寻找税率最低的地方，把企业总部设到这些低税率甚至零税率的地方，让谁也征不到税，以规避国际税收管辖。这些低税率的地方就是人们常说的“避税天堂”，通过这样的避税天堂，大型跨国企业就可以有效降低税收负担，尤其是所得税负担。数字产品或服务企业在避税方面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数字经济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没有实质性的物理空间，不依赖什么物理空间，又无需物理性的运输传送，它天然就是跨国界的。对这类跨国数字企业征税，复杂性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如此，一旦以国家税收主权的名义向数字产品和服务征税，对于经营者和消费者的影响，仍然不可小觑。
需要在这方面重点关注数字税：政府征税除了获得财政收入外，对于数字经济的影响到底如何？如果一些大型数字企业存在垄断，利用巨无霸体量成为垄断经营者，排斥异己，消灭竞争，导致市场失灵，那么，政府通过税收矫正市场失灵，培育和鼓励竞争。这样的数字税，当然有非常正面的意义。另外一种情况是，如果数字行业市场本来是充分竞争的，那么，实行数字税，是不是对于数字产业构成扭曲，也就是说，数字税是不是中性的。事实上，任何一个税种，对市场都有扭曲现象。如果这样一种税收导致对数字经济的扭曲，不利于数字经济的发展，那么，这样的数字税实际上是不值得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