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996,他们在互联网大厂摸鱼

日期:04-05
加班打工人996

来源:AI财经社

文/朱诺

在互联网大厂上班的周晨,常常陷入到一种无法抽离的情绪中。有时她坐在工位上一直盯着文档看,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圈,一个什么都看不懂的圈。当她看文档难受得有点崩溃时,会直接趴在工位上哭一会儿,这样会让自己好受些。

还有一些时候,她会溜到公司的健身房,跑步40分钟,她边跑边安慰自己:活儿就在那里,今天不干,明天也要干。跑一圈回来,她的脑子也清醒了。

虽然周晨心里有些忐忑,自己初来乍到,同事都在忙,自己却离开工位去健身房,会不会不妥。但她发现,老板一般下午三四点才来,避开这个时候,一般不会被撞见。

为了放松,她也会去茶水间打电话,吃午饭的时候看视频,抽空下楼在园区内溜达。周晨的这些行为,可以简单地被称为摸鱼。

摸鱼又称划水,是互联网大厂打工人的必备技能。摸鱼的技能包括但不限于:打游戏、看股票、刷微博、网上聊天、下楼抽烟……在996和无休止的加班间隙,摸鱼对于互联网打工人来说,是工作的调剂,社交的需求,甚至是保命的秘诀。

流水线上的螺丝钉

90后刘阳的早晨非常匆忙。她所在的互联网大厂,不只需要9点前打卡那么简单,她的领导要求他们必须在9点前到达工位,这在领导看来,上班时间一到所有人就必须开始工作。

上午刘阳一般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跨部门、跨事业部、跨公司的沟通合作。中午吃完午饭,简单休息过后,下午才是她工作效率比较高的时候。

但是,在下午,刘阳的时间经常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会议填满。在大厂,推进一个项目,涉及到产品、研发、运营等多个部门,处处需要协调。为了“对齐”,同样一点内容,作为产品经理的刘阳,需要在不同的会议上重复好几遍。如果项目卡在了某个地方,还要进一步“上升”,拉更高一级的领导开会,再重复同一遍说辞。

反抗996,他们在互联网大厂摸鱼

连轴转开完几个会,刘阳的精力被榨干,但也挨到了饭点。到了晚上,刘阳才有时间,处理自己真正负责的内容,比如各种数据、报告。一直忙到8点,如果没有紧急任务,刘阳手头上的工作,一般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但尽管活都干完了,她和组里的其他同事都不能走,他们要一起表演加班。

故事起源于某一天,大老板看到了“加班时长排名”,发现刘阳所在的部门,整体加班时长没有其他部门多。自此以后,在部门领导的要求下,刘阳和同事们至少要到晚上八九点才能下班。

“偶尔开开会就是9点以后,收拾东西回家9点多……基本丧失了自己的生活。”刘阳说。

然而,晚上9点下班,对在另一家大厂当产品经理的Amanda来说,还算早的。在Amanda看来,她所在的大厂发展扩张速度极快,做事风格也很激进。不管有没有业务需求,中层领导也喜欢招一堆人,“管20个人,总比管5个人看起来要厉害”。

她所在的大厂作为新晋互联网巨头,人才吸引力强劲,是2020年人才流入最多的新经济公司之一。

Amanda在这里也见识了“内卷”。出手阔绰的公司,招进来一大波优秀人才。尽管没那么多活,这些急于展现自我价值的员工,还是会拼命想出一些事情去干,最后一起加班到很晚。

不过,在另一家大厂做风控的罗伟文,加班多数是因为开会。老板下午才上班,助理安排会议,一直排到了晚上11点。偶尔聊嗨了,老板把会议室当讲坛,随便一拖就到凌晨1、2点。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还要在逼仄的会议室里,闻着老板蓝莓味的电子烟,罗伟文虽然无奈,但也毫无办法。

尽管这家大厂提倡“彼此都是同学”,“不唯上”的标语贴满了电梯间和办公室的各个角落。但在现实中,对于熬夜开会,罗伟文只敢在背后小声吐槽:“大哥没睡谁敢睡?”

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公司,把996当做标配,把拼命让员工加班当成正常现象,甚至一些公司拿保证“双休”当做公司一项特殊福利。但事实上,没有人可能在工作时间一直集中注意力,美国有一组相关试验,证实成人高度集中注意力完成一件简单枯燥的任务,字母打地鼠,只能维持20分钟不出错,然后就会出现错误。

无论是996还是007,在互联网大厂的打工人,心里不可能一直是工作,伴随超长工时而来的,不一定是高效的效率。在工作中,时不时走神或者说摸鱼,才符合人性。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摸鱼?

豆瓣上有一个上班摸鱼小组,里面都是在互联网公司摸鱼的“同好”。关于为什么要摸鱼,“鱼友”小松说她是在体验了差点猝死之后,才痛下决心,好好摸鱼。

她承认自己以前是“奋斗B”,刚入职时一年到头周周无休,最高纪录连续两天凌晨4点回家,随后在8点半正常出门。结果,一天下班路上,她因为血压低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医生给的解释是压力太大,身体太累,作息不规律。

反抗996,他们在互联网大厂摸鱼

在晕倒之前,她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容易疲劳、精神不振,注意力不集中,胸口胀痛,没想到这些都是身体的警示。

于是,她开始“认真”地在上班期间摸鱼。“上班累了就放松,玩把游戏,在厕所睡觉,下去散步,楼下抽烟,真的很有必要。这是对自己负责,一直神经紧绷很损耗。”小松总结道。

跟小松情况类似,许多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的年轻人,面对996的压迫,最先垮下来的也是身体。

王鑫在入职大厂之前,领导跟她说过:一切以结果为导向,不看几点下班。但入职之后,王鑫即便干完手头上的活,依旧要在工位撑到晚上10点才敢走。有一回11点下班,领导还批评她“不够饱和”。

可能性格有点固执,王鑫找了领导“大吐苦水”:这样的工作状态实在太疲惫,完全失去了生活。但领导听了之后,不咸不淡地回复:看你想要什么,我就是只想要事业。

在大厂高负荷工作4个月,跟领导发生了多次争执,王鑫感到状态越来越差,“想到明天又要上班,整个人就是心慌,出汗,想哭。”王鑫到医院复查,发现原本轻度抑郁的她,变成了中度抑郁。

于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王鑫也开始摸鱼。

在互联网大厂待久了,年轻人也很容易丧失掉热情。频繁的架构调整,用心策划得不到正面反馈,领导安排任务不考虑实际,上班热情被打击到完全破碎,摸鱼也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的一种表现。

对于Amanda来说,三年前刚踏入大厂的她,确实真情实感地累过、爱过、努力过。在大厂,她接手新项目,工作有发挥的空间,当产品调整得到用户的正向反馈时,她也收获了成就感。

实习刚转正时,她还在朋友圈写下这样的字句:总算去了最想去的公司,留了最想留的部门,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真的很有意义。

但在大厂待了三年,她失去了对工作最初的热爱。最近一次团队调整,更让她看清了自己作为“工具人”的本质。今年3月份,Amanda的团队遇到一次大调整,领导被调岗,她和其他组员要被拆分到外地团队。

调整很突然,但外地团队的负责人只给她们一晚上的时间考虑去留。“他其实只是把这个烂摊子处理掉,根本没有想要我们”,Amanda说。面对这些变动,Amanda一边安慰自己“拥抱变化”,一边在夜晚独自流泪,也对这个工作心灰意冷。

在互联网大厂,工作遇到瓶颈,升迁无望,也是摸鱼的另一原因。这种摸鱼,可能是另一种“苦中作乐”。

毕业近十年,在一家大厂和几家创业公司待过的罗伟文,看淡了工作的价值。两年前,认定做业务折寿的他,主动从业务岗转到职能岗,生活轻松了不少。

入职大厂三年,他的薪资在同级别里属于“下限”。时薪不高,摸鱼来凑,在他看来,高效率完成领导交代的工作之后,能摸鱼就是赚到。

在脉脉发布的《人才流动与迁徙报告2021》中,超过一半的职场人,追求的理想职业状态是“生活与工作的平衡”,“给钱就行”已经不再是择业的首要标准。

无论挽救濒临垮掉的身体,还是丧失了工作热情后的“自我放弃”,抑或仅仅是为了找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如今摸鱼已经成了互联网大厂打工人的必修课。

正如一位网友所言,996久了,摸鱼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摸鱼哲学

在周晨看来,摸鱼不是怠工,而是必不可少的自我调节。对接海外业务的她,在大厂属于幸运的例外。她每天晚上7点准时下班,连大小周都可以居家办公。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依旧让周晨“难以适应”。

当她在办公室实在看电脑有些崩溃时,就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放松一下,无论是健身还是下楼转一圈,她觉得这是必不可少的。

“我确实工作不下去了,脑子需要调节一下,这是没办法的,我想大家可能都会有这样的瞬间。”周晨说。

反抗996,他们在互联网大厂摸鱼

Amanda对这样的说法很认可。在她看来,摸鱼其实不会花特别多的时间。“产品经理的工作,不是持续高负荷运转就会有产出,我们经常需要思考、想方案。有时候摸摸鱼,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平时工作的时候,Amanda也会回朋友的微信,刷微博和豆瓣,等待灵感的来临。

在大厂做游戏策划的Esse,上班摸鱼打游戏是家常便饭。Esse需要了解正在运营的游戏,每天上班挂着游戏页面,和同事组队、讨论游戏的打法,是正常的事情。Esse回忆,有一回领导喊开会,一个同事游戏没打完,直到打完了才来开会。

在大厂被迫996的刘阳,认为摸鱼是自己充电的好时机。她从去年开始准备考MBA,平时碎片化的时间,都贡献给了教材。午休的时候看书,排队吃饭的时候背单词,周末利用大块的时间学习……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她刚考上了MBA,“可能以后周末会忙一点。”

有跑路打算的大厂人,摸起鱼来更加肆无忌惮。

在大厂待了三年的罗伟文,近期也跟上级透露了离职的打算。一边上班,一边研究搞钱,是罗伟文这段时间摸鱼的目标。春节前基金大涨,他跟着上车,每天的摸鱼作业从上脉脉看八卦,变成了研究基金操作策略。虽然目前投资事业还处于交学费的阶段,但他还算满意。

“但凡有点人情味的大厂,都不会为难要走的人,能摸鱼拿钱就多拿点,”罗伟文说。

在大厂当产品经理的王鑫也决定不在这家公司干了,只不过,因为和领导坐在同一排,她在摸鱼的时候,总有点提心吊胆。每次瞥见领导站起身,或者听到身后有动静,王鑫会飞速按下“command+m”,把当前窗口最小化。“灵活使用‘老板键’,一般看不见”,王鑫调侃道。

过去几个月,王鑫摸鱼投简历,收到了一家国企和两家互联网大厂的offer。国企的待遇比不上互联网大厂,但王鑫更倾向于选择国企,因为“开心最重要”。

团队调整之后,Amanda决定离开大厂。总结在大厂三年的工作,Amanda说,她所在的大厂是一家59分的公司,虽然不合格,但在薪资福利待遇各方面,比市场上绝大部分公司好。

“我们公司年轻人多,管理扁平,追求坦诚沟通、信息透明。在其他公司,劳动者的工作环境可能更恶劣。”至于接下来去哪里工作,Amanda迟疑了一会,她说,“可能还是会去互联网公司。”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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