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大数据研究院网络内容生态治理研究中心
采写：南都记者张雨亭
“女主播+男运营”，联手套路掏空万千粉丝“老公”。
今年央视3·15晚会上，第一炮指向直播打赏乱象，曝光了直播间运营团队的欺诈敛财套路。
“从严整治激情打赏、高额打赏、诱导打赏，特别是诱导未成年人打赏的行为”，3月17日，2022年“清朗”系列专项行动发布，“直播打赏乱象”被视作网络直播领域的重点治理任务，国家网信办副主任盛荣华介绍，今年将规范打赏行为，合理设置充值打赏及受赏的额度、频次。
直播间里，主播诱导打赏有哪些花样？平台是否有鼓励推动之嫌？近日，南都大数据研究院对部分主流直播平台开展调查，结果发现，在“映客极速版”直播平台上，设有大量激励主播收集礼物的游戏机制，并滋生出为求完成任务在直播间实施性暗示、变相赌博等乱象，对中小平台乃至直播行业形成了负向示范。
性暗示诱导打赏：
主播在直播间玩惩罚游戏
多日查看下，南都记者发现，营造“PK”氛围引诱打赏，在映客极速版直播间、语音厅内不断上演。
“这里是有偿交流语音厅”，3月23日，映客极速版某语音厅内，一名麦上主持向用户介绍。聊天期间，其不断要求用户刷99钻上麦参与一款“大富翁”游戏，通过摇老虎机（骰子）让主播完成不同“惩罚”。南都记者通过微信添加了一名麦上主持，在其发来的游戏规则介绍中，“惩罚”不乏性暗示内容，包括“私发腿照”“牙膏涂胸”“发出娇喘声音”等等。南都记者还在该平台多个语音厅内都发现了此类游戏。
在另一“女团”直播间里，3名女主播并排坐在镜头前等候被“挑选”。“喜欢几号上个分”“520开局，1314加主播微信”“穿丝袜，很刺激，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一名男性旁白极尽“销售”才能，鼓吹用户打赏。
这是一场“PK赛”，3名女主播用“甜言蜜语”引诱拉票，而得分靠后的女主播将会遭受“体罚”。南都记者注意到，在其他2名主播被打赏后，一名得分仍为0分的女主播面露不悦，并央求“哥哥们”为其“破0”。
*映客极速版直播间
变相赌博诱导打榜：
平台机制滋生赌资交易
部分直播间、聊天室的花式诱导，正不断探触法律底线，而平台也有“顺水推舟”之嫌。南都记者注意到，在映客极速版“活动中心”，有“幸运夺宝”“神豪大咖”等多款概率游戏，游戏规则鼓励主播收集专属礼物，参与榜单争夺，而用户可通过充值抽奖兑换道具礼物，帮助主播进阶段位或解锁特权奖励。在部分游戏介绍页面，平台还以“10连30连中奖概率更高”“钻石宝箱有大奖”“30倍豪礼任你拿”进行宣传诱导。
*映客极速版上的一款概率游戏
如此机制刺激下，主播、用户深陷于如何“稳赚”，其中还滋生了一些令人沉迷的变相赌博玩法。南都记者在多个直播间、聊天室弹幕内，看到了诸如“刺激”“疯狂”“亏钱”等字眼。
“哥哥赌吗，玩人民币”，3月23日，在映客极速版派对榜第5名的某语音聊天厅内，麦上主持正卖力向入场用户“推销”一款名为“小映幸运签”游戏，公屏上，一名用户不断地给该主持刷送礼物，并在弹幕抱怨“亏钱了”“几百块说出去就出去了”。该主持在直播间介绍，66钻一个的礼物“幸运小签”，会在送出时以中奖形式开出不同价值的礼物，用户可以和麦上用户赌“黑白”，一次刷10个“幸运小签”，如果开出礼物总价值超过660钻（66元）即为白，反之则黑，双方通过微信转账形式进行“赌资”交易。
*映客极速版语音厅
涉赌游戏隐藏深：打赏达到一定等级才能玩
在另一直播间，两名主播在玩一款名为“魔法转盘”的游戏。其中一名女主播介绍该游戏规则称，50元可玩一次，最大可以中一万块的礼物，另一男主播戏称，这是个“无底洞”“运气好能中一下，运气不好会赔更多”。该直播间内，主播还提到平台推出的一种更为直接的打赏方式，即开通“贵族”身份。映客极速版平台规则显示，“贵族”身份分为7个等级，最高的是“国王贵族”，一个月需要充值20万元，可享受“专属礼物”“贵族靓号”等19项权益，而主播也会相应获得奖励，计入日月任务。
一名主播告诉南都记者，平台为部分游戏设置了一定的级别门槛，如“幸运小签”10级以上用户才能玩，“魔法转盘”“寻宝小映”等游戏则需要升到20级才可以玩，升级最快的方式就是“买钻刷礼物”，这意味着，只有不断充值打赏成为平台“资深”用户，才可能触及到这些概率游戏，而等级较低的用户在直播间内不会有“参与感”。
南都记者分多次向平台内不同客服询问这些概率游戏的规则及门槛，其均表示平台确有这些游戏，但提及具体玩法时，则回复躲闪，仅解释“系统会综合账号整体情况给与权限，若要体验建议多多观看、分享、送礼进行升级”。
用户集中投诉：
平台捕鱼游戏涉欺诈，有未成年人沉迷
南都记者还注意到，在某知名消费者投诉【进入黑猫投诉】平台上，有80余条投诉指向了映客极速版内嵌的一款“捕鱼游戏”，投诉原因一致为“变相涉赌”“涉嫌诱导、欺诈”。
今年2月初，南都记者曾留意到映客极速版上有多个语音派对厅在同玩这款捕鱼游戏，玩家通过概率玩法抽取“钻石”虚拟币。查看发现，关于该游戏的投诉时间从2020年3月持续至今年3月25日。据有关投诉内容，有主播及用户在语音厅内反向兑换虚拟币，具有涉赌嫌疑，“赢的钻可去派对厅卖”“只要刷钻，就有人私信询问是否卖鱼钻”，由于游戏充值没有任何限制，不少用户受到主播诱导，对游戏沉迷上瘾，血本无归。
据投诉，该游戏的玩家中有不少疑似未成年人，有家长称“孩子不到两个月就充了12000元左右，平台不退款”“因为上夜班没带手机，孩子从下午到凌晨充了3700多元的红包去打鱼”“小孩偷偷用我手机打鱼，发现的时候已经两万多元了”。
北京雷腾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军义告诉南都记者，直播平台内嵌游戏颇具迷惑性，对直播平台中用户充值购买的虚拟产品，应在用途上予以区别看待：用户在观看直播过程中使用充值获得的虚拟产品进行礼物打赏，平台与主播或家族之间将用户充值打赏主播所得进行变现分成，此情形并不牵扯虚拟币反向兑换的问题。但在直播平台的内嵌游戏场景中，将平台充值所得的平台币进一步化作游戏中的虚拟币（虚拟道具），进而对游戏中的虚拟币（虚拟道具）进行反向兑换的行为涉嫌违法。
南都记者向映客极速版平台客服求证，其回复称，疯狂捕鱼游戏于今年3月临时下线维护，“但后续会尽快上线”。
而游戏临时下线也引发了争议。不少用户诉称，因为玩捕鱼游戏才实施了充值行为，但在游戏未经告知无故下线后，平台充值费用也不予退还。映客极速版《用户充值协议》中强调，用户“一旦充值成功，不提供任何退还或逆向兑换人民币服务”。但在进入平台充值页面时，即默认用户已阅读并同意该协议，平台对相关风险并未作出明显告知提示。
王军义告诉南都记者，面对玩家的充值消费，平台应全面提供相关服务，无故下线游戏也属于违约，平台应为此负责。若直播平台作为格式条款提供方没有履行提示、说明的义务，不合理地免除或者减轻平台责任、加重用户责任、限制用户主要权利的，该格式条款应为无效条款。
用概率游戏诱导打赏有博彩性质
平台设计功能时应有效规避风险
进入映客极速版直播间，公屏黄色字注明，“严禁诱导打赏、低俗PK、买卖钻石等行为”“官方24小时巡查”，但实际来看，主播以惩罚游戏诱导打赏、在直播间诱赌等行为屡见不鲜，平台审核如同虚设。
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高艳东对此表示，首先，主播为了获得更多打赏，在直播间玩带有“性暗示”内容的“惩罚”游戏，这在《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规定》第九条是明令禁止的；其次，在直播平台上诱导宣传，平台外转账等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娱乐活动范围，具有一定赌博性质。
天眼查信息显示，映客极速版为北京蜜莱坞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旗下产品，该企业于2015年成立，2018年作为“直播第一股”赴港上市。映客互娱2021年业绩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2月31日，映客整体营收91.8亿元，集团旗下产品主要覆盖直播、相亲、社交三大板块，其中，直播产品营收增至25.6亿元，占总营收近三成。
根据天眼查，该企业于2021年起先后申请登记了“PK玩法系统”“财富等级系统”“免费礼物系统”等多项软件著作权。高艳东认为，概率游戏本身带有博彩性质，平台在设计这一功能时，必须做更多工作规避法律风险。如若直播平台通过概率游戏、活动等鼓励主播引导用户打赏，且直播平台和主播达成某种协议，将其作为一种经常性行为以谋利时，平台与主播均具有构成开设赌场罪的相关法律风险。
去年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国家网信办等部门先后要求：平台应针对单个虚拟消费品、单次打赏额度合理设置上限；必要时设置打赏冷静期和延时到账期；封禁未成年用户的打赏功能等。同时，明确主播法律责任，如不得组织赌博或变相赌博等线上线下违法活动等。
南都记者注意到，近期，部分平台针对直播打赏已主动开展治理，包括禁止主播承诺高价值产品、服务、现金；以线下情感关系进行暗示；虚构事实诱导打赏等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