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晖和他的贝壳,改变了什么?

日期:06-20
贝壳网左晖

左晖和他的贝壳,改变了什么?

“尽量去说做到的事情,不要去说想做的事情,因为说多了以后,组织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你已经做了。”

“我们不喜欢说‘亲自’。某总‘亲自’做,某领导‘亲’临现场……这种句式的潜台词是领导付出了额外的努力,其实大多‘亲自’做的事都是早该做且一直没做的事。”

“我们做一个十年才能收回成本的生意,应该骂的人会少一点。这都是难做的事,如果我们不做,更没人做。”

文|南方周末记者张玥

责任编辑|顾策

2013年9月初,左晖知道自己生了病,肺癌。几个月后,挚友陶红兵曾问他,“如果出现意外,下一步有什么安排?”

左晖想了半晌,“我没想链家的事,将来它会怎样,是团队的造化。他们愿意按这个方向把它做好,那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家人也不会参与公司运营。我唯一想能不能争取三年时间。最小的孩子三岁,孩子六岁以后才能记住父母的样子。他们能记住我,是我唯一的愿望。”

命运又给了左晖八年时间。在这八年里,他完成了链家的全国并购,搭建贝壳找房平台,并完成上市。2021年5月20日,在他去世当天,贝壳找房(BEKE.NASDAQ)市值超过600亿美元,约合3800亿人民币。

从前,房地产圈里有鄙视链,从上到下是开发商、建材供应商、中介。但左晖带领中介们拼杀了二十年,逆袭成功,贝壳找房的市值已经超过了中国任何一个开发商。

贝壳、自如、愿景的高管与左晖开会,左晖从不坐中间。左二为陶红兵、左四为彭永东、右一为左晖、右二为熊林。(受访者供图/图)

贝壳、自如、愿景的高管与左晖开会,左晖从不坐中间。左二为陶红兵、左四为彭永东、右一为左晖、右二为熊林。(受访者供图/图)

人人都叫他“老左”

作为贝壳找房的创始人、董事长,年仅50岁的左晖去世后,他的最后一条微博下,涌入了上万条评论。

不少人骂他,也有很多人发着流泪的表情包,写“左总,想你了”。前者,往往是买房者或买不起房的都市人,后者则是房产经纪人。

左晖很少接受采访,也没留下什么书,比较成体系的只有一本李翔采访录《详谈左晖》。在文中,左晖说,他很早就发现贝壳的客户是两类人:一类是房屋的买卖者,另一类是经纪人,后者更重要。

在他去世后,经纪人、地产圈、企业家们对他是众口一词的好评。

南方周末记者先后联系了23位贝壳的员工或高管,他们几乎都拒绝了采访。一位高管说,“我们现在内部同事间的默契是,避而不谈,还望理解。”贝壳的公关部门也婉拒了采访,不希望舆论“消费左晖”。

偶有基层经纪人回复,“左总是真英雄,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行业、改变整个行业。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经纪人的判断标准很简单,有人说,老左的好,在于给每个来公司的小白八千工资,还能带薪休假;有人说,老左低调又骄傲,贝壳上市时,对投资人态度淡然,对员工则表现出兴奋,从来都很亲和。

即便是他商场上的竞争对手,也普遍拒绝了采访,“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景晖智库首席经济学家胡景晖,曾任我爱我家副总裁,他在朋友圈悼念,虽然过往二十年都是竞争对手,“仍对老左的离开深感悲痛和惋惜,对老左过往20年推动行业进步的贡献深表敬意”。

他写道,“贝壳上市后最高市值触达900亿美元,超过任何一个中国开发商的市值。本来这一天也许会晚5年到8年到来,但是老左用他的生命让这个时间提前了。”

“今天想来,如果2015年老左不复出,把公司卖掉,退出江湖,钱足够了,也许活到七八十岁都不是问题,但是他选择了用生命为代价去实现他的理想,由此可能付出的代价就是今天的离去。我觉得他完全权衡过,也做出了选择。”

左晖与贝壳、自如、愿景的高管聚餐。右一为左晖。(受访者供图/图)

左晖与贝壳、自如、愿景的高管聚餐。右一为左晖。(受访者供图/图)

“我们不喜欢说‘亲自’”

左晖的微博只更新了三年,从2010年10月到2013年8月,停止于患病前后。但三年里更新频繁,几乎每天都发。

他的每条微博大概都只有不到十条评论,基本都来自链家员工。微博就像是老板和员工的留言板。

2010年,左晖详细地写了一年工作总结:1。踢了不到20场球,进球2个;2。休假10天,也要敦促高管休假;3。参加公司内部会议超过400场,时长超过1000小时,“成果却是寥寥,效率不高也!”工作效率自我打分3.5分;4。参加公司总裁面对面、内部腐败、去店面、与经纪人直接沟通、参加内部规模培训都少于10次,“太差了!”……

他习惯在微博上点名员工:某某每年有多达四万分钟的通话记录;某某帮同事耐心处理了不是自己的单子;某某过去两年是述职中的“钉子户”,被批评最多,今年进步很大;某某的“晨读”越写越好,因为说的事情越来越小。

左晖重实干。在《详谈左晖》中,他说总在内部强调,“尽量去说做到的事情,不要去说想做的事情,因为说多了以后,组织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你已经做了。”

在微博上,他写下优秀管理干部的三个特点:宏观少、具体多;经验少、教训多;目标达成少、未达成多。

内部会议,他希望“杀气”重一些:关注目标、绩效、结果等干货;说小事;说难听的话多;连续的追问或者逼问多;汇报人脸色不好看的多。这样的习惯“才能长真本事”。

他反感“打鸡血”,不喜欢年终总结有诸多规划、蓝图、梦想和伟大,认为细水长流、娓娓道来、持续改善更靠谱。

“我们不喜欢说‘亲自’。某总‘亲自’做,某领导‘亲’临现场……这种句式的潜台词是领导付出了额外的努力,其实大多‘亲自’做的事都是早该做且一直没做的事。别说‘亲自’了好吗?亲。”

链家对管理者有三个要求:不用“我亲自”这样的句式;有成绩说“我们”,有问题说“我”;尽量少感谢上司。

同事之间的原则是,苦活累活,上级和下级在一起,有功劳有成绩,上级往后退半步,下级有成长机会,上级要努力促成;欢乐悲伤时,同事和同事要在一起;利益当前,规则明确的按规则来,规则不明确的老人让新人,高级别让低级别。

一位接近贝壳的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有一年,左晖跟上海链家的负责人半夜通话一个半小时,讨论一位店长做微商该怎么办,直到手机没电也没得出结论。“如果不是骨子里有对经纪人的尊重,这件事瞬间就可以决定了,开除或不在意。这两个人是行业老大,知道自己的每个决定都会影响很多人,所以很小心。”

贝壳至今维持着他定下的一个习惯,让管理者们去店面实习,做成一张单。“否则你一直会是一个旁观者,一直对自己的决策报以怀疑,这一关不过,没戏!”

进入2012年,同业竞争日趋激烈,左晖喊话,“竞上线,别竞底线;有错就认;企业应该多投入在照章纳税、管理提升、能力培养上。”

2012年的年度总结,他写下:第1000家门店开业,年交易额超1000亿;全渠道推进“真房源”;移动端链家上线;在线公示全部投诉;自如一周年;核心业务系统落地;经纪人被跳单要发放补偿;第一次去了西藏;踢球半退休,羽毛球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2013年1月,左晖谈到自己“一直不吸烟”,但几个月后他开始停止更新。微博再度启用,是2015年2月到10月间,他只发了11封《致×××的伙伴们》,写给链家在全国并购的十余家地方中介品牌。

时隔不到两年,病情稳定,链家以大并购的步伐宣告“老左归来”。

左晖生前很喜欢的一个会客厅,常在这里给来客泡茶。中间黑色沙发是他的座位。(南方周末记者张玥/图)

左晖生前很喜欢的一个会客厅,常在这里给来客泡茶。中间黑色沙发是他的座位。(南方周末记者张玥/图)

走窄门

左晖最有名的语录,是“做难而正确的事”。他也爱说“走窄门”。

“窄门”源自《圣经》中的一段话,“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1992年,左晖毕业于北京化工学院(现北京化工大学)计算机系,之后七年间,在保险行业创业。《详谈左晖》里,他解释,当时没什么钱,能干的事不多,挑选事业的标准一是足够大,二是不求人,“我们几个在北京没什么资源,我们不要跟人喝酒去做事情”。

第一次创业没能坚持下去,是政策原因。1999年要求公司必须拿到保险兼业代理人资格,“我们是拿不到的,只有国企才能拿到”,否则他可能至今还在做保险公司。

2001年,左晖创办链家,担任董事长。微博上,他说,“从第一天就坚定地走窄门,做难但是正确的事情。”

链家在北京生根,最早做的努力,是2004-2008年间打破“吃差价”模式。

左晖回忆,一开始链家和其他中介一样,都在吃差价,即报给买卖双方的房价不同,中介赚取差价。后来客户找上门来,“那种愤怒很真实,你只能把钱退给人家”。自那以后,确定了费率制。

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教授钟伟与左晖相识近二十年。钟伟形容,“我们交往不是特别密切,但交往的时间很长。左晖也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我只是比他更内向一点。”

钟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早在2004年左右聊天时,左晖就说要用软硬件系统把后台数据集中起来,让每一个中介能看到真实房源,如果有强大的中后台力量,中介就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2008年,链家内部冒出各种各样的矛盾,37岁的左晖开始思考这个团队到底要干什么,讨论什么是成功,什么能真正让内心深处愉悦。

他们聘请了IBM做战略咨询。左晖回忆,当时的讨论非常密集,2008-2010年,他几乎每晚一两点钟才下班,还要求自己早上九点必须坐在办公室。开车从公司回家只要十分钟,他也住在公司楼下的酒店,省掉路上的时间。“当时花了大量时间来讨论我们今天认为非常重要又非常本质的事情。”

之后,把房屋数据搬上网,成了坚定的方向。2012年,他在微博说,有人问链家怎么知道北京有五百多万套存量房?就是“数出来的”,“坚定去‘数’加上还不错的IT能力,就会让我们知道北京16个区县除了密怀平延和房门的一部分外,共有162个商圈9510个盘86427栋座65000余类户型5185005套存量住宅。”

他调侃,“家里没剩下别的,就几百个T的数据。”一位曾深度调研贝壳的投资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有两亿多套房源的“楼盘字典”,“铺设这种基础设施,令人钦佩”。

2011年,左晖创办自如,做租客生意;2012年,链家在全国推行“真房源”。2015年,“老左归来”后迎来两次扩张。

2015年的大并购,让链家从北京走向全国;2018年上线“贝壳找房”,让其他中介公司的房源集合在这一平台上,推行全行业的基础设施。

2015年开始并购前,左晖开始找投资人。钟伟回忆,大概十年前,左晖、孙宏斌、陶红兵和他经常在北京工体附近小聚。左晖提到链家之外想做自如,同时要重视科技能力。孙宏斌支持左晖做事,融创和万科都给左晖投了一些钱。

他举例说,左晖是特别关注细节的人。他曾思考为什么门店看起来不够亮,尽管灯的功率足够。后来他请教日本同行,了解到应该把一部分光线打在墙壁上,把墙壁打亮,门店才能看起来特别明亮。

链家也做过金融尝试,但很快碰壁。2016年2月23日,上海市消保委指出链家的两起纠纷,均涉及了链家金融业务,上海链家的房源信息被撤下,金融服务叫停。一位亲历者回忆,当时多部门组织力量进入链家检查,持续四十天,公司危在旦夕。

2017年,左晖和团队确定了公司使命:“有尊严的服务者”“更美好的居住”。他解释,很多事情归结起来,就是从使命里来的。

左晖在采访中说,一个成功的组织就是做成一两件事情,但要做成很难。做线下,从0到1比较容易,从1到100非常难。“做一个小而美的企业没那么难,但做一个大而美的企业非常难。品质的规模化复制,真正能走过去的人是非常非常少的。”

钟伟总结,左晖做了四家企业:链家、自如、贝壳、愿景,各有特点。链家做大二手房经纪人业务,自如聚焦长租公寓,贝壳技术能力很强,愿景聚焦老旧小区改造和租赁社区。“贝壳的市值现在比头部的房地产企业都高得多,它的上市给所有房地产开发商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他们曾经是看不上中介行业的。”

“如果老天再给左晖十年、二十年,我觉得他成为中国房地产行业不可撼动的第一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2012年11月,左晖在北京安贞店做经纪人,纪念链家成立11年。(左晖微博截图/图)

2012年11月,左晖在北京安贞店做经纪人,纪念链家成立11年。(左晖微博截图/图)

“小彭加油”

2021年5月24日,左晖去世后五天,贝壳找房宣布彭永东担任贝壳董事长,左晖为“永远的荣誉董事长”,公司高管层承诺一年内不出售、转让或处置手中所持的贝壳股票。

在回忆2008年请IBM的时候,左晖说,当时基本上把赚的钱都给IBM了,而最大的收获可能在于人。他的不少骨干都是从IBM跳槽而来的,比如彭永东。

彭永东在2010年的微博里写,达到年初目标,通过链家在线成交的佣金超过8000万,“这一刻很享受”。左晖转发并评论,“有资格享受这种快乐的不多,小彭加油!”

左晖屡次在微博里表扬彭永东,比如2010年年终总结时特别提出,“小彭三个月就推了链家在线新版上线”;又曾提到,小彭把需要展现的内容写在白板上,再拍下来做成PPT,又清晰又节省时间。

2013年,彭永东发微博纪念来链家第三年。左晖评价,“当年那个从第一会议室后排蹦出来的小伙子还历历在目。”

彭永东可以说是一手撑起了从链家到贝壳的网络化。他曾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早在2014年成立链家网之初,“贝壳”的名字就已经定了,只是当时商标持有人不愿转让。

2018年贝壳成立的公开信里,他写道,贝壳找房将连接全国100万经纪人和10万家门店,赋能超过100个品牌。两年后上市时,贝壳找房已覆盖了近50万经纪人。

多位受访者说,彭永东和左晖相似,都是低调的理工男类型。一位采访过这两人的资深地产记者形容,彭更柔和一些,左晖更强势,跟他聊天,“不拐弯抹角,也不跟随”。

2020年贝壳上市一个月后,左晖接受李翔的采访,说自己信任同事,“当你过了我这关——我觉得是不太容易的,那我会非常信任你。不管是大事小事,不管是高阶还是低阶的事,都会交给你来做”。

他举出三条挑选CEO的标准:第一,足够聪明,抽象能力足够强;第二,坚韧;第三,有格局,能超出自己所处的位置来看问题,不把自己的利益看得很重。

“我比较欣赏韧性强的人。比如去年蔚来碰到很多事,我后来看李斌的表现,专门在内部群里说,这哥们儿行,能扛得住,碰到各种状况都能够激发自己。”

他说自己跟彭永东没什么分工,“基本都是他做”,但每天有沟通。

“我核心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让他知道,这是他的事业。这种Owner的状态说起来很玄妙,这就是所谓的企业家跟职业经理人、事业经理人的区别。就是这个东西是我的,我的心血、我做的东西都在这上面,我有极强的安全感,大多数人过不了这一关。”

他放手授权,不仅贝壳如此,自如也是如此,他说,“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如是熊林的事业,不是左晖的事业。”

左晖的追悼会前夜,包括彭永东在内的五位高管守夜。陶红兵说,“我们五个人一晚上几乎没有交流,除了去洗手间、喝水,就是静静地坐着,十个小时,没有人说话。那天晚上,每个人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场。”

左晖去世半个月后的贝壳总部,租在北京海淀区,风格朴实。(南方周末记者张玥/图)

左晖去世半个月后的贝壳总部,租在北京海淀区,风格朴实。(南方周末记者张玥/图)

争议3%

左晖担负的骂名中,部分来自对高房价的怒火,还有一部分来自对高昂中介费的不满。

左晖最后一条微博下,有人留言说,“左晖死了,骂的人远比叹息的人多,说明楼市真的给中国老百姓带来了很大的苦难。否则逝者为大,不会轻易就去咒骂一个已逝之人。”也有人说,“跑腿收10万,你们这些做中介的,好意思吗?”

2021年初,贝壳多地的中介费率涨至3%,行业最高,备受争议,甚至被认为是垄断定价。

在《详谈左晖》中,他详细解释过费率的来源——费率就是每套房子的中介费,和卖房子的经纪人的收入水平是有关系的。在北京,2.5%的费率大概能支持一个经纪人的平均收入达到社会平均收入的1.2倍。

2020年链家要求所有的新经纪人必须是统招的本科生。“我们觉得这样的人才能理解和施行我们的理念:不赚取一分信息不对称的钱,所有信息都要无差别地分享给消费者。因此经纪人的核心能力在于帮助消费者解读这些过载的信息。”

一位接近贝壳的人士也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如果按社会平均工资,招不来大学生。只有薪酬更高,才能吸引人。“如果你不用大学生,怎么能提高行业的服务品质?”

他说,中介以前是没有底薪的,全靠佣金,链家有底薪,而且随着消费水平逐年增高。链家在北京的费率始终是2.7%。

关于垄断,他解释,这个行业壁垒不高,佣金高到一定程度,就是吸引对手进来,怎么价格垄断?升到4%就没人找你交易了。

钟伟也说,从逻辑上来讲,二手房市场是一个极度分散、高度竞争的市场,买房者和卖房者都是千千万万,谁能垄断?定价都是面临着激烈竞争的。

胡景晖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二十年前就在讨论费率了。目前全国行业平均在2%-3%,美国5%-6%。为什么中国老百姓有怨言?一是我们绝对房价高,二是税费都由买方出,负担重。

根据贝壳的招股书,2019年贝壳上交易房屋220万笔,年净收入460亿人民币。尽管如此,贝壳找房已连续三年亏损。

2021年5月20日,左晖去世当天,贝壳找房发布了第一季度财务业绩,总成交额1.07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24.2%。营业收入207亿元,经调整后净利润为15.02亿元。

2012年夏天,左晖与经纪人们在一起,调侃自己“着装不合格”。(左晖微博截图/图)

2012年夏天,左晖与经纪人们在一起,调侃自己“着装不合格”。(左晖微博截图/图)

“如果我们不做,更没人做”

左晖似乎对自己身后的骂声早有预见。

2020年接受采访时,他说,看过一篇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的回忆录,他当时事业已经做得很大了,但他有一个习惯——每天都在曼哈顿自己家下面的咖啡馆里喝咖啡,后来他在咖啡馆里被人指着鼻子骂,就很痛苦。

“这和今天是一样的,最终你会面对一个组织合法性的问题。就是你的组织除了创造GDP、创造就业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价值?”

在他看来,也许这一代中国企业家的使命,就是去解决包括服务在内的很多领域的基础品质问题。“你说真的能青史留名?很难。要说伟大,改变世界会比较伟大。”

当被问到是否愿意让自己的小孩到贝壳工作,他的答案是“不愿意”。“我觉得有很多比商业美好得多的东西,而且这会把事情搞得很复杂。公司到今天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我的亲戚朋友在这里。”

陶红兵是愿景明德(北京)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愿景)董事长。他2011年底创立高策经纪,左晖当时就投资了四千万,占股比20%,成为第二大股东。2015年,高策被并入链家,陶红兵进入高管团队,一手开创了贝壳的新房业务,2018年独立出来做愿景这家公司。

他和左晖熟识已逾十年。在他眼中,左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不抽烟、几乎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没有任何绯闻。

左晖并不在意财富。他在北京只买了一套房子,病后为了康复在郊区又买了一套,“他不炒房,没有私人飞机、游艇,也没有外地的别墅”。

除了最近两年身体不好,以前左晖出差从来都坐经济舱,而且不接不送。有经纪人拍到过他凌晨一点从成都机场出站、背着双肩包打车的照片,他也是网约车最早的用户。

陶红兵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贝壳上市前有两轮融资,为了要让一些投资人进来,左晖卖了一些自己的老股,三四十亿,其中95%以上都投给了愿景。

他几乎把所有的个人资产都投入了愿景,定下来只做两件事,老旧小区改造和租赁社区的投资、运营。这两件事都是前期投入高,收回成本需要超过十年。

“左晖曾经说,我们做一个十年才能收回成本的生意,应该骂的人会少一点。这都是难做的事,如果我们不做,更没人做。”

陶红兵介绍,目前愿景集团总资产两百多亿,签约老旧小区改造面积上亿平方米,签约物业管理面积五亿平方米,员工三千人。公司在这两个领域很快做大,“因为没有别人愿意做”。

他回忆,左晖的病情是在春节后突然恶化的,源于对目前团队的信任,他没有留下书面遗嘱。去世那夜,他有点发烧,太太很紧张,他看着她说,“老婆,你别慌。”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家人说,病重期间,他没有喊过一句痛、没有呻吟过,怕给家人增加负担。

陶红兵主持了左晖的追悼会,一千四百余人到场,他最后说,“与老左对这个行业、对社会的贡献相比,他留下的几千亿市值的上市公司,一点都不重要;与他的人格魅力、给我们留下的感染和激励相比,他那些所谓的千亿财富,一点都不重要。”

钟伟说,左晖在链家如日中天之前和之后,没什么改变,做事为主,为人很低调。贝壳上市,有了这么多钱,没见到他有什么张扬的地方,穷奢极欲或节俭抠门,都没有。他就是一个专注做事的人。

贝壳总部,至今是租的,“非常简朴,跟哪怕一个中等的开发商或中等的金融机构都不可同日而语,像一个带点草莽气的IT企业”。

大概在左晖去世三周前,钟伟还曾跟左晖聊天,希望他能跟传统房地产企业有更多的合作。没想到意外来得更快。“这就是人生,一个人走了,世界依然故我,不会因为一个人重要或不重要而产生丝毫的留恋或改变。有时候想一想,不由得悲从中来。”

“李鸿章曾经讲过,‘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尽管他是一个相对低调的人,也有人会赞美他,有人会嫉妒他,有人会诋毁他,都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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