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耕唐煜何畅
科大讯飞为何向前员工索赔1200万?
因为跳槽腾讯,陆昀被老东家科大讯飞告上法庭,并被法院要求赔偿1200万元违约金。“教育领域难得看到这么高的违约金。”有教育企业负责HR的高管告诉AI财经社。“感觉很突然。”陆昀的同行朋友称。“公司全员都签了竞业协议,为什么大家跳槽都没事,陆昀出事了?”几位科大讯飞员工称。
科大讯飞、陆昀和天价违约金被迅速推上热搜。
陆昀的故事始于2012年,他创办了枫享公司。这家公司为校园课堂提供智慧解决方案,涵盖智能扫描仪等硬件和在线作业、测评、家校互动等一系列软件。2015年12月,正在拓展教育版图的科大讯飞收购了枫享公司,前后花费7279.2万元,其中3604.5万元用于收购陆昀手中58%的公司股份。
“当初收购陆昀的团队,是为了开拓上海市场。”接近陆昀的人士何首铭告诉AI财经社。此前,有种说法是,陆昀创业公司掌握的OCR图像文字识别以及阅卷技术,是科大讯飞核心业务智学网的雏形,陆昀投奔对手,给科大讯飞核心业务带来沉重一击,但何首铭给予了否认。据他了解,智学网在陆昀进入科大讯飞前就已经成型,目前市场上同类产品和技术也很多。
公司被收购后,科大讯飞给陆昀开出50万元年薪,聘用其担任科大讯飞新课堂业务的副总经理。
“陆昀进入后,他的产品就被搁置了,科大讯飞看中的是他的客户、市场和生态能力。”何首铭表示。另一位接触过陆昀的教育行业人士江有为也称,他认识的陆昀是个对教育行业很有思考的人,但从产品角度,陆昀在科大讯飞却没有太多输出,做的是比较边缘的产品。他观察,这些产品后来都没有上线,甚至跟科大讯飞的主体业务似乎有些冲突。
“科大讯飞是中科大系企业,里面还是比较讲政治的。一般的创业者可能跟这套体系有冲突。”江有为推测。
AI财经社就此向陆昀和科大讯飞求证,陆昀未回复,科大讯飞则表示枫享并不是智学网前身。
在陆昀的公司被收购过程中,科大讯飞陆续与其签订了四份《补充协议》,对陆昀等高管做出竞业限制。在最后一份《补充协议》里,规定了陆昀从2019年10月到2021年10月的两年时间里,陆昀不得去从事竞争业务的公司任职。
2019年11月,陆昀从科大讯飞辞职。此时,他已经在科大讯飞待了5年左右。陆昀对媒体说,收购时双方签了对赌协议,他完成了考核,并不会造成收购目的落空。接近陆昀的人士张菲也向AI财经社证实:陆昀与科大讯飞签署了期限为几年的对赌协议,这些对赌考核指标他都完成了。
AI财经社从判决书中看到,在陆昀辞职仅仅一周后,科大讯飞就发现,陆昀顶着“腾讯智能平台首席教育专家顾问”的身份出席腾讯的活动,随后又成为腾讯智能平台副总裁、腾讯教育应用平台总经理。
2020年3月,科大讯飞将陆昀告上法庭,开出2640万余元天价违约金,并要求他从腾讯辞职。法院最终判处陆昀赔偿科大讯飞1200万元。陆昀不服,决定上诉。
陆昀坚信科大讯飞给他的竞业协议上“动了手脚”,但他的主张被法院驳回。他还主张腾讯(上海)公司并不在竞业范围内,并细致区分了腾讯教育业务与科大讯飞的区别,但同样未被法院采纳。有教育人士告诉AI财经社,他这样“咬文嚼字”毫无意义:“教育行业里对业务的区分很模糊,都是自己定义的,没有第三方公司用白皮书定义过什么范围,完全可以做到业务交叉。”
“1200万的金额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人家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公司,结果你去投奔竞对了。”某教育业务人士对AI财经社称。这也是网上最普遍的声音。
但多位律师告诉AI财经社,从程序上制定违约金有多个参考:首先跟员工竞业补偿金和竞业期限有关,补偿金越高、期限越长,违约金越高。比如陆昀,年薪50万,赔偿金一般是工资的30%,竞业两年,总赔偿金通常是30万元。其次,违约金通常不会超过公司损失的130%。
按这个标准说,相较陆昀的年薪,1200万元竞业限制违约金实属天价。“这可能还是跟去了腾讯有关,如果陆昀去的是别的公司,不会是这个结果。”几位接近陆昀的人士都这样称。
“上市公司收购或投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团队和市场。比如在新兴市场,当时公司没有渠道和团队,我投资你,变相就把市场开拓起来了,还能打压竞争对手,因为你的产品也出不来了。”上述人士分析,陆昀做的是上海本地公司,对科大讯飞打开上海市场的帮助是肉眼可见的。
而陆昀跳槽腾讯,恰恰让科大讯飞不能释怀。“行业里传闻,上海发生过一些比较大的事件,是腾讯和科大讯飞招投标的竞争。后来腾讯撬走了科大讯飞的几个大项目,不知道是否与陆昀的事情有关。”有腾讯人士告诉AI财经社,陆昀在腾讯的级别是GM,属于中高层,负责教育产品+生态的部分。
根据公开信息,腾讯在2020年12月中标了上海中考外语听说测试服务,技术方案由腾讯教育旗下“腾讯英语君”开发。而腾讯英语君恰恰在这次《判决书》中科大讯飞主张的竞对公司之列,因为它提供的试卷批改、口语评测等业务与科大讯飞高度重合。上海和深圳市政府的教育项目中标公告书,更是被科大讯飞当作与腾讯竞争的证据,在这次与陆昀的官司中提交。
一面是科大讯飞与腾讯艰难厮杀,在校内教育刺刀见红;另一面是科大讯飞收购企业的高管直奔腾讯。科大讯飞被巨头围剿的焦虑,就在1200万元天价索赔中爆发了。
科大讯飞的焦虑
教育是科大讯飞这家上市公司营收的三大支柱之一。
去年10月的一场活动上,科大讯飞董事长刘庆峰就立下目标,在公司人工智能2.0战略期内,要实现千亿元的营收,300亿要来自教育。根据4月9日公布的2020年度业绩快报,科大讯飞2020年营收130.25亿元,净利润13.64亿元。
科大讯飞从2004年就进入教育领域,英语学习、语音考场是它大的强项。2008年是科大讯飞教育的重要分水岭,公司承建了教育“三通两平台”项目中全国50%~60%的省级平台以及上百个区域级平台建设。2016年底,科大讯飞将旗下业务拆分成教育、智慧城市和消费者三个事业部,在公司万人的员工中,三分之一都在做教育。
在2014年到2019年期间,科大讯飞收购了上百家公司,有技术型、产品型,也有关系资源型,来补充自己的教育版图。靠收购和投资之外,高举高打是科大讯飞抢占领地的一大重要武器。
资深教育从业者江有为看到,在市场上,科大讯飞采用的是一套“Top-down”打法。虽然学校是产品的使用方,但是科大讯飞不是一所所学校去铺,而是向上游管理部门延伸,直接和当地的教育局或者政府部门签约,推动整个地区采购产品。他看到,在北京市场,科大讯飞还有一些特色招数,比如建一些全国性联盟,和高校合作开展课题研究等等。这也让科大讯飞拿下了许多大标的。
资深行业人士何首铭也称,科大讯飞善于用资源去换市场,类似原先软通动力、神州数码的做法,在当地投资设公司缴税,换到一些政府项目。去年,科大讯飞中了几个区域性的教育项目大单,包括15.86亿元的蚌埠市智慧学校项目、青海西海岸新区一个8.59亿元的示范区项目。“我认为这些都有这样的运作成分。”
虽然攻势迅猛,何首铭认为科大讯飞的服务和渠道能力没有跟上。品牌强,给中小代理商的利润微薄,有时候还会跨过渠道商自己下场,“实际上很多人并不愿意跟着它干。”
但科大讯飞入局早,也敏锐地进入了教育数字化的核心地带。“它抓住了考试、阅卷和题库等关键领域。特别是2014年推出的智学网,触及到了提高教学效率的本质。而积累的数据也成为科大讯飞重要的护城河。”江有为分析称。智学网如今已经在全国31个省级行政区16000所学校应用。
凭借To B和To C两架马车,如今科大讯飞的智慧教育产品已经渗透到了31个省市的38000所学校。2019年科大讯飞教育产品和服务营收达23.55亿元,占营收比重23.36%。2020年Q3财报中,教育板块的具体营收虽未披露,科大讯飞表示,这部分营收同比增长50.55%。
但何首铭认为,科大讯飞在产品线上并未完全做到领先。从2018年开始,好未来、新东方也相继大规模进入学校,在教研能力上,这些传统校外教育公司,产品能力要更强一些。“现在科大讯飞的所有产品线,大家都在对标研究,也没有什么太保密和领先的。同质化产品、可替代性的产品也都有。”
如今,科大讯飞在校内教育数字化上体量是最大的。不过,由于教育市场极度分散,它的总市场占有率仅在4%~5%左右。
同样是在2018年,阿里、腾讯、字节跳动等互联网巨头也在纷纷入局校内教育,搅动池水。
这些巨头有钱、有人、有触达消费者的那个端。腾讯依托企业号、阿里依托钉钉,能够触达到相当广泛的群体。校内校外打通延伸,一旦把校内教育这块市场拿下,将会极大冲击科大讯飞传统优势市场。多位教育行业人士一致认为,这些互联网公司已让科大讯飞感到焦虑。这桩天价竞业协议纠纷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阿里腾讯与科大讯飞展开“进校争夺战”
事实上,阿里巴巴、腾讯等互联网公司与科大讯飞等传统玩家之间的“进校”争夺战已经打响,“抢人”正是其中关键的一环。资深教育行业人士江有为向AI财经社透露,不仅有陆昀加盟腾讯,科大讯飞教育业务的一位前高管在今年年初入职了阿里巴巴。
AI财经社注意到,4月9日以来,在腾讯招聘官网上,含“教育”关键词的岗位共有474个,并出现了多个与“智慧教育”相关的岗位。与此同时,阿里云智能事业群下大钉钉事业部、行业钉事业部、天猫精灵事业部也都在招揽教育方向的各类人才。和从头培养相比,重金挖角显然更有利于快速卡位,也更符合互联网公司的一贯风格,而科大讯飞等市场上的传统厂商,成为了被“围剿”的主要目标之一。
科大讯飞几位员工告诉AI财经社,尽管阿里巴巴、腾讯并非最近才开始涉足教育领域,但自去年年底以来,离职前往阿里巴巴、腾讯、华为的员工较多。“去小公司的都不声不响,但只要是跳槽去大厂的,基本都会说一下,所以大家都有感知。”一位员工更直言,他本人也被某互联网大厂问询过。
前些年,由于整个互联网教育很热,资本在to C端投入很大,大量在线教育平台崛起,但这两年,流量和获客成本已经到了天花板。于是,2018年左右,巨头开始寻求进入校内的业务机会。
艾瑞咨询发布的报告预计,到2021年,我国教育信息化整体市场规模将突破5000亿元。“校内业务属于产业互联网范畴,其实每年的订单数量是相当大的,在这样的背景下,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江有为说道。
而从去年底以来,校外培训被监管的力度在加大,规范校外培训、减轻学生课外负担被列入教育部重点工作任务。华西证券在报告中分析,未来校内教育将承担更多责任,而校外培训治理的关键是提升校内教育质量,提升校内教育质量的关键是科技赋能。
这些都成为巨头们的契机。然而,他们切入校内市场的方式并不同。
具有连接性基因的腾讯走上了一条路——从企业号切入校园。这种业务形态早期偏向于“家校互动”,当盘子铺开、生态构建出后,再逐步接触各地教育部门推进平台建设,并将内容、工具等生态引入。之后,走入校园,一步步靠近科大讯飞教育业务的腹地。
阿里巴巴则被江有为称之为“除华为外最适合涉足校内业务的企业”,毕竟阿里云有To G和To B的锤炼。2019年3月,“钉钉未来校园”正式发布。阿里巴巴合伙人、钉钉教育行业负责人方永新表示,钉钉是未来数智化校园的统一入口,雄心壮志可见一斑。
“阿里巴巴和腾讯的势头都很猛,浙江全部使用钉钉,深圳则选择了腾讯。”何首铭感慨,阿里巴巴拥有技术平台性基因,这非常符合多地教育部门建设数据中台的需要。此外,钉钉的强组织形态也与学校相契合,有助于其业务的打开和拓展。
字节跳动也不容小觑。这两年收购了许多教育行业To B企业。“字节跳动反而我更关注,它是内容型基因,教学是以内容为载体,字节跳动有它的优势。”何首铭称。
同样涌入校内的还有百度。此前,在百度教育的版图中,既有百度文库这样的C端业务,也包括百度智慧课堂等B端解决方案。2019年,后者转入百度智能云事业群,与AI、智能化紧密相连。
互联网巨头的入局,对传统市场玩家的冲击非常大。“无论是传统集成商、软件商还是内容商,都要抱大腿。”一位传统企业人士称,“因为跟他们正面竞争很难打。”
再加上互联网巨头的一些模式,特别是免费,对传统校内市场更是带来巨大冲击。“有些项目本来客户预算有好几百万,但他们0元投标,或者是很便宜的价格投标,其他厂商玩不起。”何首铭称。
在教育行业从业者丁彭看来,互联网公司真正感兴趣的其实是在校数据。“对互联网公司和教育机构来说,在校数据的价值是截然不同的,当你有消费能力后,不排除他们会根据过往数据形成的画像来收割。”
指明灯智库创始人吕森林表示,产业互联网的信息具有极强的安全属性,从这一点来看,互联网巨头涌入校内,更在乎的或许是用户黏性。“学生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里,如果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在使用某个品牌的产品和服务,那么无论是用户习惯还是品牌认知都会形成一定的护城河。”
互联网公司一旦从校内挖掘数据价值,再导流到C端,有粘性、有流量、有活跃度是他们对自己的通盘考虑。
尽管前景诱人,这依旧是互联网巨头想进但难进的市场。前述教育行业从业者江有为坦言,互联网巨头仍然存在一定局限性。“比如推广到中小学的系统需要上云,那么用户隐私也是一个问题,因为互联网公司不会轻易进行本地化。”
而且,中国To G和To B市场是很复杂的链条,责权利很复杂,不像2C,靠资本和品牌可以打穿。这个市场最终会形成一些区域性寡头,例如腾讯在广东,讯飞在安徽。
不过,在各方进击之下,科大讯飞的焦虑是显而易见的。前述资深教育行业人士何首铭提到,经过几年的熟悉,互联网巨头借资本、品牌进行了持续的生态积累,也完善了全栈的生态供给能力,这对教育行业厂商造成了直接冲击。
“越有竞争力的东西越怕他人拥有,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任何人都会有所担忧。”丁彭说道。多点竞争之下,行业基本面同样在进行洗牌,当大体量的对手试图重塑客户端的认知,场景也因此变得更为多元和复杂。“2021年到2023年将是行业重构阶段,无论是技术、模式、营销体系、产品价值,大家都在反思。后疫情时代数字化转型提速,所有的厂商都在考虑自身的转型。”前述资深教育行业人士何首铭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