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陈宇曦实习生叶映荷
“加水就能跑”的汽车，汽车玩家庞青年的南阳一梦，连续多日聚光灯找过来，终于快醒了。
5月26日，南阳市高新区主任杨新亚在接受央媒采访时介绍：目前，青年汽车租赁厂房建设南阳研发基地，进行氢能源公交车、物流车和车载水解即时制氢氢能源汽车等样车的试制。将来，在此基础上，将启动南阳氢能源汽车产业园项目建设，社会各界关注的40亿元投资就用于该产业园建设，由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拟通过市场化方式进行融资。
与此同时，南阳市高新区还表态，将更审慎对该项目做进一步可行性研究，严控风险，确保在资金投入方面不出问题。
这与3天前当地官方媒体的报道，已经完全变调。
5月23日，南阳当地媒体在题为《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市委书记点赞！》的报道中写到，“水氢发动机在河南南阳市正式下线啦，这意味着车载水可以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5月22日上午，市委书记张文深到氢能源汽车项目现场办公时，为氢能源汽车项目取得的最新成果点赞。市委副书记、市长霍好胜参加现场办公。”
“加水就能跑”的神车引发的争议就此点燃。
虽然庞青年和南阳官员频繁接受采访，但外界的质疑并未因此消散：从“车载水解即时制氢氢能源汽车”技术的可行性、经济性和安全性，到庞青年早些年骗补及多地项目烂尾的不光彩记录，再到地方政府以市场换项目落地的招商模式，庞青年南阳项目的严肃性和经济效益，依然疑点重重。
青年汽车开进南阳
庞青年在南阳能找到市场，和当地政府积极求变的诉求不无关系。
南阳是河南省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农业大市，素有“中州粮仓”之称，是全国粮、棉、油、烟集中产地。虽然人口最多，但南阳的地区生产总值仍落后于郑州和洛阳，位居河南省内第三。
早在2012年6月，据南阳市政府网站消息，时任南阳市委书记的李文慧，就曾会见过青年汽车集团董事局主席庞青年一行，双方就如何发挥自身优势，谋求合作共赢进行了交流。
彼时的青年汽车，还不似如今这般声名狼藉，是以“生产、销售高端客车、重型卡车、莲花轿车及汽车零部件的民营汽车集团”的形象，出现在各地的招商引资项目中。
据不完全统计，青年汽车当时已经接触并宣布投资的地区包括宁夏石嘴山、内蒙古鄂尔多斯、贵州六盘水，数十亿数百亿的蓝图，这无疑让庞青年成为多个地方的“座上宾”。
不过，2013年，李文慧离开南阳，赴任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南阳与青年汽车的合作未能深入。
转机在3年多后出现。
2016年12月，张文深从河南省体育局党组书记、局长任上，履新南阳市委书记。这也是他三十多年官场生涯中，首次出任地级市“一把手”。
张文深赴任南阳不久，就在2017年1月10日召开的南阳市委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出：“要强化项目建设和科技创新两个支撑，把项目建设作为科技创新的载体，把科技创新作为项目建设的动力。”
2017年7月5日，南阳市委办、政府办下发的《关于建设先进制造业强市建设重大专项的指导意见》提出，要把建设先进制造业强市工作放在首要位置。要聚焦一个核心目标，打造先进制造业强市。要实施重点突破，主攻十大突破口项目。
庞青年打着氢能源汽车旗号的项目，与前述诸多官方诉求完美融合。也唯有此，才能解释当时已经负面新闻缠身的青年汽车，为何还能得到南阳官方的认可。
5月26日，南阳高新区管委会这么解释南阳高新区与青年汽车的项目合作：2017年6月以来，经过多轮洽谈和实地考察，南阳高新区认为青年汽车具备客车、卡车、轿车整车生产资质，又拥有氢燃料电池及氢能源汽车研发能力和应用技术，与其合作推进氢能源汽车项目，符合国家产业政策，也与南阳发展整车生产的目标一致。青年汽车看中的，则是南阳在区位、市场、营商环境和汽车零部件产业配套等方面的综合优势。
一拍即合。
2018年12月28日，南阳高新区与青年汽车签订合作协议，拟在南阳高新区建设氢能源汽车产业园，计划生产氢能源乘用车、商用车以及氢燃料发动机。
庞青年旗下的金华市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还和南阳高新区管委会旗下的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成立合资公司——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双方认缴出资2亿元，其中，青动能源科技占股51%。这家合资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庞青年儿媳何雅琪。
对于外界围绕庞青年的骗补和资金问题质疑，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负责人尹召翼表示，在合资之前，公司已经调查到，青年汽车集团共负债50多亿元。
据央视财经报道，尹召翼表示，当时查了被执行的50多亿元，“我们觉得明明有风险还要去做肯定是不对的，然后就要求庞总那边提供一个没有负面清单、没有负面影响的公司，他提供的是金华青动能源。当时不太清楚，因为看名字，看不出来法人代表是不是他儿媳，但是肯定是庞青年实际控制的。”
而对于庞青年宣扬的“水解制氢技术”，尹召翼也持保留态度。
央视财经报道，尹召翼称，“庞总经常拿水氢来混淆这个概念，我们在前期项目对接的时候已经发现一个问题，包括我们在张家港，也请教过相关专家。很多企业都在做，宇通也在做。我们咨询评估公司，没法评估，很可能评估不出来价值。”
这当然是后话。
市委书记多次现场办公
这场“加水就能跑”的闹剧爆发前，南阳官方对外释放的信号，还是对氢能源汽车的巨大支持。
澎湃新闻记者从南阳市政府网站看到，张文深至少三次前往氢能源汽车产业园调研、办公。
据南阳市政府网站消息，2018年11月13日，市委书记张文深到氢能源汽车产业园现场办公，市委副书记、市长霍好胜参加现场办公。
张文深、霍好胜深入中关村南阳科技产业园区，实地察看了氢能源汽车产业园的规划、选址等情况，并召开现场办公会，听取高新区项目建设情况汇报，与青年汽车集团、二机石油装备集团、上海实业融资公司、兴业银行郑州分行等企业负责人进行深入座谈，针对工作中的具体问题，认真分析研究，逐项交办明责。
张文深要求，提高认识，切实引起高度重视。氢能源是具有革命性的清洁能源，我市作为全省三个大城市之一，要建设重要区域中心城市，氢能源汽车产业项目是重要支撑，同时该项目也是一个科技含量高、附加值高、市场前景好的重大项目，各级各部门一定要抓住战略机遇，推动项目加快落地。
2018年12月28日，南阳高新区·金华青年汽车氢能源整车项目签约南阳政府网站图
2018年12月28日，南阳高新区·金华青年汽车氢能源整车项目签约，市委书记张文深致辞，市委副书记、市长霍好胜出席。
在签约仪式上，庞青年介绍项目概况称，青年汽车集团于2014年开始，全面布局以氢燃料电池和氢发动机为核心、氢能汽车为龙头、工业废气和煤炭地下气化制氢为保障、金属镁合金储氢和车载水解制氢为支撑、立体交通运营为目的“五位一体”的氢能汽车全产业链。尤其是车载水解制氢技术实现了车载水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该项目规划产能为：单班10万台/年，三班30万台/年新能源乘用车，预计2020年建成投产，利税超百亿，可增加1000多个就业岗位。
张文深对政府的配套服务做出了要求，“希望市先进制造业专班和发改委、财政局、交通局、高新区能够站位全局，努力打造一流的服务平台；市直相关职能部门充分发挥职能优势，主动认领任务、上门服务，明确责任、限时办结，抓好各项惠企政策落实，聚力营造宽松的营商环境。”
今年4月11日，张文深再次到访氢能源汽车项目现场。
据南阳高新区网站消息，张文深要求，提高效率，抓实项目。高新区和相关市直部门要主动担当、主动作为，上门服务、提升效能，全力以赴加快项目建设，力争培育出千亿级的氢能源汽车产业集群。
“要进一步明确时间表、路线图，落实责任、卡紧节点、披荆斩棘、克服障碍，以钉钉子的精神加快推进氢能源汽车项目和园区建设。”
项目快速上马背后：4个阶段目标和政府采购
对于庞青年来说，更为现实的是，政府的车辆采购数字，和合资公司的到位资金。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青年汽车项目写进了南阳高新区综合办公室发布的《2019年高新区重点工作台账》。
发布于南阳高新区网站的《2019年高新区重点工作台账》显示，打造新能源汽车园区一部分中就包括氢能源汽车项目。
氢能源汽车项目以每三个月为完成时限，提出了阶段性的要求。
《2019年高新区重点工作台账》
其中，到2019年3月31日，要协助完善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法人治理结构，开始正常运行；完成租赁厂房、办公楼装饰改造，完成生产设备安装；按协议约定股东资产资金投资到位，启动新厂区立项、规划、设计；协助落实氢能源大巴1000辆、氢能源物流车5000辆订单合同。
依照《台账》，到2019年6月30日、2019年9月30日、2019年12月31日，要分别实现生产销售氢能源大巴300辆、400辆和生产氢能源大巴300辆。
如何确保完成任务？托底的是政府采购。
澎湃新闻从南阳市政府采购网上看到，2019年4月11日，《关于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2019年新能源公交车单一来源采购的成交结果公告》发布，南阳市政府采购中心受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的委托，就其所需的新能源公交车组织了单一来源采购，成交供应商为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
成交标的为金华青年汽车制造有限公司的青年牌JNP6103BFCEV燃料电池城市客车72辆，单价120万元，成交总金额为8640万元。
如果以120万元的价格计算，实现“协助落实氢能源大巴1000辆订单合同”就要耗资12亿元，这还不包括氢能源物流车5000辆的订单量。
需要指出的是，这1000辆大巴，并非产自南阳官方和庞青年的合资公司南阳洛特斯，洛特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市值贸易商，真正的供货方是庞青年的嫡系部队青年汽车。
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采购了72辆青年牌燃料电池城市客车
在3月31日的阶段目标完成后，摆在南阳政府面前的6月30日目标，是“完成租赁厂房生产线调试，4月底氢能源公交车下线，生产销售氢能源大巴300辆、氢能源物流车2000辆；协助新厂区土地摘牌，进场施工；督促股东投资到位，开始设备采购；督促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完成水氢发动机中试。”（编注：中试即产品正式投产前的试验。）
正是这台原定于6月30日前完成“中试”的水氢发动机，被南阳当地媒体曝光称：水氢发动机在河南南阳市正式下线，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引发外界热议。
对此，5月25日，庞青年在南阳现身说法，称“水氢汽车”根本没有下线，“媒体报出去我们措手不及。我们报的一直是‘催化剂’，不是‘水变氢’”。
更让当事方尴尬的是，南阳是在加氢站建好之前，便向青年汽车方面采购了氢能源公交车。澎湃新闻从南阳市公交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处获悉，河南省南阳市没有氢气站，这些所谓的氢能源公交车平常不加氢，而是充电后使用。
当然，南阳也没有轻易“下血本”。
针对网上流传的“南阳市政府出资40亿元支持企业”一说，南阳市发改委主任乔长恩表示“并不存在”。
“我们会对这个事情非常慎重，我们市里的财政收入的状况，我们是心里清楚的。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拿着一下子砸进去，不可能用这么多。所以也是循序渐进，持续地慢慢地投入，最终把这个项目建成。就这，还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乔长恩说。
用市场换项目：南阳的“整车梦”
南阳需要支持的项目还有不少，即便是汽车项目，青年汽车也不是唯一。
南阳市政府网站消息，2017年11月27日，南阳星凯龙新能源汽车项目开工仪式在中关村南阳科技产业园举行。市委书记张文深出席并宣布项目开工。市委副书记、市长霍好胜致辞。
南阳星凯龙项目占地约350亩，一期总投资6.2亿元，建筑面积约13万平方米，整个项目厂房、研发楼同步建设。一期年产新能源物流车5万台，建设周期7个月，计划2018年9月正式投产。
霍好胜在致辞中指出，南阳是国家生态文明先行示范区、国家创新型试点城市、国家新能源高新技术产业基地、国家光电高新技术产业化基地。近年来，市委、市政府大力实施“双轮驱动”战略，把建设先进制造业强市作为重抓重推九大专项之首，充分发挥南阳汽车及零部件产业基础良好的优势，创新招商引资思路，立足于用资源换项目，用市场换项目，用环境换项目，用区位换项目，努力打造新能源汽车产业集群，先进制造业强市建设迈出坚实步伐。南阳星凯龙新能源汽车项目的开工，对实现“整车梦”，做大做强汽车产业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市委、市政府将进一步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加大项目支持力度，为企业发展提供优质服务，营造优良环境。
报道称，南阳星凯龙项目从2017年9月12日正式签约到开工，用时76天，创造了重大项目建设的新速度。
南阳履行了“用市场换项目”的承诺。2018年5月，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2018年新能源公交车购置项目单一来源成交结果公告显示，中兴豫建设管理有限公司受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的委托，就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2018年新能源公交车购置项目进行单一来源采购。
成交单位为安徽星凯龙客车有限公司，采购内容为100台新能源公交车，成交价格为人民币60万元/辆，共计人民币6000万元。
2019年3月28日，高新区·美国瑞贝科技公司无人小车制造项目签约。该项目建成后，5年内可实现产值130亿元，不仅是“九大专项”实现突破性进展的具体体现，更是支撑南阳作为大城市的重大战略项目。市委书记张文深，市委副书记、市长霍好胜出席签约仪式。
这则消息还提到，美国瑞贝科技公司总裁李瑞、青年汽车集团董事局主席庞青年等均有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