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证上岗”,电子竞技真的不只是打游戏!

日期:02-19
电子竞技游戏职业选手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记者/刘畅

近日,电子竞技员国家职业标准出炉。该标准对电子竞技员的职业内容、活动范围、知识水平等做出了明确规定,将电子竞技员划分五个职业技能等级︰五级、四级、三级、二级、一级,并制定规划对应的职业技能。标准出台后,相关单位还将研究制定统一、规范的职业培训教材,并制定职业考核题库,设立专门的考试网点。这意味着,电子竞技员有了明确的从业“门槛”。

火爆的电竞行业有数十万的人才缺口,为游戏少年编织出一场光鲜的梦境,也给他们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成为职业选手却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电竞培训机构的“劝退”业务随之兴起。

一次劝退

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翼之梦电竞教育机构的创始人侯旭与一个三口之家相约在成都城南科技园区的一幢摩天大楼里见面,由他带着参观坐落其中的一家知名电竞俱乐部。一家三口中,儿子李慕是主角,一身运动装,相貌清瘦,见到电竞俱乐部门口陈列着一面墙的奖杯,眼睛发亮。

带这一家人参观电竞俱乐部,是侯旭前一天与数十个家长谈妥的其中一项。自打“电竞劝退业务”数日前在媒体上声名远播,他每天接到的家长咨询电话、微信申请,比以往一年都多。

“您的孩子有意愿做电竞选手吗?您知不知道您孩子的游戏水平如何?我们的机构会模拟俱乐部的训练方式,首先这种训练就比较枯燥,对于小孩来说,不像以娱乐为目的打游戏。很多小孩可能坚持一两个月后,觉得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就放弃了。第二,我们每周有一到两节理论课,给小孩普及电竞知识,告诉他们什么是职业选手和电竞主播,要当职业选手、主播要达到哪些条件。我们也会带他去参观俱乐部、与职业选手交手,更直观地体会一下。”

侯旭圆脸、留着短发,整日脚踩登山鞋,像一位退役后的教练员,他每天在电话、微信里重复着同样的话:“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会在培训过程中,用游戏的语言跟他交朋友,了解他真正喜欢游戏的原因。”

《陪你到世界之巅》剧照

《陪你到世界之巅》剧照

类似的话,侯旭在初次与李慕父母沟通时也说过。一通电话就是一场漫长的倾诉,网瘾孩子的家长们向侯旭倾倒与孩子的怨怼,少则10分钟,长则半小时,而侯旭在电话最后总要嘱咐:“因为有些孩子还未辍学或休学,我们的培训平时也有,不过主要集中在寒暑假。但一定要告诉孩子,我们是给俱乐部输送青训苗子的地方,不是劝退机构,要不孩子就不来了。”

侯旭的培训机构成立于2017年4月,是中国最早一批面向青少年的电竞培训机构,目的是发现、培养职业电竞选手的储备人才,在机构的官网上有“电子竞技水平提升课程”。最初,与其他所有电竞培训机构一样,有一个月的集训班,专业训练技术。他设想职业选手的苗子万里挑一,既然很多成年人能接受游戏代练,那像他们愿意去健身房一样,可能也会有人愿意周末来培训机构锤炼技术,他估计成年人和青少年的比例各有一半。

但实际上,成年人的比例不到5%,他们更愿意花钱请人升级,不愿出让时间,学员绝大多数是14岁到17岁的孩子。而机构创办不到一年,侯旭在和家长沟通中就发现,孩子因没有天赋放弃电竞容易,家长与孩子产生的家庭矛盾难解。于是他增加心理治疗的环节,逐步推出“劝退课”业务,有了“过度上网引导课程”,每一期招收20名左右的学员。因集中训练一个月可能刚与孩子混熟,难以让其敞开心扉,培训的时间也涨到两三个月,每周还有兴趣班。虽然仍以培养电竞苗子为目的,九成的家长却都为“劝退”而来。

如今侯旭机构里的孩子,走上青训之路的人不到5%,绝大多数都达不到电竞的能力。看起来,李慕可能又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他已经17岁,到了青训的年龄,但既没有正经上过高中,也未曾看过俱乐部队员训练。

侯旭从未在一个孩子没有参加过培训的情况下,就带他到俱乐部参观。但李慕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已经在其他电竞培训机构待过,被灌输过一轮对于电竞产业的想象,电竞选手或主播光鲜的形象,已在他心中挥之不去。李慕原本要在那个培训机构学习四年,晋升职业选手或是拿到机构颁发的文凭。但父母把孩子送去练了三个月,仍心存疑窦,不知这条路是否为正途,找到侯旭。

翼之梦创始人侯旭(张雷摄)

翼之梦创始人侯旭(张雷摄)

侯旭担心即使在他的机构里面一两个月,也不见得能改变李慕的想法,不如直接“见真章”。在李慕参观的这家俱乐部里,有一个个玻璃墙围起的隔间,里面或是四五个人捧着手机、对着电脑训练,或是用于复盘的会议室。走廊静悄悄,对战的激烈都藏在门后。俱乐部借给他们一间会议室,侯旭坐一排,一家三口坐对面,像是一场面试。他用家乡话开场,询问李慕的段位。

李慕玩的是电脑版的《绝地求生》,就是家喻户晓的“吃鸡”,两组人马在一个岛上相互射击、厮杀。提起游戏,李慕显得踌躇满志,他告诉候旭,他参加过两届比赛,《绝地求生》已经玩了1000多个小时,无论平时还是比赛,游戏中的KD(即击杀与被杀的比率)都在2.5左右,一挑二不在话下。“之前机构里的学员太菜,跟他们玩,感觉自己在被抱大腿。”

火爆产业下的梦

“你的水平和我当年差不多。虽然我以前打的是CS,那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正规的排名。”面对懵懂的学员,侯旭喜欢现身说法。如今37岁的他,初中时迷上了网游,高中在网吧里玩CS,与朋友一起组建了中国最早期的游戏战队。但家里对他从事游戏行业极力反对,自己那时也觉得高考仍是正途,退出战队,他的战队在2003年到韩国参加电竞界的奥运会WCG比赛,进入八强,创造了历史。而侯旭大学期间在当时知名的电竞媒体的CS板块兼职编辑组组长,报道国内外电竞的比赛新闻,一条CS的新闻,点击量最多可以过亿。2005年毕业时,他以爱好为业,在成都本地的一家电竞俱乐部出任经理。

李慕这般信心满满的年轻人,侯旭见过无数。他记得自己做俱乐部经理时,俱乐部的队员年龄都在十七八岁,正处在电竞运动员的黄金年龄。那时没有如今游戏里的排位,寻找潜力股靠口耳相传,当时他的俱乐部与网吧仅隔一面玻璃墙,有时青训苗子就在墙的另一边。侯旭记得,当时很多玩家慕名而来,只为与专业选手一战。侯旭明确告诉李慕,一般职业选手的KD在刚接触游戏时往往能到7,随着玩的局数越来越多,起码也会保持在4以上。他目前的水平,距离职业选手还很遥远。乍看上去,如今电竞产业的规模已经与足球产业没有多少区别——有统一的电竞协会,有各级俱乐部和赛事,有自上而下的运动员梯队,玩家上亿。但侯旭分析,这个产业竞争激烈、专业性强,电竞职业选手最多需要几千人。

“新的网游、手游看似层出不穷,但市场上最热的项目基本保持在六七个。”侯旭算了一笔账,热门游戏起起落落,玩家数量基本不变。他举例,2019年春节Dota自走棋火了一把,即时在线人数达到42万,当日在线人数就有420万,对应的玩家起码有1000万。然而Dota自走棋的当日在线人数掉下420万,立刻衰落成一个小众游戏。而又有多款同类型的游戏兴起,喜欢这一类游戏的玩家总数实际变化不大。

“热门项目不会增多,每个项目的职业选手最多需要数百人。在最小的游戏项目里,千万玩家中能出一二百名职业选手,顶尖选手最多数十名。而在最大的游戏项目里,塔尖的人数变化不大,塔底却多了数倍,乃至十几倍。比如在《王者荣耀》的最高级别联赛KPL里,有接近20个队伍,每个队伍的主力有六七个人,大的俱乐部最多有四个梯队,小俱乐部只有两个梯队。”

面对儿子基本没有机会的前景,坐在旁边的李慕父亲面不改色,抛出一串问题——听说职业电竞运动员一年能挣四五十万?即使做不了职业选手,也能做教练或是主播?放在五六年前,李慕父亲这样的态度,尚难以想象。李慕父亲的目的是解惑,如果李慕有才能和机会,父母就支持;如果没有,他正好可以踏实回学校上学。而这种想法的产生源于电竞产业繁盛后的想象。在侯旭上中学的年代,玩网游的结果就是父母的一顿毒打。当2005年出现电竞俱乐部时,电竞也没有商业化,那时像职业化以前的足球联赛一样,战队之间比赛都以“成都队”“北京队”相称。与之相应的是,职业选手的工资不高,一般一个月3000多块钱,选手的素质也参差不齐,很多人没上过高中,拿到工资后很多都是“月光族”,俱乐部还要教他们理财。没有多少年轻人有志于此,侯旭本人也因收入低,坚持四年后转投游戏设计公司。

直到2016年教育部在《2017年高等职业学校招生申报》中将“电子竞技与管理”列为增补专业,当时估计有近50万的人才缺口。侯旭知道,电竞选手的黄金年龄在17岁到22岁,当大学或专科院校开设比赛策划、转播等电竞相关的专业时,在更小的年龄培养职业选手可以成为他的机会,于是办起电竞培训机构。也就是在那年前后,苏宁、京东等资本进入电竞行业,投资组建战队。如今职业电竞选手和足球运动员一样,顶级选手身价过亿,不算赞助费,一年的收入也能到500多万元。在运营最成熟的《英雄联盟》联赛里,最一般的运动员一年可以拿到35万元。与俱乐部签约,进入青训的话,一个月也能拿到一两万。

《穿越火线》剧照

《穿越火线》剧照

但侯旭告诉李慕的父亲,这些风光与天资不够、高中都没毕业的孩子无关。他邀来俱乐部的青训教练现身说法,那是一位24岁刚退役不久的老将,名叫赵铭。他退役的原因是常年对着电脑保持一个姿势造成的腰背、手腕的劳损,身材也因此有些臃肿。“《绝地求生》因为版号的纠纷,许多俱乐部已经不做这个项目,市场上供大于求,全是有三年职业赛经验的选手,以前年薪几十万的人,现在免费打。在这种情况下,新人很难打得出来。”赵铭上来浇了盆冷水,又告诉李慕父子,当不了职业选手的人,几乎不可能指导俱乐部队员,“教练要让队员服气,把大赛的经验告诉队员,让他们少走弯路。一个没打过职业比赛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些呢?”

《亲爱的,热爱的》剧照

《亲爱的,热爱的》剧照

转型主播来轻松挣钱的想法,在侯旭看来也完全不切实际。“除非是顶尖选手在巅峰退役转为主播,会有天然的流量。绝大多数主播都得会聊,那需要丰富的人生阅历。”在自己的培训机构里,他会向学员介绍当红主播背后的门道,主播要持续更新段子,需要经纪公司支持。“MCN(Multi-Channel Network)公司就是把10个鸡蛋放在10个篮子里,看哪个能孵出小鸡,再向他倾斜资源。一个能力不够职业水准,又没有人生阅历的初中毕业生,凭什么能获得资源呢?”

逃避现实的借口

赵铭带李慕观看青训队员的训练。一间训练室里,三个队员在练习手游版的“吃鸡”,他们的拇指戴着手套,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滑动,频频交流自己所见。只听他们的声音,似乎他们身临战场,眼观六路。而看他们的屏幕,却难以理解他们的动作,一刻不停地切换界面,仿佛反复打开、关闭一个个文件夹,以配比出一个药方。

为保持、提升手速和反应,他们训练前要练习特定技能,训练后要复盘,除了比赛日和休息日,日复一日地从下午1点持续到夜里1点。有些运动员签了合约,还得在睡前直播。这样枯燥、高强度的训练方式,往往就是“劝退”的第一道关卡。电竞培训机构普遍会模拟俱乐部的训练方式。在侯旭的培训机构里,每天从上午9点训练到下午5点,“每个人都有固定的项目,进入游戏后,可能要投一天手榴弹,可能要开着车往人多的地方冲,让别人打你,又打不死你”。

李慕并不能如此被“劝退”,他看见青训选手的操作目瞪口呆,但也在之前的机构领略过类似的训练方式,没有厌倦。他对电竞的执着,看起来与如今刚刚成年、已经加入一支俱乐部的陆平类似。

“电子竞技就是热血和荣耀。”陆平在初中时就发现,游戏世界没有现实中同学间的争吵,可以自由自在发声,即使分寸不得当,一局游戏就能烟消云散。但他向父母表达现实世界的争执与游戏世界的自由,一律被归为“不务正业”。上高中后,他一有时间便泡在网络世界,与同学渐行渐远,游戏中的包容,使电竞成了他的一切。他曾以离家出走为要挟,甚至以死相逼,让父母带他来翼之梦,训练近三个月离开,陷入迷茫,外出打零工。最终重新回到电脑前,没日没夜地联系相关机构,终得偿所愿。

将补偿变为工作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但更多孩子辍学,是在游戏中逃避,借电竞之名,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缺失。

“其实从制订训练计划开始,就能看出孩子对从事电竞行业是不是真心的。”左佩陶是翼之梦曾经的学生管理员,毕业于应用心理学专业,大学时爱上电竞,2017年夏天进入侯旭的机构。他将美国职业橄榄球的训练方法粗略地搬来,从看似枯燥的训练中,练习故意遗忘,以及通过重复检索,快速加深印象。他发现,小孩如果在被告知训练计划之初就提出异议,表明他在乎电竞,是好事,“如果满口答应,但刚开始训练就不执行,那就是只喜欢玩游戏。比如有些小孩按计划打了三局,就想按自己的打法休息一下,于是从上午11点打到下午3点”。

这些三心二意的情况,意味着孩子只是逃进游戏,消耗青春。左佩陶说,劝退他们,机构能做的是为孩子做心理测试和心理咨询,寻找真正的问题。电竞训练成为一个共情的工具。

电竞行业少有的有心理咨询资质的培训老师左佩陶(琥珀川摄)

电竞行业少有的有心理咨询资质的培训老师左佩陶(琥珀川摄)

左佩陶将专业的心理疗法搬到机构里,与有问题的学生住在一起,安排他们做额外的团体游戏,有些是讲故事,有些是做逻辑判断,有些时候让他们交流,不断摸索真实情况。也因心理上的疲惫,他在2019年夏天选择离开这份工作。左佩陶回忆自己在翼之梦期间,不得不费尽心力地触及孩子内心的幽微之处,时时悲愤:

“2018年时,有个15岁的小孩被父母送来,面黄肌瘦,问什么也不说。后来追问家长,才知道曾被送到豫章书院之类的地方,出来后对谁都不信任。我一直要求他参加多人的游戏,直到我们玩到COC跑团。在这个需要扮演角色讲故事的游戏里,本来他不愿参与,我就帮他创建角色,当玩到一个解谜的环节,终于提起他的兴趣,他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一刻我知道这个孩子没问题了。”左佩陶发现,这个孩子打游戏的原因是学校老师和同学的欺凌,孩子也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亲疏,总是交浅言深,“这种情况下只能先脱离原来的环境,跟孩子家长沟通后,他换了学校,回归校园。周末还来机构打游戏,把游戏当作了一个爱好”。“劝退”的局限

“在翼之梦,有些孩子自知水平不够后,也不愿走,有时候当起助教,希望能留在这个围绕游戏营造的环境里,但他们毕竟都要回去。”李慕一家参观完,被侯旭送走,他希望李慕慎重考虑自己的前程。

像李慕这样即将成年的孩子,如果意愿特别强烈,侯旭也曾推荐过到赛事咨询公司实习,以寻找进入电竞周边行业的可能性,但类似机会非常有限。此前作为俱乐部经理的经验告诉他,电竞产业的人才缺口大是事实,但刨去数千人的职业运动员,绝大多数职位是电竞周边,却往往需要电竞之外的专业技能,目前有专科院校也在开设电竞专业,但就业的前景并不明朗。

“比如俱乐部做数据分析,本身与电竞关系不大,最顶尖的俱乐部甚至可以吸引全世界最好学校的毕业生,专科院校毕业的人怎么会有机会?”侯旭坦言,“即将成年的孩子可以到电竞周边的公司积攒人脉,十四五岁的孩子太小,最好的出路,还是回归校园。”

“持证上岗”,电子竞技真的不只是打游戏!

电竞培训机构的能力其实有限。侯旭发现,如今的中小学生中,手游已成为社交手段,几乎每个家庭或多或少都会遇到孩子沉迷的问题。而他的机构培训三个月收费1.8万元,虽然比英语培训班等机构便宜不少,对于贫困家庭仍是不小的开销。而贫困家庭孩子的网瘾问题,往往更严重。2018年他曾应成都慈善总会邀约,在贫困学校、社区做介绍电竞职业的公益讲座。他发现讲台下初二、初三的孩子沉迷游戏的状况很严重,很多放了学就泡在电脑前,对电竞也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种家庭很多父母都在外打工,爷爷奶奶带孩子,不仅代沟严重,也更加溺爱孩子。孩子与爷爷奶奶没话说,只能在游戏里寻觅共同语言,而老人看孩子没有出门乱跑,也觉得挺好。”

而侯旭通过回访了解到,即便意识到孩子问题的父母,把孩子送到翼之梦,他们的成功劝退率也只有四成左右。若不解除网瘾少年的心结,本就没想过做职业选手的他们,仍会逃回游戏世界里沉沦。在翼之梦,虽然有些孩子愿意敞开心扉,但大部分父母认知框架已经形成,难以改变。成功的劝退,需要家庭的支撑。

“持证上岗”,电子竞技真的不只是打游戏!

左佩陶记得一个非常极端的案例。一对父母拉他一起找离家出走的孩子,在警方的帮助下,他们在网吧找到了16岁的孩子。他坐在电脑前,屏幕是黑的,他手上拿着iPad,iPad的屏幕也是黑的。左佩陶与他聊电竞的话题,把他稳住,连夜把他带回自己的机构。

“这个小孩的父母说什么,他都微笑应对,像对待领导一样。他有很强的表演型人格,比如我们在玩《Black Story》的时候,他虽然说得没有逻辑,也要抢着第一个发言。”左佩陶后来得知,孩子的父母是官迷,让他七八岁就在酒桌上给大人敬酒,学习官场文化,导致他最终形成人格面具,要时时刻刻表现出大家都满意的样子。因为家长的鼓励,他的内在性格很自负,但现实很难始终维系一个完美的形象,二者的冲突使他的心理出现问题。孩子从高中开始,便做了很多“面子工程”,高中时就让家长不断帮他做投资,借由变换目标,以遮蔽曾经的失败。一次次失败后,他找到了电竞,但也不以此为乐,当再也不能承受压力时,选择了离家出走。

左佩陶治疗了一个月后,有一天开诚布公地说了他的问题,“孩子绷不住就哭了,说‘实在扛不住了,演的生活就不是人过的’”。

从吃自助餐不逞能开始,左佩陶教他学会真诚地表达,敢于说“不”就给予鼓励。而他向孩子父母指出他们的问题,父母满口应和,却依旧如故。纠正了一个月,孩子有所好转,跨过一个10天的假期,回来后又戴上了面具。左佩陶只能告诉他,以后遇到一件事情,如果觉得自己不做不高兴,做了也不高兴,就拒绝。如果拒绝不了,就给他打电话,“相当于给了他一个安全开关”。

听说“劝退业务”引得家长蜂拥而至,左佩陶内心里很失望。他知道大部分家长来到这里,与把孩子送去戒网瘾机构的心理没有分别。“不了解背后原理,就盲目地将教育和保护自己孩子的权利让渡给了陌生人,那是‘病急乱投医’。”

(李慕、赵铭、陆平为化名,感谢姜洋对本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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